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你往何處去
爐火月(九月)的溪木鎮已有了濃濃秋意,河畔的一片紅彤彤的楓樹林落下黃葉。農夫忙於播種今年的冬小麥,汗淋淋的耕牛在田埂上喘氣。鋸木廠的水車行動遲緩,浸在水位下降的河道,吃力地旋轉。鐵匠家的女孩追着狗狗跑過街道,朝巡邏衛兵投去憂慮的一瞥。
斯萬的瞎眼母親又在高呼,巨龍來襲了,我看到了龍!
巨龍如同天災,凡人無力阻擋它的到來。村民愁眉不展,但仍舊忙於生活。
街道上的士兵比往常更多了,他們來自雪漫城,巴爾古夫領主下令往各個村鎮增派了兵力。
克里曼換上了嶄新的甲冑與劍盾,站在門樓上眺望南方天穹,時刻留心任何不屬於雲與飛鳥的色彩。
“看什麼呢?”隊長順着木梯爬上來,與克里曼並肩,“在找路過的強盜,還是在找龍?”
“只是發呆。”克里曼輕輕敲打劍柄,無聲哼唱龍裔之歌。
“斯萬和法恩達爾跟着那個囚犯走了有多久了?”
“八天了。”
隊長點點頭,“那個外地法師,走了有多久了?”
“三個月。”克里曼回望北方,“冬堡這個時候該下雪了。”
隊長問他冬堡是什麼樣的。
“小漁村,很破。只有百十口人。”克里曼已經說過一遍又一遍。
隊長大大咧咧地笑着說,“以前我也到處冒險,不過我沒到過冬堡,去過獨孤城,去過晨星城。那時候我年輕,哪裡都敢去,直到膝蓋中了一箭,就只能迴雪漫了。”
膝蓋中了一箭,其實就是結婚的意思,求婚時單膝下跪的樣子就像是膝蓋受傷了一樣。
“不知道林德過得怎麼樣。巨龍回來了,他一個外鄉人留在天際不安全。”
“喂,克里曼,你瞧啊,那個人是不是?”
“是誰?”克里曼轉回頭,瞧見溪木鎮外的鄉土小路走來一個穿法師袍,披斗篷的年輕人,他的肩膀上還站着一隻貓頭鷹,“我去,林德?!”
林德回來了。他還說要請大家吃飯,老地方見面。
中午的宴會上,溪木鎮的大夥兒都到了,林德再次舉杯,大家暢飲,幾杯蜜酒下肚,再多的憂愁都能拋擲腦後。
“克里曼,巨龍歸來的事兒你聽說了吧?”林德把老朋友拉到身旁,“溪木鎮很危險,應該說,天際省到處都很危險,我打算帶你們去冬堡,有學院保護伱們。”
克里曼一愣,隨即搖頭失笑,“林德啊,你不瞭解,我們是巴爾古夫領主的人民,是不會去冬堡的,那意味着失去領民的身份,失去納稅資格,變成無依無靠的流浪者。再說,天際的兒女怎會害怕死在故鄉呢?”
“冬堡現在歸學院管,你們只要去了,就是冬堡的一員。”
“那太好了,把這個消息告訴大夥兒吧。”克里曼平靜地說。
“你不打算跟我走?”
“林德,我是天際母親的兒子。我的祖先能從巨龍手中奪下天際,我們也能。”
“龍裔已經出現了,巨龍不會一直猖獗下去,你沒必要死犟。再說,古諾德英雄掌握吼聲之道,能吹飛大山,吼破城牆,現在的諾德人嚎一嗓子,也就嚇嚇路邊的野狼。沒有可比性的。”
克里曼沒在意林德的勸說,而是捕捉到了關鍵信息,“龍裔出現了?”
這話在喧鬧的宴會上,只有少數人留心,其中就包括沉睡巨人客棧的女老闆戴爾芬,聽到龍裔這個詞,立馬豎起耳朵。
林德點頭,“前些天從聖地鎮逃出來的那個囚犯就是最後的龍裔。他揹負着擊敗奧杜因的天命。話說你見過他了吧?說說看,是個怎樣的人。”
“那傢伙啊……”克里曼飲了一口葡萄酒,陷入追憶,沉默半晌才突然說,“像個傻子,酒量很好,記不起自己的名字,人長得很可靠,但手腳不老實,剛進村就殺了一隻雞,被十幾個人從村口打到村尾。我抓住他的時候,他狡辯說這是他打獵的收穫,不是偷雞。”
林德:很好,很符合我對龍裔的想象。
“一位失憶的英雄,一場傳奇的征途。”林德低聲讚歎,“總有一天,我會和他見面。不過在此之前,我將重塑冬堡的歷史榮光,克里曼,我需要人手,冬堡舊都不是一日建成的。而且你難道忍心目睹自己的親人死在巨龍的火焰下嗎?讓他們生活在學院的庇護下有什麼不好?”
克里曼愁苦地皺起眉,“凡人皆有宿命,倘若我註定死於龍禍……”
“別跟我扯什麼宿命!我說你能活下去,你就能活,哪怕你死了,我也能跑去鬆加德把你的靈魂抓回來塞進屍體裡。別跟我婆婆媽媽的,我待會兒就告訴大家,願意跟我去冬堡的,今天傍晚就出發,不願意去的,就留在這兒。別人我不管,你、法恩達爾還有斯萬,你們幾個,還有家人朋友,通通跟我走!”
克里曼一怔,搖頭失笑,“林德,你像是變了一個人,不過我還挺喜歡你的改變。好吧,就當是爲了家人。”
哪怕天際面臨內戰和龍禍的雙重威脅,也並非所有人都願意捨棄溫暖故鄉,追隨林德北上冬堡,大家都聽說過,那地方又冷又破,需要靠漁獵生存。克里曼好說歹說,總算勸動了七十來號人,以婦孺爲主,青壯只有二十三人。
林德直接讓他們進入藏書塔,自己使用飛行術趕回冬堡。
溪木鎮的傍晚,太陽還未完全落下,冬堡的天卻早已經黑透,大家從傳送門出來時,面對寒風凜冽的昏黑漁村,心頭不免迷茫,不免後悔。
夜晚的寒意浸透衣裳,胸膛處的毛孔冰涼。
林德拍拍手,一圈溫暖的風從他身上吹出,籠罩衆人,彷彿一剎那回到春天般,驅散了人們的寒顫。
他伸手朝天一指,一道煙花飛射,在夜幕中炸開。
遠方的學院也飛起一道煙花,作爲迴應。
持燈的法師隊伍緩步而來,遙遙的,像是從半空飛落的螢火蟲羣。
布萊麗娜走在最前方,她將提燈遞到林德手中,讓開了通往學院的道路。
他們一同走進冬堡的村落,環顧荒陋殘破的村舍,淒涼凋敝的景象讓大家心裡憂慮極了。
克里曼詢問林德,“我們在此處,天寒地凍,沒有遮風擋雪的屋頂,沒有烤火取暖的地爐,存糧僅僅夠食用半個月,如何能生存下去呢?”
溪木鎮的移民皆翹盼地凝望他。
林德就帶領他們找到一片空地,他朝着黑暗的世界說:“我特許來自天際省南部的人們在此安家落戶,因此他們將得到屋舍的庇護,他們將乘船出海捕魚養活家人,他們將加入振興冬堡舊都的偉大事業。”
於是雪地裡升起了石牆木樑,鱗次櫛比的屋舍在大地的輕微顫抖裡,飛快地搭建,每一座房屋都是結結實實,有門有窗,還有三角形的屋頂,打開門,裡面必然都有一座火塘。還有牀、桌椅與竈臺煙囪。房屋的後院都配備了小漁船,還有漁網與晾衣架。
目睹此景,人羣響起驚奇的讚歎,直到大家都各自住進了新屋,纔敢相信這不是幻覺。
“你們就在此安住,不必有生活上的顧慮。”林德委託克里曼管理溪木鎮移民的生活起居,“從明天起,滿十歲,不足六十歲的男女青壯,都要加入勞動。冬堡會在大家的努力下成爲天際最繁華的城市。”
林德又看向學院的成員們,“學院不參與政治,但冬堡與學院是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新的冬堡會成爲學院的後盾與堅壁,學院也將保衛這座城市裡的人民,免受戰爭荼毒。”
阿冉法師在人羣中目睹這個年輕人規劃世界的模樣,露出一個落寞又讚許的微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