錚!
眼見一個胖大女子砸在地上,士兵們條件反射似的舉起長戈,齊齊對準公孫玲瓏。
“面對我這個纖纖弱女子,你們緊張個什麼勁吶!”
公孫玲瓏對車伕道:“去,將踏雪給牽過來。”
“你沒有聽到麼?”
兵士大喝:“法令規定,不許帶馬出關。”
“哎呦!兵哥哥請聽我說!”
公孫玲瓏搖擺着腰肢,剛剛湊過去,那羣士兵就嘩啦一下退開,爲首之人側身負手,由副手開口道:“別讓我們重複第三遍,否則你就別想出關了!”
公孫玲瓏將身體往後挪了挪:“兵哥哥,我不是在頂你嘴,我是在跟你講道理,看!”
噠!噠!
馬蹄踏地的聲音傳來,只見車伕牽出一頭白馬,毛色純淨,神駿非常。
這匹白馬自從被公孫龍借勢發揮,一舉成名,可被當作了寶貝,趕路的馬匹經常被累死,它從來都是跟在後面溜達的。
“此白馬名叫踏雪。”
公孫玲瓏笑道:“這個世上,馬的顏色繁多,白黑褐黃灰,各色皆有,但白馬總是最神駿的,如果你的坐騎是一匹白馬,借給人一天,結果第二天還回來一匹黑馬,告訴你都一樣,反正都是馬,你能同意嗎?”
副手一怔:“這自然不能!”
公孫玲瓏道:“萬一那人說白馬是馬,黑馬也是馬,因此白馬就是黑馬,那你能接受麼?”
副手下意識地道:“胡言亂語,不能接受!”
公孫玲瓏掩嘴笑道:“這就對了嘛,白馬不是黑馬,那麼反過來說,馬不等同於白馬,馬也不等同於黑馬,對嗎?”
副手覺得不對了,卻又說不上來哪裡不對:“這……”
公孫玲瓏一錘定音:“既然說馬不等同於白馬,那我說這匹白馬非馬,難道有什麼錯誤嗎?法令規定,不許帶馬出關,又與我這白馬何干呢?”
副手道:“等等!等等!讓我想想……”
別說是他,就連那些士兵腦子裡也都是馬。
乍一聽起來,公孫玲瓏的每句話都對,但講到最後,得出的結論卻顯然不太對了。
實際上,白馬非馬的關鍵,在於“是”與“非”兩字的概念。
要硬說,白馬是兩個字,馬是一個字,白馬確實不等同於馬,但人們的普遍思維中,白馬又是屬於馬的,所以這個辯術聽起來很荒謬,其中又蘊含着邏輯與哲學上的思維。
當然,在公孫玲瓏口中,這就是一種詭辯罷了,公孫龍講述的,可要比她深奧多了。
所以那些士兵雖然給公孫玲瓏繞了進去,卻不上當,沉聲道:“我不管你白馬黑馬,反正馬不能出關,給我退下!”
公孫玲瓏眼珠一轉:“哎呦,我看兵哥哥談吐不凡,又生在齊魯之地,不會不知道儒家的祖師爺孔老夫子吧?其實他也是贊同‘白馬非馬’的哦!”
副手一怔:“怎麼可能?”
公孫玲瓏道:“當年楚王外出打獵,丟失一把寶弓,他的隨從要去找,楚王卻說,楚人失之,楚人得之,何必去找,以彰顯自己的胸懷,然而孔老夫子聽到後,卻認爲楚王的心胸還不夠廣闊,只需說,人失之,人得之,何必侷限於楚人呢?”
副手連連點頭:“確實是聖賢之言。”
公孫玲瓏笑道:“如果楚人和人是一樣的,孔老夫子又何必去糾正楚王呢?顯然,他是認爲楚人與人是不同的,所以纔會糾正楚王的話,楚人非人,白馬非馬,正是不謀而合啊!”
說到這裡,公孫玲瓏的臉色猛然一板:“難道你不贊同孔老夫子,那我們回去後,可要去小聖賢莊,讓儒家弟子,去齊王面前好好說道說道!”
辯論到最後,都是威脅。
“有些不對。”
公孫龍端坐於馬車上,冷眼旁觀。
雖然孫女的詭辯,有些落了下層,但以她年齡和見識,能夠如此已是不錯,公孫龍也算老懷欣慰。
不過很快,他就感到不對勁。
因爲那些士兵聽了威脅後,根本不見畏懼,眉宇間還有種若有若無的譏嘲。
“難道這些人,並不是齊國士兵?”
公孫龍面色變化,公孫玲瓏卻是趾高氣昂地等待着這羣士兵屈服。
“退下吧!”
“是,大人!”
然而她等來的,卻是副手噤若寒蟬地退後,那爲首之人陰鶩的視線掃視過來。
“你是誰?”
公孫玲瓏臉色一僵,渾身寒氣蔓延。
“我名趙高,白馬非馬,確實是精彩的名辯,然而我也有個題目,想請名家家主破題!”
趙高信手一揮,幽紫色真氣彈出,化作箭矢,破空而射。
就聽數百步外的一道獸影嗚咽倒下,擡過來一看,卻是一頭麋鹿。
趙高手掌輕柔地在麋鹿頭上撫摸,麋鹿傷口居然在癒合,緩緩站起後,恢復了活力。
趙高翻身騎上,溜達了一圈,滿意地道:“一匹好馬。”
公孫玲瓏揚眉:“這明明是一頭鹿,怎麼可能是馬呢?”
“這就是馬!”
趙高冷笑,望向身後羅網的殺手們:“你們說,這是什麼?”
羅網殺手大驚,遲疑了一瞬息,就齊齊地道:“回大人的話,這是馬!”
公孫玲瓏好勝心壓過了恐懼,滿是不屑地道:“胡攪蠻纏!”
“胡攪蠻纏?”
趙高冷笑道:“他日頒佈律法,長角分叉爲馬,擅跑耐勞爲鹿,三十年之後,什麼是馬,什麼是鹿?我胯下的就是馬,人們常騎的變成了鹿,你可有話說?”
公孫玲瓏猛然怔住。
“老夫自愧不如!我們走!”
別說是她,公孫龍都怔住,片刻後陡然露出狂喜之色,彷彿醍醐灌頂,豁然開朗:“不用回楚國了,我們去秦國,找韓非和李斯,名家的出路,在法家!”
……
……
“趙高本色出演,完成得不錯,終於悟了麼?”
壽陽府中,顧承頷首。
“白馬非馬”式的辯論,可以上升爲一種哲學思維,可惜對於古代,並無實際意義。
所以諸子百家十二學派中,名家最先淘汰,但如果用後世的眼光來看,名家就是辯者,辯者就是律師,而律師要掌握的,自然是法的精髓。
法家制定規則,不斷完善,名家尋找漏洞,普及律法,兩家互補而存,可定秦律!
有此兩家大道之助,則爲——言出法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