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乃萬物之始。
有,爲萬物之母。
萬物有無交替,循環推動,是爲道。
老子的《道德經》中,多次探討這類對立轉化,曉夢身爲道家弟子,自然最是清楚不過。
但此刻的她,看着顧承攤開的修長五指,明明在旁人眼中空空如也的掌心,卻有一朵陰陽二氣構成的花兒,在徐徐綻放。
長長的睫毛顫動,曉夢雙眸似有一汪碧水流淌,清亮奪目,開口道:“陰陽術第六層?”
陰陽家乃是從道家分離而出,道家弟子又怎會不知,陰陽術分爲鍊金、幻境、控心、占星、易魂五層。
但現在這朵陰陽之花,顯然已經超脫了原本陰陽術的範疇,趨至無上之境。
“不錯!此爲陰陽道!唯有身懷一顆純粹的求道之心,才能看到這朵花!”
顧承五指一合,頓時間,氣流四散縈繞,這方天地色彩重回。
天地失色,本是天宗秘傳絕學,能將一定範圍內的萬物變得異常緩慢,近乎靜止。
而此時此刻,卻是天地增色,百花輕顫,落英繽紛,顧承和曉夢身形消失不見了。
楚王三人身軀一顫,只覺得兩人又彷彿融於這片天地中,無處不在,不禁屏住呼吸,默默期待交鋒的結果。
實際上根本沒有激烈絕倫的交鋒,在曉夢眼中,那朵花兒聚散分合,化作道道氣流,劃過臉頰,最終落於她的白髮之間,變作一支黑白木簪。
這並非贈予,而是考驗。
曉夢臉色微微變化,秋驪劍的拂塵搭在肩上,單手結印,一道陰陽太極圖於身前浮現。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衆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道家天宗有兩大心法,萬川秋水與心若止水,前者爲放,後者爲收。
尋常道家弟子窮其一生,都無法將一系心法修煉至大成,曉夢舉手投足間,卻將兩大心法完美融合,化爲己用,收放自如。
隨着她的運功,太極圖徐徐旋轉,黑白木簪輕輕顫動,似乎正在努力降服一頭蛟龍。
事實確實如此,顧承將自身對於陰陽之道的感悟具現化,若能駕馭,便是一步登天,如若不然,便是一場大夢,醒來成空。
啪!
最終,一聲脆響,黑白木簪碎散開來。
哪怕天縱奇才,年紀輕輕的曉夢,終究還是無法駕馭陰陽道的力量。
隨着道力迴歸天地,曉夢頭上原本的簪子也隨風飄散,長髮披散開來。
同爲白髮,雪女給人的感覺是冰肌玉骨清無汗,簾開明月獨照人,曉夢則是瑩白如雪,出塵似仙,那雙青碧色的眼眸中,則是泛出一抹觸動,喃喃低語:“凡人之力,如何悟道?”
越是接近大道,越是心生敬畏,因爲那差距如同鴻溝,一輩子苦修都無法跨過。
曉夢本以爲她能例外。
然而事實證明,她不能。
是大道之下,衆生平等麼?
顯然不是,因爲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顧承的年紀比她更小,卻已經擁有了凡人望塵莫及的修爲。
想問就問,曉夢看向顧承:“你是如何做到的?”
“諸子百家,十二流派,互進互促,大道可成!”
顧承五指張開,這次浮現的是天樞十卷,而第十一卷正在誕生。
道法天地。
實際上,單純的大道感悟,確實太過艱難,即便是顧承,想要掌生陰陽,登堂入室,也要數十年苦修參悟不成。
可諸子百家的思想卻有共同促進,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從最具根基的陰陽家入手,一一掌握其他各家大道,再反過來感悟陰陽,方有此刻的成就。
曉夢看着天樞十卷,雙目清亮,若有所動。
但最終,她搖了搖頭:“我做不到。”
她雖天資絕世,但道心已成,勉強去學他家之法,只會有害無益。
“不錯!你只需完善道家之法便可。”
顧承頷首:“道家追求的是一念不起,一念不生,和光同塵,坐忘天地,然而由於理念不同,卻分爲天人兩宗,天宗一味避世不出,人宗一味隨波逐流,皆是走了極端!”
曉夢語氣平淡而堅定:“終有一日,我會令天人合一,人宗的庸碌之輩,不需存在。”
“那又如何?人宗消亡,天宗還是天宗,而非道家!”
顧承搖頭:“你欲成道,就要入世。”
曉夢道:“不入。”
顧承笑了:“這世間庸庸碌碌,戰亂不休,無人能超然物外,來壽陽,是你所願麼?”
曉夢沉默。
她根本不關心楚國的存亡,此來自然是因爲師父北冥子欠了項氏一族的人情,方纔出山相幫。
“身不由己,便是入世。”
顧承手掌一翻,周遭盛開的鮮花紛紛而起,化作了另一支簪子,落在曉夢手中:“未曾經歷世間美好,怎知自己願不願爲了大道將之捨去?跟我走吧!”
“好!”
曉夢看着簪子,許久之後,點了點頭。
成道之機,不容錯過。
至於不捨?
怎麼可能……
“既然入世,就要多些人味。”
顧承手指輕拂,梳起白髮,將簪子斜斜一插,見她整個氣質都爲之改變,仙子謫落凡塵,由衷讚道:“莊生曉夢迷蝴蝶!”
“出來了!”
另一邊,衆人焦心等待,就連王后李環的眉宇間,都不自覺地浮現出一抹焦慮。
那落英繽紛中,到底戰況如何,誰勝誰負?
“一定能成!”
項燕卻是信心十足。
且不說道家本就是陰陽家的源頭,具備巨大的優勢,曉夢更是被北冥子評價爲道家三百年一出的絕世奇才。
他深知這位道長的品性,絕不會刻意吹捧。
用曉夢對付這位秦公子,既不顯得以大欺小,又順理成章,簡直再適合不過。
所以當漫天花雨散開,顧承帶着曉夢走出時,項燕的臉色瞬間凝固。
不對!
這不是我認識的視蒼生爲螻蟻的曉夢大師!
短短時間內,到底發生了什麼?
“看來勝負已定,兩位不曾傷了和氣就好。”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抿嘴媚笑的李環,長舒一口氣的楚王。
天可憐見,他是真的不希望揭穿祭神大典乃是一場騙局,那樣也代表着他的生命走到盡頭,再無挽救的可能。
這些時日他表面雖然精神奕奕,但已經有一種徹底被掏空的感覺,心知一旦再倒下,那是任何人都救不回了。
倒是項燕終究不甘,抱着最後的僥倖,凝視曉夢:“大師,你師承天宗絕學,當能辨明真僞,六神之說,是否虛妄?”
對這些漠不關心的曉夢,看向顧承。
顧承笑笑:“自然不是虛妄。”
曉夢依言重複了一遍:“自然不是虛妄。”
項燕虎軀一震,臉上血色盡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