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因地處金星與婺女兩星爭華之處而得名,向爲浙中交通樞紐,歷來爲郡府治所駐地。其境內南北兩山對峙,中部平丘相間,江河溪流縱橫,交通便利;又兼文風鼎盛,人傑輩出,燦若羣星。
禹天來漫步於金華縣街頭,饒有興味地瀏覽街道兩邊的商鋪攤位。他穿着樸素的青佈道袍,一聲通天徹地的修爲盡都收斂于丹田中那顆無瑕金丹之內,沒有一絲一毫泄露於外,因此任誰也沒有想到這個外貌俊秀文弱的青年道人,便是近年來崛起於東南的修行宗門“太玄派”的掌教真人。
因爲本地多得是文人雅士,所以街道兩邊做風雅生意的商販極多,隨處可見懸掛着字畫或擺設着書籍的攤位。
“小道士,你說的用來爲本姑娘塑造身軀的材料,不會就在這條街上購買罷?”阿青的聲音從禹天來袖中傳出,卻只有他一人可以聽到。
禹天來脣齒不動而發聲,但身邊近在咫尺之人也完全聽不到這聲音:“阿青你稍安勿躁,貧道既然答應你,便一定會做到。”
阿青的聲音中透出一股氣哼哼的情緒:“你這一路上都磨磨蹭蹭的,教本姑娘如何相信你?”
禹天來一面好言安撫,一面繼續遊目四顧,目光忽地定在路邊一個出售字畫的攤位上,看着一副懸掛的圖畫停下腳步。
那副畫中畫的是一個坐在清溪邊沐發的白衣女子,長髮如墨,白衣勝雪,面若桃花,身似弱柳,儼然有傾國之容。
“這位小道長要買字畫嗎?”看守攤位的是一個頭發已經花白的清瘦,看到禹天來駐足步行,目光盯着自己的字畫,急忙開口招呼招攬生意。
阿青的聲音卻又傳入禹天來的耳中:“小道士,你該不是動了春心罷?只是畫中女子美則美矣,但那畫紙泛黃,怎都有二十年的歷史了。即使世上確有其人,那女子如今也該有三十多歲年紀,早已嫁爲人婦,怕是輪不到你來惦記!”
禹天來不理阿青,徑直走上前去,指着那副畫問道:“敢問老丈,這幅畫是何人手筆?”
那老者看着畫中女子,臉上露出緬懷之色,嘆息道:“此畫正是老朽拙作,說起來該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老朽自幼耽於畫技而讀書未成,後來索性便息了仕進之心而以賣畫爲業。那一年正值修禊之日,老朽也到溪邊閒遊,偶然看到一位絕世麗人在溪邊垂髮而沐,驚豔之下靈思迸發,急取隨身畫具做了這一幅畫。”
禹天來又問道:“老丈可知這畫中女子身份?”
老者卻有些黯然地道:“老朽當時年輕,見到這女子後也頗有慕艾之意,因此曾暗中找人打聽,卻得知她竟是當時金華郡守聶大人的千金,我一介貧寒畫師自不敢再生非分之想。後來卻又聽說這位聶小姐命途乖違,竟於韶華之年一病而逝,爲此還着實傷感一陣。實不相瞞,此畫算是老朽平生最得意的一副作品,而且對老朽有非同尋常的意義,若非近來生活實在窘迫難堪,老朽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拿出來售賣的。”
“這位老人家倒也是個癡情之人,竟將這幅畫收藏了二十多年。”阿青的聲音卻又在禹天來耳中響起道,“他既然將這畫拿出來賣,所說生活窘迫必然不假,小道士你定要好生賙濟他一番。”
禹天來啞然失笑,傳聲給阿青道:“阿青,今天貧道再教你一個乖,世間最不可信的便是生意人口中的故事。若貧道猜得不錯,那故事或許是有的,只是被他移花接木安在自己身上,目的便是爲了騙你這種冤大頭多出些銀錢罷了。”
阿青不服氣地斥道:“無憑無據地,你莫要憑空污人清白!”
禹天來也不分辯,只是意味深長地向那老者笑道:“老丈在吳越之地居住了二十餘年,一口北地鄉音卻絲毫未能改變,倒也是一件難得之事。”
老者臉上那黯然神傷的生動表情登時僵住,愣了半晌才帶着些尷尬的笑容拱手道:“老朽走眼,原來小道長竟是個行家。明人不說暗話,此畫是老朽畫了一兩銀子收購來的,掛了多日都賣不出去。小道長若誠心要買,仍用一兩銀子拿走便是!”
這一次禹天來卻並未還價,很是痛快地摸出一兩銀子交給那老者。
老者飛快地將銀子收入囊中,又用同樣迅捷的動作摘下那幅畫卷好交在禹天來手中,那神氣分明是怕他後悔的樣子。
禹天來將畫卷拿在手中,搖了搖頭便要離開。才走出幾步,他忽地轉頭問道:“貧道尚未請教老先生貴姓高名?”
▪ttκд n ▪¢〇
老者見他止步時很是嚇了一跳,聽到這句話才鬆了一口氣,拱手道:“好說,老朽賤姓寧,雙名採臣。”
意外聽到“寧採臣”這個名字,禹天來微微怔了一下,隨即搖頭失笑,再一次感嘆這世界雖然與那一部談狐說鬼的聊齋故事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但終究又有着太過的不同。
直到禹天來出了金華縣,走到城南郊野的一座佔地極廣卻已破敗荒涼的寺廟門前時,阿青仍對方纔之事耿耿於懷,嘮嘮叨叨地將那老者罵個不停。甚至恨烏及烏地對禹天來拿在手中的畫卷也看不順眼,對畫中女子評頭論足,反正是橫看太肥,豎看太瘦,總之是禹天來那一兩銀子花得太過不值。
禹天來對此充耳不聞,只是擡頭看那廟門上的匾額,在厚厚的一層灰塵和蛛網下,果然看到了“蘭若寺”三字。
他信步進到寺中,見此廟殿宇宏大,寶塔凌雲,本是一座禪林聖地,只可惜如今所有建築都破敝不堪,院中更長滿一人高的蒿草,唯有南面背陽的一排禪房的門戶窗櫺都一塵不染,似乎常常有人清理。
因爲感應到荒寺之中並無人跡,阿青已經從禹天來袖中飛出站在他肩頭。見到廟中這般情景,她總算放過先前的話題,好奇地道:“難道這鬼地方也有人住嗎?”
щшш◆ttκд n◆co 禹天來笑道:“有沒有人住貧道也不知曉,但今晚我們便要住在這裡。”
待到紅日西墜,明月初升,禹天來已經在一間禪房中住了下來。他也不點火照明,便盤膝安坐於室內的雲牀之上,雙目微闔靜養精神。
阿青則在他肩頭改爲坐姿,兩隻小小的眼睛已經閉上,小腦袋頗有規律地一點一點,卻似正在酣睡當中。只是不知她一個木雕的傀儡是如何睡着的。
夜色漸深,禹天來和阿青忽地同時張開雙目,同時便聽到虛掩的房門被人輕釦兩下,而後便傳來一個宛轉悅耳的聲音:“道長風儀,妾實傾慕,月夜不寐,願修燕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