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制怒,靜心制怒,靜心制怒……
喬峰心中默唸何邪告訴他的這四個字,最終還是強行壓下了心中憤懣和悲愴。
他揚天長長吁出一口氣,再看智光時,神色雖沉鬱,情緒卻平靜了許多。
“後來……如何了?”他沉聲問道。
智光道:“後來你自己也都知道了,你七歲之時,在少室山中遇到野狼,有一位少林寺的僧人將你救了下來,殺死惡狼,給你治傷,自後每天便來傳你武功,對不對?”
喬峰微微一愕:“不錯,原來這件事你也知道。”
喬峰的師父有兩個,一個是汪劍通,傳他打狗棒法和降龍十八掌,另一個就是少林般若堂高僧玄苦,傳他龍抓手和降魔掌。
“這位少林高僧,其實是受了我們帶頭大哥的重託,請他從小教誨你,使你不致走入岐途。”智光嘆了口氣道,“爲了此事,我和帶頭大哥、汪幫主三人曾起過一場爭執。我說由你平平穩穩務農爲主,不要學武,再捲入江湖恩仇之中。帶頭大哥卻說我們對不起你父母,須將你培養成爲一位英雄人物。”
喬峰默然。
智光接着道:“到你十六歲時,遇上了汪幫主,他收你作了徒兒,此後有許許多多的機緣遇合,你自己天姿卓絕,奮力上進,固然非常人之所能及,但若非帶頭大哥和汪幫主處處眷顧,只怕也不是這般容易吧?”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喬峰慘然一笑:“喬某做幫主時,恩師他不但試我三大難題,還要我再立七大功勞,丐幫數百年來,從無第二個幫主之位,如我這般得來艱難!我一直以爲是恩師有意鍛鍊於我,使我多歷艱辛,以便擔當大任,原來,只因爲我是契丹人!”
此時,其實對於自己的身世,喬峰已信了八分,只是仍然無法接受。
他看向全冠清,問道:“全冠清,你知道我是契丹人,所以才反我,是不是?”
全冠清肅然道:“不錯。”
喬峰又問:“四大長老聽信你之言,而想殺我,也是爲此?”
全冠清點頭:“只是他們將信將疑,拿不定主意,最後還是陳長老竭力促成此事。”
說着,全冠清瞥了眼一邊面色陰鬱的陳孤雁。
陳孤雁面無表情道:“丐幫是中原武林第一大幫,幫主怎能由一個契丹人來做?爲了丐幫百年聲譽,我們悄悄將你打殺了,此事就此不提,也沒什麼錯。”
何邪忍不住輕笑一聲,道:“你們沒錯,錯的就是明知喬峰是契丹人,還讓他做幫主的汪劍通了?”
陳孤雁面色一變,忙道:“當然不是,只是馬副……”
他只說到一半,便已說不下去了。
就連一邊的奚山河都爲他臉紅。
這個時候還拿馬大元說事兒,根本就是在侮辱自己。
陳孤雁臉色鐵青,他也不知道爲什麼,今日他竟頻頻受挫丟臉。
喬峰再次長長吁出一口氣,他擡頭,看向何邪:“大哥,若我真是契丹人,我該何去何從?”
何邪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了!先把智光和尚挖心砍頭,再把趙錢孫扒皮凌遲,然後再去尋訪當年參與雁門關一戰的人,將他們一一折磨致死!”
這番話說得殘忍至極,在場每個人都忍不住面色大變。
就連喬峰也變色道:“可是,智光大師活人無數,這位趙前輩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小弟,小弟……”
“你不忍心?”何邪笑了笑,“你不殺他們,難道你的父母白死了嗎?你心中的仇恨和怨氣,怎麼化解?”
喬峰面色黯然,良久,才恨聲道:“此事,最可恨便是那傳遞假消息之人!他纔是罪魁禍首!其餘所有人,包括那位帶頭大哥,都是受人矇蔽!”
何邪呵呵一笑,道:“若他日我受人矇蔽肆意屠戮無辜,二弟一定要說服天下人原諒我,告訴他們我沒錯。”
喬峰一時無語,此刻他糾結萬分,左右爲難。
何邪嘆了口氣道:“二弟,你知道你爲何如此難以決斷嗎?”
喬峰抱拳道:“請大哥教我。”
何邪道:“智光大師不告訴你帶頭大哥是誰,是因爲他想把所有罪孽都歸罪於自己,大師慈悲,卻也錯了。二弟,你之所以糾結,就是因爲你和智光大師犯了同樣的錯。”
智光眼神一動,雙手合十道:“何施主,還請賜教。”
“不敢。”何邪回了句,“大師想以身贖罪,化解這段仇怨,可其一,帶頭大哥的確鑄就大錯,他的罪孽,又豈是別人能替代的呢?其二,喬峰今日如願殺了你,可他心中仇怨依然難平,敢問他又該如何?莫非要他掀起腥風血雨,找出那位帶頭大哥才罷休嗎?”
智光默然,長嘆道:“冤冤相報何時了?”
“你們殺人父母,當人家的兒子找你們報仇時,你卻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何邪搖搖頭,“大師,佛法度化世人,也要講因果償還,有因無果,豈是正道?恕晚輩斗膽,大師錯就錯在你根本沒有權利替別人做決定!”
“大師既不能提喬峰決定他是否該放下仇恨,更不能替那位帶頭大哥決定他是否該由你代罪,大師唯一該做的,就是替自己贖罪。”
他想起了何邪曾經的三禍說,他敏銳從這段話中覺察,自己的大哥,似乎已經找到了通往他所尋求的真理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