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沉星纔開心了沒幾天,突然又陷入了無盡的煩惱當中。把馬場的雜物堆放好之後,葉沉星將那些散落一地的廢棄草料收集到一起,然後在馬場一處空地上燒掉。
南宮雨兒一如往常一般來陪他聊天說話,兩個人坐在火堆旁,看着熊熊火苗,各自的心裡都有道不出的苦澀。
葉沉星想起南宮聖榮對他說的那些話,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說道:“雨兒,沒想到你竟然有這麼多事情瞞着我……”
南宮雨兒扁扁嘴,說道:“我也不想瞞你,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葉沉星喃喃道:“是啊,換作是我,我也不知如何開口。”
南宮雨兒欲言又止,終於只是低聲說了句:“身不由己,終是難。”
“這便是小人物的難處啊,弱者易怒如虎,強者平靜如水,這不是沒有道理的。凡事都有能力去解決,自然有恃無恐。遇上一點點的小麻煩就手足無措,自是悲哀。”
南宮雨兒說道:“大牛,我要是早知道會如此拖累於你,我就……我就……”
說到這裡,她慢慢放低了聲音,低下了頭,暈紅雙頰。
“我就不該那麼魯莽……”
葉沉星見她露出了小兒女的靦腆神態,跟前熊熊火光照在她臉上,真是美豔不可方物,不由得心中一蕩,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嘆了一口氣,不知說什麼纔好。
南宮雨兒柔聲道:“大牛,你爲什麼嘆氣?你也後悔了是嗎?”
“沒有,沒有,我怎會後悔。我長這麼大做過許多悔恨之事,偏偏這一件不在其中。能遇上你,此生別無他求。”
南宮雨兒嘆息一聲,說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但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因兒女私情而妄言別無他求,你還這麼年輕,本該……”她說着眼眶便溼了。
葉沉星笑道:“本該在神州大地上大展宏圖,轟轟烈烈幹一番事業對麼?我的好姐姐,我可是轟轟烈烈地闖蕩過了的,現在解甲歸田,只想與姐姐長相廝守,再也不過問神州風雲。”
南宮雨兒噗嗤一笑,說道:“我還道你是個沉着穩重的人,沒想到也這般油腔滑調,沒點正經……”
“我幾時沒點正經了?好姐姐,你這麼說我,我可要沒正經了。”
葉沉星一邊笑着說,一邊坐起身來就要往南宮雨兒身上撲去。
南宮雨兒雙足一點,身子彈出數尺,沉着臉說道:“大牛,我雖然對你好,但你若當我是個水性女子,可以隨便欺負我,那可看錯人了。”
葉沉星一本正經地說道:“我怎敢當姐姐是水性女子?姐姐若是水性女子,那我又算什麼。”
“誰知道你算什麼,算流氓,算淫賊唄。”
南宮雨兒想起前幾日兩人患難的情形,不由得笑靨如花,坐了下來,卻和葉沉星隔着有三四尺遠。
葉沉星見到她的側面,鼻子微聳,長長睫毛低垂,容顏嬌嫩,臉色柔和,一時間心神盪漾起來。
次日,夜幕降臨,葉沉星被南宮聖榮叫到了書房。一走進書房,他就感覺這裡邊的氛圍不對勁,很是沉悶。
房中只有南宮聖榮一個人高坐前方,正在飲茶。他微微擡起頭來,瞥了葉沉星一眼。
“坐吧。”
葉沉星本是要跪下的,聽得南宮聖榮叫坐,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入了座。
南宮聖榮看着葉沉星,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道:“大牛,在你心中覺得南宮世家如何?”
葉沉星被南宮聖榮這麼突然一問,愣了一下,然後想了想,答道:“南宮世家與東方、上官、歐陽、夏侯、皇甫五個世家並稱神州六大世家,六大世家實力超凡,足以與五大門派齊肩,人丁興盛,英傑輩出,實爲神州諸多門派勢力所不能及。”
南宮聖榮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謬讚,謬讚。你說的那些都是神州修士看得起南宮世家,口頭上恭維罷了,南宮世家實無這般威勢。不過南宮世家確是有着數百年的基業,家業不算小,名望聲譽在神州中亦算過得去。”
葉沉星點頭:“是。”
“南宮世家祖上爲書香門第,後才涉足修行一事,五大門派自古是神州正道之領袖,千百年來衆所公認,我等所謂的六大世家不敢與之相提並論,這是心裡話。一個門派勢力的創建成名,那是千百年來無數英雄豪傑,花了無數心血累積而成,一套套的法訣,都是一點一滴,費盡千辛萬苦,千錘百煉地積聚起來的,決非一朝一夕之功。”
葉沉星肅然起敬:“大牛受教。”
南宮聖榮繼續說道:“一將功成萬骨枯,門派勢力之崛起又何嘗不是。天下之大,無外乎一個棋盤,芸芸衆生,爲棋子也好,爲棋手也罷,一局下完,該走的走,該留的還得留。大牛,你要知道,就是那左右棋局的棋手,也無法與天同壽啊。”
葉沉星鄭重道:“是。”
“只要快樂,少活一天也沒什麼,若是活得不自在,活上百年千年,那也是痛苦的事。這番話對常人而言,或許有不思進取之嫌,但放在你身上來看,怕是最樂觀的想法了。鴻鵠翔天,驚無落腳之處,螻蟻藏縫,自有安身之所,福兮,禍兮?”
“老爺此言何意?”
南宮聖榮站起身來,看着葉沉星,說道:“我同意你與雨兒的婚事,你們二人今晚便成親吧。”
葉沉星先是大喜,隨即驚道:“今晚成親?”
“雖然有些倉促草率,但眼下情況特殊,也只能將就了。你意下如何?“
葉沉星有些不知所措,慌亂道:“這個……這個……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用不着再準備了,該準備的我們都給你們準備好了。”
南宮聖榮說着轉向後簾處,輕喚道:“出來吧。”
在葉沉星驚異的目光中,南宮聖榮的夫人挽着南宮雨兒的手緩緩走出。
南宮雨兒身披嫁衣,鳳凰錦做的嫁衣在燈光下浮現出栩栩如生的鳳凰圖案,耀目生輝,宛如旭日的萬丈光華;金線編織出的芙蓉牡丹,金絲滾邊的波紋裙裾,繡着一大片連綿的蓮花紋路,點綴着柔軟飄逸的雪羽晶絲,精緻得令人驚歎。
她頭上遮着紅蓋頭,一步步走來,給人一種鳳凰飛舞的錯覺。
兩人身後,還跟着一人,葉沉星看清那人時,不由得愣住了。那人不是別人,竟是南宮追風。
南宮追風的臉色很難看,顯然心情非常不好。或許他萬萬想不到當初他滿不情願救下來的乞丐,如今竟成了他的堂姐夫,他如何能夠接受?
可是不接受又能怎麼辦,南宮世家的家主決定的事,還輪不到他來說三道四。
崩了牙齒,和着血水往肚裡吞,他只能忍了。
南宮追風捧着新郎官的大紅袍,走到葉沉星跟前,咬牙切齒地給葉沉星披上了,然後老老實實地站到一旁。
南宮聖榮的夫人將南宮雨兒的手交到葉沉星手上,說道:“雨兒從小爹孃就不在,我這個當伯母的對她是疼愛有加,她是個好孩子,若不是清楚你的爲人,我斷然也不放心將她託負於你。”
說着她嘆息一聲,竟是紅了眼眶。
葉沉星猛然一震,心想:“雨兒對我深情一片,生死相隨,豈可辜負?她如今下嫁於我,毀了婚約,得不到上官世家的丹藥,如何續命?如此兩難的境地,我又如何是好?”
南宮聖榮見葉沉星面露遲疑之色,知其心思,語重心長說道:“雨兒既執意要跟你,今後如何,都是她命該如此,怪不得誰。世間萬事,難以預料,若是因爲顧忌太多而猶豫不決,所失甚多。”
葉沉星心下一動,暗罵自己沒出息,當即握着南宮雨兒的手跪下,行了婚姻大禮。
攜手拜過之後,兩個新人便給南宮聖榮夫婦敬茶,就算禮成了。事已至此,一直心存不滿的南宮追風也無話可說了,只能硬着頭皮接受葉沉星這個堂姐夫。
南宮聖榮笑道:“好了,今日是你們的大喜之日,別的也不多說了,你們回去好好休息,每日一早就離開南宮世家吧。去處我已經爲你們想好了,你們儘可安心。”
南宮雨兒掀起蓋頭,已是滿臉淚痕,當即跪了下來,向南宮聖榮夫婦拜了三拜。
“走吧,勿要牽掛。”南宮聖榮說道,“剩下的事大伯會張羅好的,不要有什麼顧慮,好好地跟着大牛過日子。”
說着南宮聖榮看向了葉沉星。
“大牛,記住今晚我跟你說的話,也記住你自己所說的話。今後不管你走到哪一步,遇到什麼困難,都不妨多想想,在天下這盤棋上,自己處在什麼位置,該如何行事。大伯只求你們能夠平平安安,即便做棄子,也未嘗不可啊。”
葉沉星跪下磕頭:“大牛牢記大伯教誨。”
這一場簡單的婚禮,在形式上或許是南宮世家有史以來最低調最不起眼的喜事了,但是它所帶來的影響,卻能夠撼動南宮世家數百年的根基,這一點就連南宮聖榮本人或許都預料不到。
福兮,禍兮,誰又可知。
苦盡甘來的葉沉星滿心歡喜地跟嬌妻同牀共枕的時候,也未曾想到他即將面臨的又該是什麼樣的抉擇。
鴻鵠翔天,驚無落腳之處,螻蟻藏縫,自有安身之所。
那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