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南西路。
邕州。
“這裡的田地,真荒啊!”
黃尚看着那一塊塊荒田,發出感嘆。
邕州的田地,是他看到過最荒的。
當地農戶不修水渠,不施肥料,漫種漫收。
如此一來,即使在江邊上,也幾乎都是旱田。
照這個趨勢,畝產連江南的三分之一都不會有。
慕容博分析道:“想要增產,無外乎移民、良種、改進耕作這三種方法,邕州這些都缺乏,又有交趾的連年侵擾,只能如此了。”
黃尚點了點頭。
兩人在廣西各州遊歷,黃尚每到一處,都儘可能地遍訪民居,記錄資料。
他沒有書童,資料越積越多,每日都是自己背在肩上。
慕容博默默看着,目光閃動。
最終,他們來到了一處叫古萬寨的地方。
這裡是邕州的南方門戶,與永平寨和太平寨,一起組成了抵擋交趾的防線。
名字都很吉利,可惜根本得不到太平。
後兩者較爲偏遠,黃尚也沒有故意給自己找麻煩,就將最後一站定在古萬寨上。
三寨之中,這裡確實規模最大,處在交通要道上,商旅來往頻繁。
十年前,儂智高舉兵反宋時,攻破古萬寨,佔領邕州,後來儂智高被狄青所破,兵敗退走,古萬寨經過這些年又發展了起來。
不僅軍寨之內商旅來往,寨子外還形成了一座小鎮,分佈着上千民居。
然而當黃尚來到這裡時,卻被通知禁止出寨。
駐軍將寨門牢牢堵住,連登高望遠的地方都被守住,不得接近。
商旅們見怪不怪,黃尚卻在慕容博的建議下,直接攀登山道,繞開古萬寨。
於是乎,出現在他們面前,是一幅觸目驚心的悽慘畫面。
原本應該倚着古萬寨所建的小城鎮,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經過火焚後的灰黑廢墟。
牆倒屋塌,樑柱成炭,橫七豎八地支在灰燼之上。
一具具屍骸被放在空地上,無不是被燒得面目全非,讓人難以辨認。
慕容博道:“火攻,是交趾軍!”
確實,就在昨天夜日,數百名交趾軍突然來襲,鎮民大半逃進了寨裡,但還有一部分老弱沒能及時離開。
那些蠻賊在寨外大肆屠殺劫掠,古萬寨中的守軍,卻一步也不敢踏出寨牆。
等到交趾人大模大樣的發泄完獸慾,並放火燒了鎮子後,今日白天,劫後餘生的人們,纔開始在廢墟中,尋找親人的遺骸和殘餘的家財。
黃尚怔怔看着這一幕。
在地球上,通過照片,人們其實都能看到戰亂國家的慘狀。
但再清晰的照片,都不比親身經歷,來得震撼人心。
那些大人麻木不仁的表情,與坐在廢墟里嚎啕大哭的小孩,形成了最殘酷的對比。
黃尚不太理解,這些百姓爲什麼生活在這種危險的小鎮,但他知道,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從東京開封府,到荊湖南路永州,都是歌舞昇平。
見識了大儒的學問與風骨,似乎被後世稱爲大慫的宋朝,並沒有那麼不堪。
但現在,血淋淋的事實展現在面前,終於將遮羞布撕得粉碎。
不是遼國,不是西夏,是交趾!
狗屁不如的東西,也能欺辱大宋!
慕容博觀察着黃尚的表情,故意嘆道:“嘬爾小國,野心從來都是不小的!”
語氣悲傷憤慨,心中幸災樂禍。
黃尚的怒火,騰的一下升起來了。
不過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深深看着這一切。
“外服夷狄,就從交趾開始!”
“既然來到了這個世界,我不想視而不見。”
黃尚明白了,諸天爲什麼要給予一張萬能卡,讓他潛伏成劇情人物。
代入感。
如果是匆匆而過的輪迴者,也許看到了就看到了,永遠不會有這種感觸。
而生活在這個世界的人,卻不可能視而不見。
現在的黃尚,沒有高尚到要拋頭顱灑熱血,爲諸天抵擋主神殿的地步。
他只是要與衆不同,擁有輪迴者沒有的便利。
但至少,對於黃裳這個身份,他的認同感越來越強。
不再是完成一個任務。
而是一段新的人生。
在這段人生中,做一些事情。
黃尚轉身離去。
廣西已經看完了,接下來去廣東。
一路之上,慕容博試探道:“賢弟,對於交趾作何感想?”
黃尚淡淡地道:“交趾不過舊唐的數州邊地,合起來也難跟廣西一路相比,只是我大宋爲防北遼西夏,幾十年來行事方略偏向西北,才讓交趾人一年年變得貪婪驕橫,不過也到此爲止了,欲使之滅亡,必先使之瘋狂!”
“欲使之滅亡,必先使之瘋狂……”
慕容博咀嚼着話意,不禁動容。
黃尚作爲現代人,一路上都能從慕容博身上學到不少當世見聞,慕容博更是從黃尚那裡得到了啓發。
這位每每有驚人之言的年輕人,在慕容博看來,不僅是大儒張載弟子,永州解元,才學出衆,更得那些古怪之人看重,據說將來定能金榜題名,得成狀元。
所以慕容博才刻意結交。
只是此來廣西,慕容博還帶着考察的目的,聽了黃尚對交趾的評價,並不甘心:“交趾郡王野心勃勃,改革兵制,提倡尊孔,學習儒學,恐日後成我大宋心腹之患啊!”
交趾郡王是大宋的稱呼,歷史上稱呼爲越南李朝,如今是第三代皇帝,名爲李聖宗。
此人在1054年改國號爲“大越”,關起門來稱帝,不事朝貢,侵略野心更是毫不掩飾,從1059年開始,連續侵犯宋朝邊境,大肆劫掠。
由於佔了不少便宜,現在交趾上下都跟打了雞血一樣,甚至生出以蛇吞象的野心。
但黃尚只問了一句話:“儂智高何在?”
慕容博心頭一冷。
儂智高這名字聽起來古怪,實際上他是廣西的少數民族首領,十年前起兵反宋,勢如破竹,連斃名將,數敗朝廷征剿之兵,其中就包括楊文廣。
對,就是那個楊文廣。
在演義裡,楊文廣是穆桂英和楊宗保的兒子,戲份遠不如父母多。
實際上,楊宗保和穆桂英都是虛構的,楊文廣纔是真正存在的。
言歸正傳,儂智高聲勢最浩大的時候,號稱能動搖大宋的統治,結果呢?
還不是被滅了。
彼此的差距太大了。
交趾亦是同理。
它現在跳得越歡,將來越會遭到慘敗。
慕容博不是蠢人,馬上明白,這趟白跑了。
他爲了再起兵戈,可謂煞費苦心。
北方的大遼,西方的西夏,現在連南面的交趾,都用上了。
他希望做戰國時期的縱橫家。
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
那無疑是最高的讚譽,甚至將縱橫家擡到了一種凌駕於各國君王的程度上。
但事實是反過來的。
諸侯各國大戰時,縱橫家遊說四方,如魚得水,等到天下大致和平時,縱橫家就不得不熄。
沒了用武之地。
現在慕容博想當縱橫家,合縱連橫,也要看天下亂不亂。
北邊的遼國,糜爛的速度比起大宋還快,西夏自從李元昊死了後,也大不如前,現在輪到交趾蹦躂。
小戰可以有,大戰難以爆發。
慕容博不甘,看向黃尚。
在古萬寨外,他能感到黃尚內心的憤怒。
這是一個主戰派。
可以利用。
不過黃尚年紀雖輕,但極有主見,絕非三言兩語能夠說動。
必須要有親近之人,潛移默化。
這一刻,慕容博突然想到了,那些輪迴者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不投入,哪裡來的回報?
有道理啊!
慕容博心中隱隱下了一個決定,發出邀請:“賢弟可有意往浙江西路一行,我在姑蘇城外有一友人,不幸病逝,留下一子,卻是可造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