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
某座孤島之上。
轟隆隆!轟隆隆!!
浪濤拍打礁石,一聲聲宛如滾雷,次第炸響。這邊落下,那邊又炸開。
腰挎木劍的溫華坐在一塊嶙峋怪石上,聚精會神汪洋無比的大海上,有浪濤千重,後浪推前浪,聲勢駭人至極。
當然,最引人矚目的還是兩條巨大的水龍捲,足足騰空十丈,宛如兩條出水蛟龍,引空咆哮,相互糾纏碰撞,更有淒厲劍光從水蛟龍口中吞吐而出。
“這就是頂尖劍客捉對廝殺,果然……”
溫華抓耳撓腮,看的興奮無比,肚子裡又沒有墨水,憋了半天,只能拿出小年的話出來湊數:“是技術活,沒法賞,大丈夫當如是也。”
在廣闊海面交手的兩人,溫華當然認識。
一個是見他根骨俱佳,是萬中無一的絕世天才,跪着哭着求着才讓他勉強答應拜師的隋斜谷。
喜好吃劍,獨臂,猥瑣。
至於另一個。
嚯,這來頭可了不得了。
正是出海訪仙歸來的桃花劍神鄧太阿。
嘖嘖,想不到他溫華竟然能見到這傳說人物。
而且瞧這架勢,他那便宜師傅的確不是花架子,能和鄧劍神打這麼久,是有真材實貨的。
“哈哈,小年你等着,我溫華就要實現當初的劍仙夢,你小子也千萬不要懈怠,不然等這老一輩的死的死,退隱的退隱,那天下又有誰能配我溫華對手,求一敗而補得的滋味不好受啊。”
溫華的語氣帶着無限唏噓,彷彿已是登臨武道絕頂的陸地神仙。
忽然,他瞧見那兩道水龍捲向岸上飛掠而來,轟隆有聲,頓時嚇得手忙腳亂,哇哇大叫:“兩位高手,我就是說過大話而已,犯不着,犯不着……”
結果,兩道水龍捲直接從他頭上掠過。
轟隆!!
兩條水龍在空中不斷糾纏着。
更有劍光交織,劍氣橫撞。
這兩條水龍正要一路推進,可空無一物的虛空中卻彷彿有什麼東西擋住了兩人的去路。
溫華跑了一路,又爬上一顆大樹,登高望遠,這是才發現此地原來並非人蹤絕跡的世外孤島。
越往裡面走去,越是風景秀麗,此時更是能夠眺望到亭臺樓閣,仙鶴瑞獸,奇花異草,一片祥瑞景象,彷彿人間仙境。
而一層無形氣罩,就籠罩在那人間仙境之上。
但在兩位貨真價實的劍仙餘波攻擊之下,不由晃起一圈圈漣漪,搖搖蕩蕩,似乎隨時可被攻破。
“夠了,你們兩個要打去別處打,否則別怪我澹臺平靜無禮!”
一道清冷的女聲響起,緊接着就瞧見一女子穿空而上,立於無形氣罩之上。
當她腳尖點在氣罩之上時,原本搖搖欲墜的氣罩,頓時變得穩固起來。
溫華仔細瞧去,就見這女子姿容如初嫁婦人,肌膚光潔如玉,沒有一絲魚尾紋。她眉眼嫵媚,是個罕見的美人。只是身形尤其高大,比起北地男子還要高出小半個腦袋,可謂體態雄健非凡。
“澹臺平靜,好像聽過?”溫華想了想,便宜師父似乎和自己說過這人,是個什麼宗的宗主,但具體的就忘記了。
而若溫華真正知道這女子的身份、年齡,只怕就要大吃一驚,跌掉下巴,嘖嘖稱之爲女妖怪。
煉氣士,修煉長生之人,更能操控氣運,有着種種不可思議的手段,放在凡俗,就是神仙一流。
有煉氣士居深山,結廬問長生。
也有煉氣士效命君王,享人間氣運富貴。
春秋之戰,煉氣士各自爲主,逐漸形成南北兩派。
北派以太安城,欽天監爲首,廣陵江以北,都淪爲朝廷附庸,勤勤懇懇爲趙家天子望氣觀象,久爲詬病。南方相對凋零散亂,以南海白瓶觀音宗爲尊,蟄居海外孤島,爲人處世,形同散仙。
而眼前這個女子,正是觀音宗宗主,澹臺平靜。
據說這位宗主在十六歲就入一品指玄,此後境界穩固,一路坦途,如今已有百歲高齡,但依舊容顏永駐。
瞧着空中兩條依舊爭鬥的水龍捲,澹臺平靜修長的眉頭一皺。
她的修爲雖高,但眼前這兩人可都是劍仙一流人物,論殺伐手段,北莽離陽加起來都是屈指可數的。但如果再讓這兩人鬥下去,護宗大陣不保,光是劍氣傾瀉,就可能讓宗門遭到劇烈破壞。
澹臺平靜豎起修長的手指,一道道符文從虛空中浮現出來,圍繞她的周身上下。
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兩個不速之客驅逐出去。
正在此時,一道清朗的聲音響起:“澹臺宗主,不如我們來做個交易,我將這兩個傢伙趕走,伱將‘水月天井’借我幾天?”
澹臺平靜陡然一驚,倏然轉身,就瞧見了一道修長的身影,黑衣獵獵,負手卓立,那一張臉俊美如妖,正一臉微笑的看着她。
觀音宗主峨眉微蹙,驚疑不定道:“你、你是慕容桐皇?!”
除了聞名天下的慕容桐皇,她實在想不出,世間還有任何人能靠近她三尺之內而不被發現。更何況,這一身黑衣已成了慕容桐皇的標誌性着裝,那風華絕代氣質就更不必多說。
“是我。”玉連城微笑點了點頭:“怎麼樣?澹臺宗主答不答應?”
澹臺平靜恢復平靜,神色淡然道:“想來慕容無敵是知道的,這‘水月天井’是我觀音宗的鎮山重器,可鎮陸地神仙,便是價值連城四個字也遠遠不足以形容它的珍貴,是萬萬不能有失。”
“我知道啊。”玉連城點了點頭:“所以我只是想借用一下,等大雪會結束,我就還給你們。”
澹臺平靜沉默了半晌,道:“好,我答應你。”
玉連城仔細瞧了澹臺宗主一眼,略顯意外:“這麼痛快?”
澹臺平靜淡淡道:“一個隋斜谷,一個鄧太阿已夠我頭疼了,要是再來個慕容無敵,我觀音宗只怕就是滅頂之災。更何況,慕容無敵既然說了借,那自然是有借有還,我還是很相信慕容雙魁的名聲。”
“果然痛快,不愧女中豪傑,難怪隋斜谷那老頭喜歡你。”玉連城豎起一根大拇指。
澹臺平靜面容平淡,道:“我倒是想要瞧瞧,你要怎麼阻止這兩人。”
“簡單。”玉連城呵呵一笑,將目光轉向正在半空中交手的兩位劍仙,朗聲道。
“隋斜谷,你這麼大一把年紀了,還連一個拎桃花的悶騷小輩都拿不下來,真是丟人,我瞧你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算了。瞧見澹臺宗主的眼神沒有,充滿了鄙夷啊,你這完全不行老男人。”
“鄧太阿,瞧你也是享譽天下的桃花劍神,這海外訪仙歸來,還以爲你脫胎換骨了,結果對付一個斷臂的猥瑣老頭都要用這麼久,盛名之下盡虛士啊,完全不行的中年男人啊。”
半空中的兩團水龍捲調轉,猛地向玉連城撲了過來,殺機凜然。
“嘿,你們急了,不過說兩句實話就急了,還兩個打一個,要不要臉。不過就你們兩個浪得虛名之輩,也以爲勝得過我,簡直癡人說夢。”玉連城哈哈一笑,豪氣沖天,然後轉身就向海外方向飛去。
“你們想要跟我鬥,也要追的上我再說。至於現在,乖乖吃屁吧。”
兩道水龍捲速度加快,更有一道道狂飆劍光激射而出,每一道劍光都足以殺死尋常一品高手。
“我的乖乖,這傢伙是誰?太狂了吧,一身黑衣,俊的不像話,總不會是慕容無敵?”
溫華拍了拍自己的臉,他雖和玉連城在京城有過一面之緣,但那是後者在易容的情況之下,現在又如何認得出來。
一想到這可能是天下無敵的慕容桐皇,溫華興奮至極,發足狂奔,怎麼着也要瞧瞧這位的風采才行。
隋老頭,鄧劍神,你們可要堅持住啊,可不能輸得太快。
海面聲的聲勢越發浩大,一條條如龍海浪碰撞,更有數十丈高的海嘯爆發,沸沸揚揚的朝着四面八方宣泄狂暴能量。
“不和你們玩了,記得清明節到徽山來。”
那一道清朗的聲音再次響起,黑影從風浪中脫身,衣袖一甩,有東西飛了出來,其中兩道被隋斜谷和鄧太阿接住。
溫華也隱隱瞧見有東西向自己飛來,躲不過去,探手一抓,張開手心,卻是一塊寫着“大雪令”的青銅令牌。
“大雪令?這就是大雪令!?”
溫華先是一怔,緊接着欣喜若狂:“哈哈哈,我溫華原來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要是我把這牌子掛在脖子上,妥妥有女俠投懷送抱,去酒樓都不用給錢。”
澹臺平靜手中也多出一張“大雪令”,低頭瞧了一眼,便不再關注。
女宗主將目光投向玉連城消失的方向,峨眉微蹙:“他不是要取水月天井嗎?怎麼不要了?”
心神一動,低頭向下望去,就見有弟子飛了上來,先是急急忙忙躬了一身,慌張道:“不好了,宗主,‘水月天井’不見了。”
澹臺平靜啞然。
那傢伙,只怕是偷了水月天井纔來自己做交易。不管自己是否會答應,都會帶走水月天井。
只盼他真是說話算數吧,不然觀音宗可就虧大發了。
……
東海。
武帝城。
一間密室之中。
天下第二的王仙芝和忘憂天人高樹露相對而坐。
這幾個月的時間中,兩個絕頂高手無時無刻不再交流武學心得。
他們身處於不同時代,且都是各自站在巔峰上的人物,這番毫無保留的交流,讓他們靈機迸發,把握道那一點渺茫的靈機,扣開武學難關、短短几個月的時間,卻比的上十年潛修苦練,這也是王仙芝主動找上高樹露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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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
高樹露眉頭一揚。
他從王仙芝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奇妙的變化,難以形容。並非源自肉體軀殼,而是是發自心神靈魂。
王仙芝自然也察覺道自己心神中的變化,那是以無數武學爲資糧,結成最爲絢爛瑰麗的花。
“我的武學天賦果然不及你,是你先達到更深一境界的變化。”高樹露長身而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王仙芝站起身子,面容肅穆,對高樹露微微躬身一禮。
“我自詡忘憂之人,故而此一戰,不求取勝,但求戰個痛快。”
高樹露微微一笑,透過窗戶,看了一眼東海,看了一眼這個精彩的中原:“最後一戰,就交給你了。”
四百年前一人就是一座江湖的高樹露,和王仙芝一個擦身,卻未過,而是就此消散。
我本忘憂人。
只生死,不懼死。
證長生,不求長生。
來時無憂,去時也無憂。
從此以後,天下再無忘憂之人高樹露。
王仙芝對先前高樹露所站的方向又是躬身一禮。
感受這一股磅礴的體魄,天下第二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推開房門,雙手揹負身後,望向徽山方向,彷彿又瞧見了那一道俊美身影,頓時目中燃燒起貫穿天地的幽幽戰火。
慕容桐皇,再來一決勝負吧。
……
三月初五。
清明。
宜開業,定盟,動土。
忌安葬,出火,伐木。
徽山。
原本此山屬軒轅世家所有,後慕容無敵殺軒轅大磐、軒轅國器等高手,掌控徽山,自號徽山主人,那也是這位慕容無敵的成名戰,讓他逐漸走入天下人的視野。
轟隆隆!!
六疊瀑布如天河垂泄,攜裹着千萬鈞力道轟然砸下,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聲,卻遮蓋不住嘈雜的人聲。
自二月中旬開始,就有一波又一波的武林人士趕至此地,陸陸續續。時值今日,已有超邁數千人之衆。
朝廷部署在劍州的勢力早已注意到這浩大的聲勢,更有不少鷹犬混入人羣之中,隨時打聽動靜。
“總覺得這徽山瞧着不太一樣了。”
有曾到過徽山的武林人士擡頭仰望,徽山山體分明並未發生什麼變化,卻覺越發高聳入雲,層巒疊嶂,深蘊靈機。
而此時,徽山更好似籠罩在一層迷霧之中,越發深不可測。也正因如此,所有人才在山腳下等候,不敢擅闖。
“三月初五,時辰已至,請貴客臨門。”
小半個時辰後,有一道聲音彷彿自天際垂落而下,飄飄茫茫,卻帶着一股浩然之意。
緊接着掀起一陣狂風,將徽山上的霧氣盡數吹散。
一條玉石甬道出現在衆人面前,極目眺望而去,可見玉石甬道共有三百步,然後便是一座儀門,上書有四字:大雪蓋天
筆走龍蛇,靈氣飄逸,似謫仙手書,更甚蘊這一種霸道氣派,天也被雪所蓋。
先前那一道縹緲的聲音再次響起。
“持令者進。”
那道縹緲的聲音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