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並非北方那麼磅礴霸氣,有着江南的婉約之美,乃至融進了園林的風格,但守衛卻是精銳至極。
甚至可以說充滿了虔誠,發自內心的虔誠,將信仰都貢獻出來。
方臘一直深入,一路上俱是明教的精銳教衆,看到方臘走來,個個雙手十指張開,舉在胸前,作火焰飛騰之狀。
直到來到一處空曠的大殿。
擡頭上看,只見那高高的臺階之上,大殿朝南方向正中的龍椅之上,坐着一個一身明黃龍袍戴着冕旒的帝王。
“來者何人?朕乃大燕皇帝,英明神武中興帝王,還不跪拜?”聲音洪亮,在空蕩蕩的大殿裡迴響不絕,明顯是用了內力。
“大明朝方臘來與大燕慕容商討共擊逆賊之法……”
“哦,大明朝乃我大燕兄弟之邦,請上座,江北逆賊如何了?可曾攻陷東京城……”
方臘哄了哄早已經瘋了的慕容復,然後看向大殿深處,在那陰暗的走廊裡,只能看到一道朦朧的身影,在月光下只覺煙霞籠罩,恍入仙境,苗條的身形,披肩的長髮,折射的卻是一種純潔而神聖的氛圍,一抹精神的濃郁香氣。
“王先生……”方臘很恭敬的問候了一句。
先生之名,自然是因爲那女子的博學。
“斗轉星移你已經學去了大半,還囚禁我們做什麼?”聲音玲瓏通透,在月色裡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讓人格外的想揭露出那隱藏在黑暗中的身影。
“王先生,這已經不是本教主想囚禁你們了,而是慕容公子他不想走啊!這大燕帝國的皇位,他似乎還沒有坐夠。若是你們想走,我這便放你們離開。”
“哼!獨孤兒只要還未死,總有一天他要斬了你的腦袋……”
“哈哈哈哈,那他可要先弒父……”方臘臉上雖笑,但心中卻始終有着一抹濃濃的危機感,越來越強烈的危機感,也不再廢話,對着坐在龍椅上自娛自樂的慕容復說道:“大燕皇帝,如今正是危難之際,北朝皇帝武功蓋世,已經連下十城,我準備月圓之夜、西湖之畔,與其決一生死,你我再交流交流,如何?”
“恩恩,好啊!你是要打架嗎?”
一個“嗎”字剛落,慕容復便從龍椅上直衝而下。
瘋了的慕容復,才配得上“南慕容”的稱號。
不瘋魔不成活,如果他當年有現在這樣的實力,絕對不會敗於蕭峰之手。
一出手,只是簡單的功夫,一記手刀,披掛出浩蕩的內力大刀,絲毫不吝嗇真氣。
方臘眼睛一眯,眼前這傢伙雖然瘋瘋癲癲,但真的很強,這偌大的明教,能製得住他的,大概只自己一人了。
可惜,瘋了。
面對慕容復的真氣大刀,方臘出手便是“乾坤大挪移”的功夫。
《乾坤大挪移》不是那麼好練的,乃是明教歷代相傳的一門最厲害的武功,其根本道理也並不如何奧妙,只不過先要激發自身潛力,然後牽引挪移,但其中變化神奇,卻是匪夷所思。
《乾坤大挪移》的主旨,乃在顛倒一剛一柔、一陰一陽的乾坤二氣,臉上現出青色紅色,便是體內血液沉降、真氣變換之象。據說練至第六層時,全身都能忽紅忽青,但到第七層時,陰陽二氣就能轉換於不知不覺之間,外形上便半點也看不出來了。
這功法源自波斯明教,乃鎮教之寶,武學道理多元精妙,變化神奇,是西域武林最巔峰的武功。功分七層境界,悟性高者修習,第一層需七年,第二層加倍,如此愈發困難,秘笈作者本人也只練至第六層。
一出手,方臘的臉上便是青紅兩色急變,真氣大刀便是一扭轉,朝着慕容復便斬了過去。
面對自己的真氣大刀,慕容復也同時運轉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的“斗轉星移”。
這兩門功法有異曲同工之妙,雖然原理不同,但在方臘看來,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效果。
不然,他何以三兩天便來與慕容復一戰?
自然便是摸索“斗轉星移”的武學奧秘,來突破自己修煉“乾坤大挪移”的瓶頸。
你來我往一番,交手了十來回合。
方臘便滿意的離開了猶如壓土機碾壓過的大殿,每一次交流,對他來說都是一場頓悟。
夜色已經深了,但很多人無心睡眠。
一個鬼魅的身影尾隨方臘,悄悄的跟了上來,說道:“鄧元覺已死,石寶已廢。咱家剛剛看過石寶的傷勢,那個叛賊的實力越來越強,或是不乘此機會殺了他,幾年之後,石寶的下場便是你與咱家的下場。”
方臘頭也不回的說道:“他將石寶送過來,可不正是挑釁,月圓之夜西湖之上,一決生死……”
“聯手殺了他!”童貫眼神微眯,似乎連溫度都降低了幾度。
方臘微微沉吟着,面上的表情深藏在黑暗之中,然後輕輕舒了一口氣,道:“童貫,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石寶他的的傷勢,並不普通。那人手段,神鬼莫測,着實讓人感覺到可怖,可畏,可敬。”
他連用三個重音,強調這個“可”字,顯示出內心的極不平靜。
“你與咱家聯手,加上大軍圍阻,有何可懼?”
“非我漲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那仁皇,當真是武學奇才。若非我的乾坤大挪移練到了最高的第六層,便是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石寶的傷勢有何其之妙。”方臘沉重道。
“左右不過是先天之境,你與咱傢俱都爲先天,你明我暗,一舉格殺之,北邊亂臣賊子便不攻自破……”
方臘並不看好的搖了搖頭,說道:“我明教乾坤大挪移的主旨,乃在顛倒那一剛一柔、一陰一陽的乾坤二氣,正所謂順着生,逆着死,我在其中顛倒顛,乃是天下第一運勁的法門,渾身上下意之所至,力之所至,動念之間,勁力勃發。但那仁皇,亦通此道,我拿手的絕學對他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麼……說這麼多,便是讓你知道,不要輕敵了。”
童貫冷笑一聲,尖銳着嗓子笑道:“只要你牽制住他,咱家必捨身一擊。不殺此僚,咱家下了地獄都要爬上來……”
方臘滿意的微微扼首,負手而立,一鉤殘月掛在柳梢,只聽他氣勢凜然道:“慕容家的斗轉星移,着實帶給我很多驚喜。我明教裡歷代教主有言,除非身懷一門陰陽並濟,渾圓如一的絕世神功,否則不可衝擊乾坤大挪移第七層。我本以爲,這至高境界,只能是空談,可是沒想到,在慕容復的身上,我竟然悟到了一絲契機……若是再做突破,自能不懼他!可惜,那個女人守口如瓶,並不透露斗轉星移的心法……”
童貫表情變了一變,冰冷的笑聲在冰冷的夜色裡傳開,猶如夜梟在乾嚎:“姑蘇曼陀山莊的王語嫣,與大理段氏皇帝牽扯頗深,你懼怕那段譽的實力,想讓我出手……嘎嘎嘎嘎……你可知,這個女人當年可是有機會成爲大理的皇妃,你既然已經囚禁了她,還怕那個段譽嗎?”
“我明教終究不好出手……”
……
高仁在放石寶離去震懾方臘收集信念之後,順道去了燕子塢。
慕容家參合莊的還施水閣藏書,王家曼陀山莊的琅嬛玉洞秘籍,雖然歷經二十年,不知還剩多少,但那個神仙姐姐,天龍世界第一美女,武林活字典的王語嫣,卻是一本行走的武林秘籍。
而且,獨孤求敗已然好久未曾相見,也不知道他那“獨孤九劍”又悟出了幾劍。
段譽和王語嫣在一起像童話一樣,回到慕容復身邊比較接近現實些。
或許是由於段譽終於明白了自己喜歡的只是玉像而並不是王語嫣,而王語嫣也明白了這點,才離開了段譽。
或許是王語嫣在找不到長春不老功之後也明白了人生百年轉眼即逝,她的真愛既然是慕容復,那倒不如留在慕容復身邊。
反正,二十年他們都未再相見。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段譽,這個自小便身受佛法薰陶的帝王,在那琅嬛玉洞裡玉像倒地,像首破裂之時,便頓悟了,徹底放下了心魔執念。
他愛的,究竟只是“神仙姐姐”。
無人不冤,有情皆孽。
高仁對二十年後“天龍”一衆角色的愛恨情仇並不關心,二十年來,都已經老了。
該放下的,都已經放下。
放不下的,也早早的投胎轉世,早已經又是一條好漢。
高仁行走在斷垣殘壁之間,凝重之間,又帶着一絲早知如此的明悟。
明教席捲江南之地,深處臨安的慕容家如何能避免得了。
曼陀山莊那漫山遍野的山茶花不再。
燕子塢裡,湖面綠波上也未見到那漂來的一葉小舟。
也看不到那個綠衫少女手執雙槳,緩緩划水而來。
更聽不到那柔美婉約充滿了江南之美的歌聲,“菡萏香連十頃陂,小姑貪戲採蓮遲。晚來弄水船頭溼,更脫紅裙裹鴨兒”……
夜色有些淒涼。
燕子塢參合莊一隅,高仁看到了舞劍的獨孤。
很孤獨!
在他不遠處,在月色籠罩之下,立着一塊早已經斑駁了的墓碑:先母阿碧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