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
鳳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青玉案前,辛棄疾的是太平盛世,繁榮景象。
城廓爲山林,庭宇生荊艾。白骨不知誰,縱橫莫覆蓋。
出門無人聲,豺狼號且吠。煢煢對孤景,怛吒糜肝肺。
獵野圍城邑,所向悉破亡。斬截無孑遺,屍骸相撐拒。
馬邊懸男頭,馬後載婦女。長驅西入關,迥路險且阻。
——悲憤情中,蔡文姬的亂世飄零,人間慘絕。
三個月的時間,莫玄一月徜徉在青玉案中太平繁榮,兩月行走在屍橫遍野,所見所聞,一片哀鳴。
今世十六年,他才真正明白了,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一番模樣。
莫家浮雲城方圓數千裡,歌舞昇平,安居樂業,正是一派安詳繁榮;數千裡外,各國爭雄,兵鋒延續數百年,傾盡江河水,沖刷不乾淨的血腥。
內外,已是兩個世界。
往來行商,遷移難民,過路兵丁,車船腳衙……莫玄從一路所見的各色人等中,真正對這個世界有了清晰的認識。
十大世家,各據一城,勢力範圍之內,刀兵不敢犯;世家之外,諸國爭雄,亂世綿延不絕,已是上百代人血淚。
真正行走在這樣的世界上,莫玄才知道過往的十六年,何其之幸,能有完整的家庭,溫暖的親情,安全的環境,前程的希望……
與那十大世家之外的人相比,縱使十六年間諸多的不如意,盡數如風中柳絮,一飄而過,再無影蹤。
不知從何時而起,莫玄沉默了,只有接連不斷地咳嗽聲,“咳咳咳”地伴着他行走在大地上,看着不同的人們,身上發生的相似的悲劇。
時而出手相助,時而人力有窮,無論如何,莫玄行走着,作爲着,卻一次都不曾拔出過背後青龍偃月刀!
三個月的時間過去,他時常能感受到一股顫動,源自青龍偃月刀,似是那血染的沙場,不義的廝殺,激起了長刀飲血的渴望。
莫玄還是按捺着,不讓青龍偃月刀上,第一次就飲上那樣暗沉的鮮血。他只是每日裡,以神力蘊養,以心神溝通,以觀想加之……彷彿在教育着一個初生的嬰兒,要做個怎樣的人,成爲怎樣的一把刀!
刀不能語,靈性漸生,渴望日盛。
莫玄終究按捺着,在這個養刀、煉刀的過程中,他必須將這種無目標的鮮血渴望壓下,否則煉出的就不會是青龍偃月刀,而一柄嗜血狂刀。
人役刀,刀亦役人,到底是人爲刀尊,還是刀爲人主,就是在此刻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
三月後的某一天,清晨,風自嗚咽,也將遠方的呻吟,傳入了莫玄的耳中。
三月行走,餐風飲露,遍看人間慘劇,他臉上最後的青澀與稚嫩不見,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滄桑感。
哪怕不曾發生在自己的身上,縱然一生也不會有那樣的遭遇,然而物傷其類,見微知著,莫玄的心也漸漸堅定。
也正是在這種環境下,莫玄真正感受到了,刀,在這個世界上,究竟代表着怎樣的含義?!
那是一切正,一切忠,一切義,一切仁……乃至於一切愛的根本!
手中無刀,談何正氣忠義仁恕,概爲虛妄。
遠方風兒傳來的呻吟,夾雜的戰馬嘶鳴、人聲哀嚎、金鐵交擊……這一切在這三月間,莫玄所見多有,無非是戰場罷了。
“無非是戰場罷了。”
莫玄搖了搖頭,金戈鐵馬入夢,這是何等的熱血沸騰心中激盪,但真正置身其間,便會感受到那種蔑視一切生命的大絕望。
他對這一切已經厭倦,就待轉身而去,正在此時,背後青龍偃月刀驀然顫鳴出聲,似那蛟龍終於攢夠了力量,就要掀翻怒海一般。
“有問題?”
莫玄伸出手來,在背後一撫,暫時壓下了躁動的青龍偃月刀。這刀經過他三個月神力蘊養,再加上觀想關聖帝君,靈性愈發地充足,這般表現怕是未必無因。
心中想着,他的腳步下意識地往着戰場上靠了過去。
不過相距裡許,當莫玄走到那聲音的源頭,再一處荒涼的小坡上駐足的時候,一場廝殺到了最後的尾聲。
“哼!”
看着眼前的景象,莫玄眉頭一皺,冷哼出聲。
在小坡不遠處,充其量不過幾百丈的距離,一圈馬車圍成了一圈,上面堆滿了糧秣,燃起着熊熊火焰。
運糧的馬車遇襲後以車爲牆,拒敵待援,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真正引起莫玄關注的,卻是那馬車圈子正中的所在。
那裡,有一輛看上去要豪華上不少的堅固馬車被保護在最裡面。馬車上拉車的健馬四散在左近嘶鳴,華美的紋飾染上一層黑乎乎的煙火氣。
哪怕是到了這個糧草盡數被焚燒殆盡的時刻,仍有士兵在做最後的抵抗,死死地護在豪華馬車外。
顯而易見,那裡面是一個重要人物。
莫玄對此剛剛來了一點興趣,最後一個親兵模樣的壯漢被七八把長槍捅入體內,猶自高呼:“速走,速走!”
豪華馬車大門打開,一個撕去了華服下襬的年輕女子滿臉驚慌恐懼之色,懷中緊緊抱着襁褓,從馬車上跳下,一個踉蹌,隨即不管不顧地抱着孩子狂奔而去。
“找到了!”
“捉住她!”
……
四處包圍上來的另一方士兵大喊着,從各處圍攏,那年輕女子與懷中孩子,恰似籠中鳥,眼看再無可逃。
“將軍,將軍,你在哪裡?”
“快來救救妾身,至少救救孩子啊~”
女子一個不小心跌倒在地,一身力氣彷彿都被抽去,竟是再也站不起來,抱着孩子哭泣,聲音催人淚下,彷彿杜鵑泣血一般。
“看來是某個將軍的妻子,果然是寧爲太平犬,不爲亂離人,縱使大將妻小,亦難得保全。”
“戰爭,又與女子嬰孩何干?!”
莫玄輕咳了數聲,看着那些士兵們張狂暴虐地笑着,揮舞着兵刃,一步步逼近絕望欲死的女子,終究嘆息一聲,不能坐視。
就在他手上結印,天地元氣匯聚而來的時候,遠處一聲大喝,壓過不知多少兵丁的喊殺聲。
“某家趙桓在此,擋我者死!”
蹄聲隆隆,一騎躍起,凌空踏碎數名士兵頭顱胸膛,馬上一大將,鐵甲長刀,威風凜凜。
戰馬過處,人仰馬翻;長刀所向,血雨灑天。
大將趙桓所衝的方向,正是那女子與嬰孩所在的地方,不遠處糧秣車輛燃燒成了巨大的篝火,映照出了半天紅徹。
“趙將軍,速速來救……”
年輕女子看到大將趙桓,絕望的眼中終於有了一抹希翼之色,話未說完,轉爲一聲悶哼。
“主母!”
趙桓循聲望去,頓時目眥欲裂,長刀一滯,數柄長兵刃趁機招呼在他的身上,血染戰袍。
那年輕女子的張了張口,再沒有能出聲,小腹處露出一小截的箭矢,卻是在說話間,爲流矢所射殺。
在這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的臉上眼中都沒有恐懼之色,反而有一種乞求與願望,以最後的力氣,向後一倒,讓懷中的嬰兒跌落在她的身上,而不是落入血染的泥土中。
看着這一幕,莫玄終於動容,面露不忍,那流矢全無徵兆,即便是他早有準備,竟也是救之不及;
看着這一幕,大將趙桓大喊着,奮起一身之勇烈,以通體數十創的代價,硬生生地殺入了重圍,來到年輕女子身旁。
這個時候,女子早已氣息全無,唯有嬰兒的哭啼聲連喊殺聲都不能掩蓋,好像明白了母親的離去一般。
“主母安心去吧,桓在一息,少主就在一息!”
趙桓不愧是沙場戰將,確定年輕女子死亡後,並沒有耽擱時間,幾乎是在錯身而過的一剎那,就將嬰兒從地上撈起,抱入懷中,揭開戰甲披在襁褓上。
做完了這些,他調轉馬頭,就向外衝殺而去。
一丈,兩丈,三丈……至於百丈。
一人一馬,一將一刀,趙桓生生在千人圍殺下幾乎殺透了重圍,數息下,不知道多少將士爲其陣斬。
“嘶~”
他胯下戰馬,在這即將殺透重圍的一刻,終於支撐不住,軟軟倒下。
趙桓翻身一滾,懷抱着嬰兒躲過士兵的踐踏,長刀橫掃,斬斷人、馬腿無數,一片血雨中“嘣”的一聲,長刀不堪重負,斷成了兩截。
失去了趁手的兵刃,在這千鈞一髮的戰場上意味着什麼?
幾乎就在那一瞬間,不知多少柄長槍大刀遞了過來,生死之際,趙桓的第一反應卻是轉身閃避,牢牢護住了懷中嬰兒。
一剎那,趙桓再受數創,爲保護嬰兒,連頭盔都爲斬落,險些就是一刀梟首。
面對如此兇險,趙桓依然如故,一邊搶刀廝殺,一邊以身護少主,那股血勇剛烈與赤膽忠心,即便是敵人也爲之肅然起敬,下意識地將其包圍住,卻沒有馬上襲殺。
“如此忠良!”
莫玄忍不住動容,這趙桓的表現,若非是武力上有所不足,當真是不下長阪坡趙子龍。
“趙子龍……”
“忠……”
莫玄忽然怔了一下,彷彿想起了什麼似的,回手摸向身後青龍偃月刀,若有所思。
遠處,趙桓面對着圍攏過來的不下千人,放聲大笑:
“哈哈哈哈,某家趙桓在此!”
“夠膽的上前送死!
面臨絕境,趙桓大笑着,懷抱嬰孩的手依然沉穩,持刀之手亦無半點顫抖。
縱然力竭,哪怕刀卷,不改赤膽忠!
“送趙將軍上路。”
不知何人吼了一聲,不知多少兵刃遞了過來,眼看着趙桓將與那嬰孩少主,齊赴了黃泉,全了他忠烈的時候,一個溫和的聲音,蓋過了沙場上一切壓抑肅殺,傳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將軍,請借一顆赤膽忠心。”
聲音入耳,趙桓擡起頭來,只見得一個銀衣人站在他的面前,負手而立,周身土黃色光輝包裹,那數十長兵刃,竟不能落。
趙桓緊了緊懷中少主,朗聲大笑道:“某家全身皆是忠心,君可自取之,又何須問!”
“好!好一個全身皆是忠心。”
銀衣人大笑着,負手轉身而去,視那不下千人士兵爲無物,只是在地上倒插着一柄寒光四射的長刀,其上有青光吞吐,刀氣縱橫。
“借刀一用,還爾忠心!”
溫和的聲音再次傳來,沙場上已經沒有了銀衣人的影蹤。
大將趙桓福至心靈,一手探出,握住了刀柄——青龍偃月刀的刀柄!
“轟~”
一人高躍起,數丈刀氣揚。
千騎卷平崗,忠心有赤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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