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留到達舟山烈港這天,恰逢衆海盜當日打劫了一條商船,正在烈表山弄潮廳上分撥財物。汪直看見毛海峰帶着王婆留等人在弄潮廳外候信,就喚進廳來問話,安撫幾句。末了叫小海盜拿出五百兩銀子,賞賜給王婆留。王婆留自覺有些惶恐,自稱無功不受祿,打拱作揖,表示不敢接受。
汪直略擡一下手,微笑道:“這錢是你應得的報酬,那日你在鎮江府劫掠得手的幾千匹絲絹,着實解我燃眉之急,立下大功。我還沒給你頒獎,現在補上。莫推辭,收下吧!免得別人有閒話,背地裡數落老汪獎罰不公。”
王婆留還想推辭,其他海盜看見卻不耐煩了,紛紛勸王婆留趕緊收下銀子,他們都稱讚汪直重信守諾,獎罰分明。該給你的銀子你不收,什麼意思?這不是你小子顯擺大方闊氣,而是你這樣做大大敗壞汪爺的名頭,讓汪爺背上愛佔便宜的壞名聲,就是你小子的罪過了。王婆留眼見衆意難違,誠惶誠恐接下銀子。
海盜們分撥完財貨,就在弄潮廳大排筵席。這個酒宴盛會可謂盛況空前。此日,島上共有一萬居民參與酒會狂歡盛宴,其中熱鬧場景筆墨難以形容。酒席從半山腰一直排到沙灘上。十里之外的海面都可以嗅到從烈表山飄下來的酒肉香氣,喧囂的祝酒聲響徹雲宵。汪直在舟山烈港開埠設市雖然不足一年,但跟他做過交易的倭商胡賈聞風來投,都在烈表山上開設行館。附近的漁民也過來湊熱鬧,投靠在汪直麾下,借汪直羽翼保護過活。從雙嶼島撤出來的一千多名葡萄牙人,也選擇在舟山烈港落腳。一時間,舟山烈港人材濟濟,中西房屋星羅棋佈,使這個孤懸海上的小島一點也不寂寞。港口上幾條街,自發形成的幾個中貨、西貨市場,貨品包羅萬有,終日人頭涌涌。汪直這日承辦酒宴的豬牛羊三牲,雞鴨鵝三鳥,其他象糖、鹽、油、醬、醋、酒等等調料,都可在烈港市場內購買,一樣不缺。
汪直吩咐手下給王婆留他們安排幾個座位坐下,就忙着應酬交際去了。王婆留這一桌子的賓客,除了他帶來的幾個夥伴之外,還有一個葡萄牙牧師,一個碧眼焦須的西班牙海盜,一個聖女模樣的年輕女孩子。那聖女一頭銀髮,眼晴淡藍顯灰,人物長得並不算漂亮,可她卻是王婆留這些鄉巴佬第一次遇見的“番鬼”婆。王婆留等人眼見番鬼佬、番鬼婆長相古怪,與中土人相貌大相異趣,不免看猴子一樣緊緊盯着這幾個國人看起來。雙方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瞅着,氣氛有點兒尷尬。
那牧師與聖女嘀咕了一句,好象商量什麼事體一樣。從兩人默契配合的動作、眼神看來,那聖女好象是牧師的助手。牧師跟聖女說完話,聖女給衆人合掌點點頭,然後飛也似的走了,都快吃飯了,不知她離席作急去辦什麼事?牧師閉眼用手摁摁鼻子,叩擊左脅右脅,唸唸有詞。他一個人自言自語說完一番話,就陪着笑臉,微躬身子,望着王婆留他們伸出右手。
幹什麼?艾源、安通、畢沅、曾竹青、雷妙達等幾個少年見到牧師這個動作,嚇得幾乎要離座躲閃。這是什麼意思?向我們討錢嗎?我們可沒錢給你這個乞丐呀。這幾個傢伙你推我讓,臉上都有點過意不去的羞愧難容的表情,不敢面對牧師伸出來的“索取”大手。
牧師仰天嘆息一聲,又在前胸劃了個十字。他瞧見艾源等幾個少年都看着王婆留的臉色行事,就點頭哈腰把手伸到王婆留面前,王婆留也不知他要什麼,只是胡猜一通,認爲這個葡萄牙牧師向他索要金錢,莫非剛纔汪爺爺給他賜獎時被這傢伙看到了,看得眼紅要揩他的油?他是個乞丐出身,見慣世態炎涼,深知被人拒絕的痛苦。這時看見有人伸出手來向他討錢,當然沒有什麼好猶疑了。他見牧師身上穿着那件黑衣雙袖油膩,好象十年沒換洗過一樣。當然,王婆留並不知道牧師只有這一件神袍,沒法換洗,只能終年把這件寶貝穿在身上。在中土沒有人替他做這樣的服裝,託人回歐洲去買路又太遠。今日會見各路“神仙”貴客,作爲神職人員不能馬虎應付,必須穿着齊整迎賓送客,只能將就穿着這件象擦檯布般的破神袍出來丟人現眼了。
在王婆留眼中看來,這牧師的尊容是很悽慘落魂的,一頭稻草垛似的亂糟糟的長髮,那豬鬃一樣黑裡透白的眉毛下面隱藏着兩隻充滿着悲哀神色的眼晴,鼻子至耳根下都是一團團虯捲起來象獅鬃一樣焦黃的鬍子,直垂至肚臍下。誰都能看得出來,長成這麼一部亂蓬篷的長鬚沒有三五十年功夫恐怕辦不到。而且牧師這團長須黑中帶白,黃裡雜灰,五顏六色。乍看之下,總讓人覺得裡面滋生着無數狗蚤。假如是你,請想像那整個情形吧。看見一個這樣的傢伙謙恭友善地伸出手來,你會怎麼想?你一定認爲他向你討錢,我們的主角王婆留也是這麼想。於是他點點頭,毫不猶疑從包袱中掏出一錠十兩的銀子,放到牧師的手上。
沒料到牧師抓到銀子後眉頭一皺,手一鬆,叮噹一聲,銀子跌落桌面上。然後搖頭擺手,NO!NO!NO!叫個不停。那銀子跌落桌面聲音讓哪些見錢眼開的倭寇嫉妒不已,不少人都瞪大雙眼驚詫地看着這一幕。他們都看不出王婆留與牧師到底是演那一出,不知是怎麼會事?一個使勁送錢,一個抵死不要。
王婆留還以爲牧師嫌他給的錢太少,又從包袱中取出一把銀子塞到牧師手中。牧師依舊好象嫌他給的錢太少,仍然把銀子扔在桌子上。王婆留一咬牙,把整個包袱塞到牧師手中。艾源、安通、畢沅、曾竹青、雷妙達等幾個少年見此情形,都急得直跺腳。雷妙達生怕牧師把他老大的銀子全部拿走,心中一急,鏘的一聲,把刀插在桌上。望着牧師揚眉睜眼,一付怒不可遏的模樣。
只見那個碧眼焦須的西班牙海盜突然拔出腰間長劍,指向王婆留等人,大聲吆喝。王婆留他們雖然聽不懂這番鬼佬說什麼,看這番鬼佬猙獰恐怖的狂怒表情,也知道對方嚷的肯定是罵人的話。
旁邊的倭寇卻紛紛起鬨,“上!”、“打!”、“殺!”擂臺拍案要求他王婆留他們接招。艾源、安通、畢沅、曾竹青、雷妙達等幾個少年不懂番鬼佬的話,卻聽得懂幾句簡單的倭語,聽見倭寇起鬨叫他們打,頗有點躍躍欲試的意思。幸好王婆留及時制止他們,否則他們早就衝上去跟這西班牙海盜拼命了。
西班牙海盜也看出王婆留是這幾個少年的頭,轉而向王婆留挑戰。只見他突然衝刺,揮劍如虹,“嗤”的一聲,削下王婆留前額一縷頭髮,然後伸出左手,手心向上,不斷向王婆留招手。他的意思很明顯,就是向王婆留示威叫陣,請王婆留接招。同時這西班牙海盜也用劍把王婆留的包袱挑到自己腳下,那就意思就是說,如果王婆留不接招,那些銀子就歸他所有了。
當時海盜們打架都奉行一條法則,能打的事情不要吵,一方面吵架顯示不出來男人的氣概;更重要的是,吵不起了,經常是因爲語言差異,把吵架省了。
在哪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倭寇推波助瀾下,王婆留也動了真怒,不顧那牧師的阻攔,拔出倭刀衝到西班牙海盜面前。
這時,人牆外響起了一個人奔來的急促腳步聲,汪直及時趕到牧師的身周,略問幾句,笑了一面。原來牧師想跟王婆留握手示好,卻不知王婆留爲何誤會他是要錢的乞丐。汪直打聽實落消息,也不阻止王婆留跟西班牙海盜過招,他想看王婆留有多大的本領。
西班牙海盜舞劍劃出一個“之”字劍花,並怒氣衝衝對着王婆留大喝幾聲。王婆留不懂那西班牙海盜說什麼,只得擡頭望向汪直,投向詢問的眼光。汪直拈鬚一笑,大聲對王婆留說道:“他說他叫安東尼,恨你們這些鄉巴佬、野蠻人太無禮了,他要狠狠教訓你們,你向他下跪叩頭陪罪的話,他就放你一馬。”
王婆留一聽汪直這話,馬上火冒三丈,心中憤憤不平:“好呀,我好意送錢給你們,你們還罵我是鄉巴佬、野蠻人,這真是豈有此理。給你銀子是無禮,好吧,那我就給你送大刀來,讓你吃我一刀。”王婆留爲了回敬安東尼向他發出的挑戰,他運用意念能力,在一瞬間拔刀出鞘,使出一招夢想流“旋風花式劍”,挽完劍花之後,王婆留剎那間還劍回鞘。速度之快,就象勁箭穿靶一樣把刀收回鞘中。
周圍的幾百名倭寇都是劍道高手,看見王婆留這一手漂亮還劍回鞘招式,都“咦”的驚歎一聲,人人聳然動容,這麼快的鞘刀式,這個少年是人是鬼?他是怎麼做到的?衆倭寇被王婆留這一手鞘刀式鎮懾住了,一時鴉雀無聲。
安東尼好象是個識貨人,他被王婆留這一手漂亮還劍回鞘招式嚇得臉色煞白,後退一步,左手按在胸膛,對着王婆留微微鞠躬,略爲頷首,表示甘拜下風。並把王婆留的包袱收恰起來,放回桌子上面。
門多郎次郎、四助四郎、稽天新\四郎等幾個倭酋好象不太服氣,紛紛拔劍,跳出來叫嚷要領教王婆留的高招,王婆留在他們面前賣弄本事,等於向他們發出比武的召喚,這幾個自負老子天下武功第一,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狂人哪裡忍得住。
門多郎次郎先跳到王婆留面前,把刀虛空一劈,斬裂空間的怪嘯聲幾乎震得人們的耳膜收縮後又鼓脹起來。
眼看門多郎次郎刀沉力猛,來勢兇惡。王婆留下意識地後退幾步,右手搭在刀柄,但劍卻沒有出鞘,只是暗暗凝神戒備,隨時出擊。圍觀的倭寇不認爲他這樣做是輕蔑門多郎次郎,這小子出劍太快了,他絕對有能力後發制人。
“我出刀很慢很慢,我是九州武士中一個尋常庸手,我要領教你的快刀,先從我開始吧。”門多郎次郎說完,身子如鬼魅閃動,月牙兒似的倭刀光影在他前胸迸發出來,由少至大,由一個變成十個、百個,最後只見一團弧光,象箭一樣向王婆留衝去。誰也沒看見王婆留撥刀,他的手依然搭在刀柄,作出一個弓步回防,意欲拔劍的姿勢。只聽“噹啷”一聲金屬碰聲響過之後,門多郎次郎的連人帶劍被一股巨力彈出丈餘,險些兒跌坐在地。
四助四郎、稽天新\四郎他們見此情形,驚訝無比,都象活見鬼一樣瞪大一雙怪眼,發出一聲驚恐尖呼。本來喧囂的宴會煞時靜了下來,四下鴉雀無聲,靜得可以聽到自己的呼吸聲。這些殺人不眨眼的海盜見到他們一生中最不可思議的事,對他們來說,這件事比看見人頭掉落地上更爲恐怖,他們遇上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眼晴的快刀。衆海盜誰也沒看見王婆留撥刀出招,但從聽見刀劍的碰擊聲和門多郎次郎疾步後退的情形來看,他們可以想象王婆留確實曾經撥刀出鞘,完成出招格擋還擊的招數。一個的身手怎麼可以快得收斂刀光殺氣呢?快得連刀光閃爍的光芒也能隱敝起來,這真是完全不可思議的情況呀,這種怪事也許只有神才能辦到。
安東尼遇上強手,示弱後退。可四助四郎遇上強手,卻興奮莫名,他明明沒看清楚王婆留怎樣出招收招,應該對王婆留有所忌憚纔是。可他依然毫不畏懼向王婆留亮劍挑戰,把薩摩人憨不畏死,敢於向比自己強大的對手進行自殺性攻擊的強悍個性展露無遺。
當四助四郎拔刀向王婆留叫板時,王婆留忽然對他擺擺手,搖頭道:“剛纔我是用超能力打敗門多郎次郎前輩,事實上的門多郎次郎的劍技比我高明,比劍法我並不是前輩們的對手。我現在念力不繼,已無法再用超能力跟前輩過招了,請恕我無狀,比劍法,恕不奉陪。”
“你說什麼,超能力?胡說八道,我從來就不相信什麼超能力。”四助四郎把頭搖得象貨郎鼓一樣。
“我相信。”善妙叫聲阿彌陀佛,越衆而出,替王婆留解圍道。“他也許是你們從沒有遇見過的超能力者。”善妙和尚是倭寇中的文化人,他說的話就象皇帝聖旨一樣,不容四助四郎這些莽夫野人辯駁。四助四郎聞言只能悻悻然翻翻白眼,無可奈何還刀入鞘。
“我也相信。”葡萄牙牧師肯定地說,“他一定是上帝派到人間的神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