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這裡是寧大師家中嗎?”
指節敲擊桐漆木門的清脆聲響,一陣陣有節奏地從屋外傳出。
“敢問是何……”
來了!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寧採臣在心裡暗道一聲,但表面仍是裝出一臉疑惑地朝門口走去。
推開厚實的門扉,待看清眼前衆人,青年書生一張俊臉驟然落下。
“不好意思,你們找錯人了!”
言罷,手頭利索着就要將門闔上。
“喂,書生你先等等,聽我們頭兒把話說完也不遲啊。”
粗壯漢子眼疾手快,一把伸手按住快要閉合的大門,饒是寧採臣使足了氣力,也沒法將門閉上。
“抱歉,寧某如今只想過平靜的生活,諸位還是另尋高就吧。”
來不及將人拒之門外,寧採臣索性雙手抱懷,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模樣,半點不留情面地冷言拒絕道。
“寧大師,求求您救我們一命吧。”
“那一車鏢物,倘若全折損在這裡,便是賣了我們也還不起虧欠的債務,反正左右都是一死,與其活着回去拖累鏢局名聲受損,不如我們全死在這裡。”
作出一副悲慼的模樣,林瞻拔劍就欲自刎。
“請自便,事後我會找人替你們收斂屍身,順帶立個牌坊的。”
寧採臣一臉冷笑,就這麼靜靜看着對方演戲。
在有限的生命中,他早就領悟到一件事情——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所以,輪迴者們,我不做君子啦!
場面一時死寂似的沉默,林瞻心裡莫名有些小幽怨。
寧採臣你不是讀書人嗎?不是應該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嗎?這麼冷酷無情真的大丈夫嗎?
實在看不下去場面的尷尬,趙紅妝一把奪過林瞻手中的利劍。
“人家要留着性命享受榮華富貴,你現在自盡做給誰看,還不如去尋那些妖物決一死戰,好過在這裡被人看輕!”
說罷轉身就要離開。
“這……本以爲寧大師是前輩高人,心繫生民,未曾想過卻與那些自閉門戶的和尚道士沒甚麼區別。”
失望地留下一句,林瞻收起寶劍同樣蕭瑟地轉身離去。
一,二,三……
“唉,你們此去不過送死,便是這車鏢物失了,留着清白身子總有轉機的一天,何必如此死腦筋呢?”
聽到身後男子清醇的嗓音,正要離去的一衆輪迴者皆是陡然心中一陣狂喜。
成了!
原來先前林瞻與趙紅妝,一人唱紅臉,一人扮黑臉,不過故意用言語激寧採臣,使他惻隱之心發作。
如今寧採臣有所反應,自然是忙不迭轉身長揖拜下。
“還請寧大師救我,人活這一世,總有些東西比性命更重要,祖宗前輩留下來的金字招牌,若在我們手頭敗落,就算活下去,也無顏面對父老鄉親。”
“待到事成,我等必有重謝。”
話語間真情流露,端是一身好演技。
寧採臣本來三番五次推諉,就是想要消去他們的疑慮。
現在魚兒吞了餌料,心下暗笑,同樣與對方互飆起來演技。
但見他神色糾結,良久方纔一聲長嘆。
“我非是要什麼酬勞,實在看不得你們平白送去性命。你們可知,那山間寺中,住着的是一隻有千年修爲的樹妖,即便是我遇上,最多也就撐一二個回合罷了。”
提到這裡,寧採臣忽然輕咦出聲。
“咦,不對啊!那樹妖法力滔天,兼之手下鬼物不下數十,按理說你們既然與他照面了,又是如何逃脫出來的?”
暗道不妙,未曾想寧採臣會突然提及這茬,林瞻一愣,急中生智道。
“我等也不知,依稀記得那日在寺中襲擊我們,不過小鬼四五隻,那樹妖最後也只是伸出幾枝藤蔓阻攔了一下,好像……”
“對,我依稀記得那樹蔓上有刀劍加之的痕跡,像是與什麼人先前搏鬥過似的。”
聽了林瞻的話,寧採臣似乎也沒有怎麼懷疑,右手輕輕摩挲下巴,彷彿想起什麼,佯裝激動道。
“莫非是師……那你們在山中可曾遇過什麼人?”
林瞻一陣頭皮發麻,他們又不是被主神傳送進寺中,先前所言也不過編的,哪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過聽寧採臣意思,貌似他這一身修爲確實有師承。
如此一來,那人就很有可能是劇情崩壞的關鍵所在?!
想起某種可能,林瞻表面越發不動聲色。
“我記得……好像恍惚間見過一道身影,卻是天色昏暗沒有看清,要不大師提點一下,說不定我等能憶起。”
寧採臣正要開口,似乎又顧忌什麼,忽然閉口不談。
“那便算了,他老人家若是想與你們相見,必然不會躲避的,是你們機緣不夠而已。”
“不過這麼一來,我倒是可以與你們上山一趟,有他老人家傷了樹妖,我至少有把握保住爾等性命,趁着天色未暗,速去速回罷。”
正愁找不到什麼理由來掩飾自己的真實目的,如今藉口主動送上門來,寧採臣心裡默默給對方點了個贊。
越發有些心癢寧採臣口中之人何等身份,但生怕提及會觸怒到書生,害的好不容易迎來的轉機又給折騰沒了。
林瞻機智地閉口不提。
“那我們現在便走?”
“且等我與家中母親妻子道一聲,你們稍等片刻。”
匆匆轉身回屋,過了一會兒寧採臣從屋中走出,剛要闔上大門,卻見有一丰神俊茂的書生從偏院走出。
“寧兄,不知這幾位是?”
青衫書生擡手朝衆人作了一揖,朗聲問道。
“他們是從臨海來的鏢師,有事所託付,事關人性命,不得已怠慢了王兄,還望恕罪。”
寧採臣面上有些歉意。
“待到歸來,定與王兄促膝長談,一醉方休。”
“無事,是我有學問上的疑慮要請教寧兄,最近多有打攪,該說抱歉的是我纔對,寧兄不必在意。”
那書生正是喬裝打扮的王子文,裝作寧採臣多年的好友,在府上住過兩日。
“此番前途未知,若是出了什麼意外,還望王兄對寧某妻母關照一番,寧某友人不多,只得依仗王兄了。”
寧採臣刻意加重了字眼,同時聊天羣裡悄悄發了一句話。
“他們這次過來少了兩人,好像真被法海長老給預料中了,我估計着是想拿我家人要挾,端端的卑鄙無恥。”
而王子文聽聞,依然是一臉平靜,輕笑着應了下來。
“我便在府上等寧兄平安歸來,若有意外,汝妻母吾養也,汝勿憂。”
“那我便放心了。”
擡手回了一禮,寧採臣將門緩緩闔上。
背後,一衆輪迴者看向寧採臣的背影,神情莫名有些憐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