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流水自小在中土長大,除了會說幾句倭語之外,對九州環境與風土人情也不甚熟識。王婆留指望山本流水作爲帶路黨找人,根本靠不住。還不如直接花幾兩銀子僱傭一個當地人做嚮導,這樣可以減少語言障礙引發的不必要麻煩。
兩人走到岸上,只覺雙眼發黑,不知往哪裡走,找什麼人請教這個問題纔好?王婆留也不知他父親姓甚名誰,可謂一點線索也沒有,這件事該從何處着手呢?也許找一個九州小諸候佐木次郎轄下的武士請教一番,或許能打聽到實落消息。看來只能這麼辦了。
王婆留在長崎城郊走訪了幾個村莊,請教無數漁民、農民。這些地位卑微的足輕,對佐木次郎的事情一無所知,好象壓根兒沒聽過有這號人物。日本國是個等差級森嚴的國度,君臣佐使,武士足輕,排序甚是死硬。日本農民只管耕田交稅,不管打仗;武士只管打仗,不管耕田。作爲最低層的足輕不知道武士階層的事也很正常,就象中土農民不知道江湖中的人事變化一樣。當時日本正處於下克上的戰國時期,旋起旋滅的武士集團不知有多少?就算管記載國事的史官,也不是對所有國事知之甚詳。
找了幾天人,一無所獲,沒有人知道佐木次郎是何許人物?王婆留自覺不得要領,不知怎麼辦纔好。有個九州老人叫王婆留找個武士瞭解一下情況,或者找個和尚問問,也許能搞清楚情況。武士、和尚在當時日本都是有知識有地位的人,只有這兩種人纔讀書記史,關心國家大事。王婆留覺得這個九州老人說得甚有道理,就決定到長崎城裡走一趟,尋找幾個武士、和尚討教一下時事,瞭解情況。
王婆留和山本流水象流浪的劍客遊人一樣,悠哉遊哉走到長崎東門。還沒進城,就在大前門路邊一個海味料理店裡,看見有兩個中年武士在裡邊喝酒。這兩個武士一邊喝酒,一邊高談闊論,間或擊劍唱歌,放浪形骸,顯得不同一般俗流。
那日,進出長崎漁民和農夫很多,販夫走卒,引漿賣酒。進進出出,上上下下,挨肩接踵,不絕如縷。好一幅浮世繪圖畫。人們捎帶着山貨鹽米,魚乾海板,都擺放在長崎城門兩邊出售。此日趕墟出攤的漁夫山民極多,叫賣聲此起彼伏,熙熙攘攘,蔚爲大觀。王婆留和山本流水也不急着趕路,緩步走入料理店中,揀了個臨街的座位坐下,透過窗口欣賞這充滿活力的異國市場的喧譁熱鬧。
王婆留和山本流水在料理店中坐下,王婆留由於吃不慣日本的食物,所以自帶一些乾糧趕路。王婆留把揹負的一個包袱打開,取出一個油紙包,再攤開油紙,卻見紙包裡有兩隻燒熟了的荷香糉子。王婆留這一來透露出他的身份,表明他是從大明過來此地討生活的唐山人。一般日本的漁民和農夫倒沒怎樣留意王婆留這些動作,但那兩個日本中年武士見了,臉色爲之一變。
料理店裡一個侍應過來,問山本流水要什麼東西?山本流水要了一葫蘆酒,一隻雞,兩條海魚。
點完飯菜之後,王婆留對山本流水使了個眼色,道:“山本兄,你想個辦法,過去把那兩個中年武士請過來一起吃飯,你說我們很想跟他們交個朋友,籍此交誼示好,趁機向他打聽一下佐木次郎的事情,你認爲怎樣?”
山本流水把倭刀解下來,放在桌上,樂呵呵道:“王婆留賢弟,這有何難,小事一樁,不足掛齒。若這麼簡單的事我辦不成,我就買塊豆腐撞死算了。若那兩個鄉巴佬順從我們的要求,我們也給他們面子,算他們知趣識擡舉啦!若他們膽敢抗拒我們的旨意,我們只好幹掉他了。”他跟王婆留交談時說的是吳越土話,一般倭人聽不懂他說什麼,也不怕隔牆有耳。山本流水言訖,滿懷信心到鄰桌請人。山本流水萬萬沒料到他居然碰了一鼻子灰,硬是請不動這兩個不知擡舉的日本武士。
兩個日本中年武士見山本流水嬉皮笑臉過來請他們吃酒,頭也不擡。其中一個把桌子一拍,震得碗碟叮噹作響,衝着山本流水把手一揮,大喝道:“滾!立即給我滾遠點,否則我砍了你。”
山本流水吃驚地道:“你怎能這樣,我好心請你們吃飯,沒有惡意。你們拒絕邀請可以,用不着這樣憤怒嘛!”山本流水看見自己連這麼一件小事情也辦不成,十分納悶,恨不得買塊豆腐撞死算了。對於這兩個日本中年武士爲什麼對他抱有成見,他也很想知道答案。
叫山本流水“滾蛋”那個日本中年武士道:“我能不憤怒嗎?看你幹這個勾當,安什麼好心?你們把中土大明人帶到日本,搶我們的活兒,搶我們的地盤,壓縮我們的生存空間,我不叫你滾,還叫誰滾?滾,再不滾,小心我要你的命!若你這烏鴉嘴裡崩出半個不字,我們就給你這個孫子來個白刀子入紅刀子出。”那個日本中年武士說罷,鏘的一聲亮劍,拔刀威懾。他看見山本流水赤手空拳,哼了一聲,又噹一聲把劍推回鞘中。
另一箇中年武士拍掌叫好道:“大哥,見識高,罵得對,罵得好,罵得有理。他丫的,欠揍的東西。你膽敢把唐人引來日本,禍害我們,我們就殺你沒商量。”
山本流水臉紅脖子粗,氣得說不出話來,愣在那裡,半晌不動。王婆留看見山本流水和那個日本中年武士不知何故吵了起來,他聽不懂日語,心下十分焦急。
先頭罵山本流水的中年武士,擡頭狠狠瞪了王婆留一眼,陰沉着臉對山本流水道:“叫你的唐山朋友滾吧,他現在叩頭求饒還來得及,若是嘴硬,我就把他卸成八塊。”,
王婆留見山本流水和中年武士鬧得太僵,當時低頭頜首,畢恭畢敬地向那中年武士拱手道:“在下王婆留,想和兩位英雄交個朋友,敢問英雄高姓大名?”
山本流水退後幾步,倏爾抓起桌上的倭刀,準備與中年武士比劍過招。王婆留連忙攔住山本流水道:“請客吃飯,你拿劍幹什麼?”
山本流水頓足大叫道:“他叫我們滾蛋,我會讓他們稱心逐意麼?我手中的劍絕不答應。”
“什麼?”王婆留感到事情有點不可思議,好心好意請客吃飯,人家卻叫你滾蛋,這算什麼事兒呀?熱臉都貼在冷屁股上了。
山本流水作勢舉刀,那兩個日本中年武士交換一個眼色,一齊拔刀向山本流水猛劈過來。兩道弧光,飛向山本流水身上。王婆留喝聲:“住手。”手中兩支筷子電射而出,擊中那兩個日本中年武士拿刀的手腕。兩人痛呼一聲,險些兒捏不住手中的鋼刀,捂着手腕,呲牙裂嘴退到一旁,叫苦不迭。他們曉得遇上高手了,其中一個把頭一扭,立即轉身出門,拔腿奪路狂奔。
王婆留也不阻攔,隨他們去了。回過頭來,向山本流水請教是怎麼回事?山本流水逐把事情說了。王婆留得知詳情,嘆息不止。
山本流水喘了幾口粗氣,平靜下來,他突然向王婆留作了個九十度的鞠躬,一臉抱歉地道:“你找父親這事我不管你了,你自己去查吧。”山本流水說到這裡,拋下王婆留,掉頭回營。走了。
由於日本武士對唐人抱有敵意,敵視一切從中土到日本經商的大明商人,王婆留不可能從日本武士口中查到他需要的信息。王婆留只能無可奈何中止對自己的身世調查,反正他手中的資料有限,查不出什麼。就算是查清楚佐木次郎的事情,也沒有什麼用,他的身世依然成謎。
我究竟做錯什麼?爲什麼他們這樣對付我?
王婆留記得慈悲禪師對他說過:種下善根,才能收穫善果。一個人如果墮入惡道,肯定跟祖上不積陰德有些干係。凡事必有因果,也許要從施主前世追本溯源,才能找到真相。一言提醒夢中人,王婆留覺得自己應該調查一下他父親叫甚各誰?哪裡來,哪裡去。他墮入惡道根源在於他父親是倭寇。
我父親是誰?他幹了那些得罪人的事?
線索戛然即止,王婆留無法再調查下去,也許上蒼註定他身世成謎,個人的力量在命運面前是如此渺少,象螞蟻爬到黃土高原山腳下,你只能在山底下仰望這座自己永遠無法超越的高峰。現在擺在王婆留面前的難題就是一部無字天書,需要神賜智慧才能解開他心中枷鎖。目前,王婆留顯然是沒有這種大智慧,他只能抱怨和詛咒命運不公,除此以外,他什麼辦法也沒有了。
人們在遭遇意想不到的不幸時,總是不免追問不幸的因果關係:“爲什麼這些晦氣事偏偏讓我攤上?”有這種想法的人在這個問題上存在兩個錯誤認識:第一,認爲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幸事件或者疾病是一種懲罰;第二,下意識地認爲這種不幸事件只能發生在別人身上,而自己可以避免。
人們爲什麼會這樣想呢?因爲一旦發生不幸事情或者疾病時,我們都想知道它形成的原因。只有這樣,我們才能預防同樣的問題再次發生。實在找不出外部原因時,我們會試圖從內心尋找原因。這樣一來,我們就會發現隱藏內心的負罪感,於是會認爲自己遭遇不幸是因爲平日作業太過,或者懷有邪惡想法,故招致天怒人怨,上蒼降罪懲罰。
所有善良人都相信自己是上天的驕子,特別是自己信奉善行且從沒犯過大錯的人,他們有理由要求上蒼保佑他們,不管發生什麼事,上天都應該象父母保護孩子一樣給予他們特別的照顧,因爲他們是好人。當這些人面臨突如其來的不幸時,無一例外會怨天尤人:“天呀,爲什麼你不保佑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其實只要你生活在這個由時空組成的世界,任何人都會遇到不幸,不幸也是人生組成部分。說得殘酷一點,即使你現在非常幸運,但未來依然會遭遇非常糟糕的事。這並不是因爲你做錯了什麼或者是你哪裡不好,而是人生本來就如此,一如道教哲學強調的有無轉換,有生必有死,有陽必有陰。事情由盛而衰,由好轉壞,這是自然金科玉律,沒有人可以掙脫這個自然鐵律的束縛。即使你是皇帝,自命不凡,是所謂天之驕子,擁有無上權力,也無法實現長生不老,超脫生死。地球上所有的人都擺脫不了生老病死的輪迴循環,痛並快樂着,這是地球上所有人都必須經歷的人生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