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了,魏忠賢對他來說,只是個人名而已。
“回廠公,卑職的確爲了見您花了二百兩銀子,”何邪不卑不亢,語調很緩慢。“原本卑職是想跟您討個差事的,不過仔細想了想,還是算了。”
魏忠賢眼露奇異之色,這個小小千戶,似乎並不像傳言中那麼不堪。
“爲什麼算了?”他饒有興致地看着何邪。
“因爲卑職有自知之明。”何邪笑着道,“收復遼東,驅逐建奴,卑職沒那個本事;彈壓民變,平定流寇,卑職又沒那個膽量。思來想去,還是溜鬚拍馬做個小小千戶吧,至少這在我能力範圍內。”
“嗯哼!”魏忠賢越來越對何邪感興趣了,以他如今的權勢,哪怕是當朝尚書侍郎見了他也要戰戰兢兢,生怕說錯一個字惹得他不高興,可面前這個被人當做笑話的陸溜鬚,反而能對他不卑不亢,侃侃而談。
“那你這二百兩銀子豈不是白花了?”魏忠賢發出嚯嚯的笑聲。
“廠公錯了。”何邪笑道。
“你敢說我錯?”魏忠賢眼神微眯,笑容頓時變得鋒銳起來。
何邪面色不改:“卑職只花了二百兩銀子,不但和廠公共處了一下午的時間,還和廠公說了這麼多話,這個機會,是別人花兩千兩,甚至是兩萬兩也求不來的,這錢怎麼能說是白花呢?”
“哈哈哈……”魏忠賢突然指着何邪哈哈大笑,“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外號,你這個陸溜鬚,名不虛傳吶!”
何邪面色一肅,拱手道:“廠公,其實卑職人稱,血手人屠!”
“哈哈哈……”魏忠賢笑得更厲害了,笑得咳嗽連連。
最後,他指了指何邪,什麼也沒說,離去了。
“廠公!”
“乾爹您辛苦了!”
“乾爹您氣色好很多啊!”
魏忠賢走到岸邊時,官員們紛紛上前迎接問好,但他目不斜視,徑直穿過人羣,上了轎子。
何邪看着魏忠賢離去的背影,微微眯起了眼睛,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起來。
“魏忠賢……”
信王靠不住,魏忠賢靠得住嗎?
在這個人命如草的混亂年頭兒,靠誰也不如靠自己。
官員們簇擁着魏忠賢走了,何邪走到岸邊時,岸上還有三個人在等着他。
領頭身形微胖的正是錦衣衛指揮使田爾耕,其身後二人,左邊面容白淨的是陸文昭的頂頭上司,都指揮僉事許顯純,掌管整個北鎮撫司,右邊的黝黑漢子是東司理刑官楊寰,是個殺人如麻的傢伙。
“陸溜鬚果然是人如其名啊,”開口說話的是東司理刑官楊寰,其官職還在陸文昭之下,但耐不住人家背景大,他和田爾耕、楊寰都是魏忠賢的五彪之一,其官職不過區區從六品,但就算是當朝三品大員見了他也兩股戰戰。
此時的他滿臉鄙夷,陰陽怪氣地看着何邪:“乾爹他老人家今日心情不佳,你陸溜鬚出手,竟把乾爹逗笑了,可真有你的。”
何邪微微沉默,拱手道:“楊大人謬讚了。”
“聽不出來好賴話?”楊寰伸出手,用指甲戳着何邪的額頭,一字字道:“我是誇你嗎?我是在在罵你!狗一樣的東西,也敢往乾爹身邊湊?嗯?真以爲在乾爹跟前解個悶子就能跟我們平起平坐了?呸!你也配!”
何邪渾身緊繃,面無表情地看着楊寰,他的額頭被戳破了,一縷鮮血順着眼角流了下來。
楊寰當面羞辱他,而他的上官許顯純和田爾耕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
楊寰被何邪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凜,隱隱有些發毛,他臉色陡然變得猙獰扭曲,一巴掌向何邪臉上扇來!
“狗東西還敢瞪我?”
何邪輕輕往後退了一步,使得楊寰這一巴掌扇了個空,隨即此人便不可置信瞪眼:“還敢躲?尼瑪……”
“行啦!”
田爾耕終於發話了,他站出來一步,向楊寰擺擺手,笑道:“怎麼,你害怕陸千戶在乾爹跟前搶了你的風頭啊?那你就太小看他了,陸千戶向來都是最知道分寸的,逢年過節,給你的孝敬可一次沒少!老楊,差不多得了,都是自己的兄弟!”
楊寰冷笑道:“陸文昭,自己是個什麼東西最好心裡有點數,要不是看你往日還算乖巧,明跟你說了,就憑你剛纔敢躲我那巴掌,我就能弄死你!”
“行啦,老楊!”一直未發話的許顯純開口了,他笑呵呵拍拍何邪的肩膀,“怎麼說陸千戶也是我的人,你當我面兒教訓他,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裡啊?”
“喲,這我哪兒敢啊?”楊寰笑道。
何邪面無表情看着這一幕,心中殺機沸騰。他開始理解陸文昭拼命要往上爬的原因了,沒有地位,別人就可以肆意騎在你脖子上拉屎撒尿,什麼尊嚴臉面,對於小人物來說那都是奢侈品!
陸文昭可以爲了“大業”忍辱負重,可是他不行!
被人把臉戳出血已經讓他按捺不住殺心了,剛纔要是當場捱上一巴掌,他不敢保證自己能不能控制得住。
這三個人一個唱黑臉,兩個唱白臉,把他當傻子一樣,以爲他看不出來?
他用腳指頭都能想出他們堵在這兒有什麼目的!
“行啦!”許顯純笑呵呵對何邪道,“兩件事,第一,郭真的案子,交給南鎮府司了,你把案子移交過去,這是個大麻煩,趕緊交了也省心;第二,你前一段跟我提的那個叫北齋的畫師,寫幾句酸詩也就算了,但敢編排乾爹,那就是打着燈籠上茅廁,找死!去一趟吧,這個人就不要讓他活着了!”
“是,大人!”何邪拱手行禮。
“去吧!”
目送何邪離開後,楊寰突然噗嗤一聲笑了:“老許,你這手下可一點也不像你說的那麼窩囊,敢躲我的巴掌,我得讓他知道,少挨這一巴掌,他得多受多少罪!”
許顯純眼中閃過一絲疑惑:“這個陸溜鬚今兒的確是膽兒大了,以前見了我們,那尾巴咬的就跟個哈巴狗似的,今兒這是跟乾爹說了兩句話,尾巴就敲起來啦?”
“這種人不多的是?”楊寰不屑道,“以爲搭上了乾爹的話,就能飛黃騰達似的,蠢貨一個!”
頓了頓,楊寰轉過頭問田爾耕:“都督,看出什麼來了嗎?”
田爾耕笑了笑,道:“這個人啊,以前當他就是個溜鬚拍馬的無用之輩,今天一看,還真不是這麼回事兒。你說他這麼些年來是不是都跟我們裝呢?”
楊寰和許顯純若有所思。
田爾耕森然道:“不管他是不是受人指使,這個人都不能留了!趕緊做了吧,省的乾爹哪天想起他,別真讓他給竄出來了。”
“我來辦!”許顯純笑呵呵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