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無上意志的目光
有時候英雄離普通人的生活很遙遠，但戰爭會拉近彼此的距離。
亂世羣雄並起，他們吞吐山河，挑落星辰，彷彿天災颶風，將普通人賴以生存的秩序打碎，將他們拋入混沌的未來。
在交界地這樣一個力量稱尊的世界，普通人進入戰場只是一團轉瞬即逝的煙花。幾千條人命填進戰場，一眨眼的工夫全死完了，就像豆子進了磨坊似的，囫圇一下全都變成齏粉血漿。
沒有力量，就連青史留名都不可能，死後更無人悼念。歷史恢弘的篇章由芸芸衆生記錄，但那上面一個個璀璨的名字，卻又與平凡人無關。
弱者天然依附強者，否則難以生存，而依附強者，卻又會被當作炮灰，這是個刺痛人心的事實。
拉塔恩是諸王中特別的一位，他同樣野心勃勃，是破碎戰爭中圍攻王城的叛逆，也是遠征蓋利德，毀滅歐赫國的屠夫。他揹負拉達岡賦予的使命，是黃金律法的走狗。這一切都是他在歷史上扮演的身份，全然符合梟雄的姿態。
碎星將軍真正特別之處在於，他很戀舊。
拉塔恩年少時騎乘瘦馬，待他長大後，體格如屋廈般健壯，瘦馬已經無法承載他，會被拉塔恩的體重壓得崩潰。但拉塔恩沒有捨棄愛馬，而是去魔法鎮修習了重力魔法，好讓自己能漂浮起來，讓瘦馬繼續載着他馳騁。
那些在戰場上見到過拉塔恩的人，第一時間會驚愕於，一個比棕熊還強壯，體格堪比山妖的男人，竟騎坐在一匹乾瘦的老馬上，就像肌肉壯漢腳踏玩具自行車一樣滑稽。
但瘦馬不曾拋下拉塔恩，拉塔恩也沒有拋下它，即便失去理智，渾渾噩噩，靠啃食戰場屍體果腹，碎星將軍也不曾傷害自己的馬兒。他們是夥伴，就如紅獅子軍的每個人，從來不是拉塔恩的奴隸和扈從，而是他的戰友與夥伴。
戀舊似乎是屬於軟弱者的特權，因爲強者總是不斷進取，時刻精力充沛，野心勃勃。而弱者一無所有，只能不斷回憶、品咂過去，沉浸在舊時的幻想裡，才能讓自己在這個恐怖的世界，不至於精神崩潰。
在交界地，強者不需要靠營造戀舊的人設邀買人心，所以拉塔恩展現出來的性情就是他的真心。
因爲戀舊，拉塔恩有了諸王中最特別的人情味。
他崇拜初王葛孚雷，以獅子爲自己的軍團命名，並且會爲了自己一頭紅髮，與火山巨人相似而感到煩惱。他曾經也是個天真好鬥，衝動又熱情的少年。
這個最戀舊的半神，留給世人的最後一面，卻是個毫無理智的野獸，參加祭典的勇士和玩家們，也只有在回憶裡找尋拉塔恩過去的模樣。
“瞧，他就在那兒！天哪，簡直是一頭巨大的盧恩熊。”
“是他嗎？”
“肯定沒錯的，那就是將軍拉塔恩。”
一羣人站在山丘頂端，眺望星月下的碎星將軍，一團巨大的黑影沐浴銀光，孤零零的戰場上，除了哭泣的風，就只有他與胯下的瘦馬了。
將軍的兜鍪下的紅髮飄搖，彷彿獅子鬃毛，也像一面旌旗。
那面橫展的旌旗忽然捲了起來，因爲拉塔恩轉頭了。
“他看到我們了！”
“怎麼會？！這麼遠的距離，他怎麼看到的？”
“笨蛋，碎星將軍的眼力連百里外的一隻螞蟻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失去理智的拉塔恩依舊弓馬嫺熟，他的武藝像是刻在骨髓裡，不需要大腦參與，雖然失去了決勝千里的深思，變得呆板，但也因此變得更加爆裂可怕。
拉塔恩取下背後巨弓，搭上一根長矛，拉開弓弦之時，魔力在箭頭匯聚，形成暗紫色的重力渦流，最後匯聚一點，給箭矢帶來可怕的動能。
這一箭很危險！
相隔半里的祭典勇士們心頭狂跳，拉塔恩的這一箭彷彿達摩克利斯之劍，給衆人帶來死亡的陰影。
他們二話不說，四散開去，橫向移動，試圖躲避這必殺一箭。 站在原地沒有移動的只有兩個人。
林德與瑪蓮妮亞。
就連米莉森都撤離了，她希望自己能引開這一箭，而不是就那麼呆呆地站在林德身旁。
暴風雨的天氣，站在樹下是要挨雷劈的。同樣，在這個戰場上，站在給拉塔恩帶去最大威脅的人身邊，也可能會被殃及池魚。
嗖！
箭矢射出，化作一道紫色的激光，比聲音更快，連一眨眼都不到，就已經飛至瑪蓮妮亞面前。
她擡起義手刀，用狹長的刀面格擋。
轟——
瑪蓮妮亞雙足深陷沙地，這一箭推着她倒退，犁出深深的痕跡。
待箭矢的衝量耗盡，落在地上，衆人可以看清楚，這是一根粗蠻的長矛。
拉塔恩繼續拉弓，他可以一直這樣射，直到耗盡箭矢，遠距離點殺是毫不講道理的。
“衝鋒！”
“衝鋒！！”
“衝鋒！！！”
祭典勇士們狂嚎着，朝拉塔恩進軍，此時此刻，一如當年戰爭的重演，瑪蓮妮亞身邊還有一同衝鋒陷陣的戰士，拉塔恩卻是孤零零一個人。
林德站在月下冰涼的沙丘上，他並沒有加入戰鬥，有時候變得太強也不好，天下無敵也是種寂寞，所以他只能站在遠遠的地方看戲。
衝下沙丘的戰士們在林德的視角看來，就像一隻只螞蟻。
拉塔恩發出欣喜狂亂的嚎叫，將一個個勇士點殺，待他們殺到進前，碎星將軍抽出一對十米長的大刀，就像剁餡兒似的揮砍，當者披靡，一刀下去，沒躲開的人基本就像巴掌打過的蚊子一樣，變成一灘肉泥了。
林德環顧戰場，他是一個局外人，不僅僅是當下的局外人，他也是歷史的局外人。
神的目光洞穿時間，他能看到這片戰場上當年發生的一切，看到黃沙下的無數英魂，曾都是青年，曾都是孩童，曾在奔赴沙場上意氣風發，曾在戰死前一瞬間回憶人生的走馬觀花。
莫拉之書在他掌心無風自動，不斷把林德看到的歷史碎片記錄進來，形成副本，供今後的玩家遊歷。
他的目光回溯在光陰中，倘若把歷史譬喻爲河流，那麼有一處河段上覆蓋着金黃的陰影，那是黃金樹時代，樹冠下的時空都被律法扭曲。
林德神遊時，需要耗費相當的謹慎，才能不動聲色地進入這處歷史時期。
但當他在此翻閱世界靈魂時，那黃金樹的樹冠，投下一道遙遠的目光，鎖定了林德。
林德的神體感到一陣輕微的針刺，他仰頭望去，穿過天穹，看清了懸停在交界地世界之外的混沌存在。
那是一隻巨大的手掌。
無上意志，發現他了，對這個偷走黃金律法的竊賊，表露不滿。
林德微微一笑，向祂揮手，無聲地打了個招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