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鬍子又昂首對徐鳳儀說道:“南京提刑廳與梟龍幫的聲勢陣仗擺在那裡,你都瞧到眼裡吧!你說你能從中混水摸魚嗎?”他這句話既是爲難徐鳳儀,同時也對自己投機取巧行爲能否僥倖檄利有些懷疑。
黃巾漢子不以爲然,搶答道:“世事難料,天機不可猜測,各人各有狗運歹命,說不定這位小官命硬,擔架得起這場富貴,天曉得呀?人比人氣死人,人家上賭場逢賭必贏,而你卻逢賭必輸,這有關人生死窮通的事有什麼好比較的?”
徐鳳儀向那山羊鬍子請教道:“南京提刑廳提刑官周全功與梟龍幫幫主唐三這兩人的本事怎樣,有何特別?”
山羊鬍子道:“南京提刑廳提刑官周全功的一路御風浮雲劍,橫行江湖五、六餘年了,殺掉汪洋大盜無數,罕逢敵手。這周全功得罪黑道、白道的人也不在少數,至今他依然輕鬆活着,作威作福,無限風光,足見這人確實有些能耐;梟龍幫幫主唐三以及兩位長老王妙手與唐大全的本領也是十分了得。特別是王妙手奪魄雲煙掌,堪稱一絕。據說梟龍幫看上錢塘縣的大家樂賭坊,派出王妙手跟這大家樂賭坊的老闆何惠聰講數侃價,話不投機,雙方動上刀子。大家樂賭坊的守門神四大金剛何天霸、何天貴、何天池、何天福聯手圍攻王妙手,王妙手舉掌輕描淡寫給這四大金剛每人一記胸印,結果這班壯漢全部四腳拉義,東倒西歪。擡去求郎中急救,郎中說這些人的五臟六腑盡碎,還魂無術。後來請來仵作開腔驗屍,果然如郎中所言。看來這梟龍幫的人不好招惹呀。”
王婆留聽見這些人說南京提刑廳與梟龍幫高手如雲,心中暗叫不妙,他想混水摸魚,暗中幫一把王婆留,看來這件事有些難辦了。他對梟龍幫四處作業撈黑錢的事有所耳聞,自覺必須設法遏制一下梟龍幫的發展,否則他們遲早遺禍江湖,造孽人間。
黃巾漢子忽然嬉皮笑臉道:“我求神佛顯靈,保佑這賊酋王婆留別落在周全功等人手中。最好落在俺手裡,一千兩黃金,慢慢花,呵呵。”
山羊鬍子奇怪地道:“天開眼啊--你作夢啊,那你趕緊鑽到被窩裡作夢去。”
黃巾漢子道:“我來這發財呀,作夢又怎樣,誰甘心羊肉落入狗口?當然最好讓我撞大運踢到寶。”
山羊鬍子點頭道:“這個黃粱大夢不錯,只怕你跟銀子無緣,銀子跟你有仇,跟你保持十萬八千里的距離呢,呵呵。”
不知不覺,天色漸漸暗淡下來。天公又不作美,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初似灑水,後竟傾盤,直至凌晨方歇。這些人藏在這前不巴村後不着店的荒野,飯也沒吃,還要忍耐暴風雨的吹襲,以致不少人在暴風雨顫顫發抖,口中唸唸有詞,怨天罵地。但是這班在漆黑山野中等待獵物上鉤的如妖魔幽靈一般出沒的逐獵者,沒有一個打退堂鼓,他們都是瘋子狂人,行爲當然怪異,你不能以正常人的眼光度量他們。
這是一個盛夏無所事事的時節,大雨過後,烏雲依然厚重,山野上幾乎伸手不見五指。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特別是一個叱喝牲口低沉的男聲傳來的時候,在這寂靜的凌晨時分顯得如此刺耳。埋伏在這周圍的江湖好漢都嗡的一聲,炸開了鍋,暗叫道:“來了。”不會錯了,他們等待已久的獵物終於現身了,除了膽大包天的賊酋王婆留之外,不會有別的人出現在這片荒涼的山野。
這些梟豪悍匪紛紛從埋伏的樹叢土窩裡躍出,摩拳擦掌,自覺血脈賁張,興奮莫明,不要命似的向賊酋王婆留出現的所在方位撲去,彷彿現在已經是分錢的時刻,絕不能有任何閃失,落在人後,屎也沒得吃。
徐鳳儀從懷中掏出黑紗布,把面龐蒙上,施展輕功,翻山越嶺,直奔石源三岔路口。卻是這時,馬蹄聲突然消失,四下又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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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江之河,錦鱗揚波。蟲鼠雲集,盛宴頌歌。
這裡有一條連接歙縣和績溪的捷徑,從歙縣城裡出來轉上這條小路至績溪,可以縮短一半路程。只是這條小路藤蔓纏繞,野草叢生,怪石棘刺一路連續不斷,顯得這條幽深黑暗的小路好象是地府冥途一樣,一向行人稀少。
太陽墜落山崗,烏雲遮天蔽日,天地很快染成濃墨一片,只見在這績溪石源小路旁樹下有一個身穿鎧甲的軍人當途站立,挺胸凸肚卻如鐵澆銅鑄一樣,彷彿絲毫不受即將降臨的夜晚影響,又是一個不信邪不怕鬼神的好漢。
他是誰?好大的膽子,在這裡幹什麼?
“賊酋王婆留是不是一定打從這經過?我都在這裡等他幾個時辰了,從白天都等到晚上,如今已是萬籟俱寂了。也不知道這賊酋王婆留怎麼還沒出現?他奶奶的,都怪這賊酋王婆留整天惹是生非,禍害江南,累着這幾個當大官的腿也罷,怎麼跟我也扯上關係?也不知道官府的消息是否可靠?當官也真是,爲了幾個小錢,害的我張天悅把總一直象泥塑傀儡在此呆立守候。不過這賊酋藏王婆留,本事真不錯,大家絞盡腦汁還找不到他在哪?只好佔據這個路口守株待兔。賊酋藏王婆留呀,我的娘,你趕快出來吧,讓我逮捕你,了結這糟糕的狗日。等我拿到上千貫賞錢,尋青樓小七姑娘吃花酒那。”張天悅把總在黑暗胡思亂想。
不錯,這個守候在績溪石源小路的將官張天悅把總,在他身後幾百丈外的地方,還埋伏着幾十個官兵,都在此刻靜候賊酋藏王婆留出現。張天悅把總已得到探子們可靠的消息,據說賊酋藏王婆留今晚會打從此路經過,張天悅把總等人因此在此設伏恭候。
左顧右盼,張天悅把總望眼欲穿,無奈這賊酋藏王婆留始終不肯出現,難道這賊酋不打算從此經過?
張天悅把總眼見賊酋藏王婆留始終不肯露面,又氣又急,鬱悶並憤慨,諸般難過感覺涌上心頭。他頭上青筋綻起,右手五指箕張,心中油然生出一種打人的衝動。
“拍!拍!拍!”張天悅把總連續不斷地噼裡啪啦地左右開弓拍掌,這小子想逮捕賊酋藏王婆留想瘋了發顛嗎?不對,他分明一邊拍打自己的臉頰,一邊氣哼哼地咒罵,“你敢咬我,找死!給我滾,否則殺無赦。”原來他在打蚊子。
蚊子越來越多,它們根本無視張天悅把總這個大官的嚴厲警告,前仆後繼向張天悅把總髮起進功。張天悅把總象只被激怒的獅子一樣,開始狂奔暴走了。跳入溝渠,又躍到樹丫,蚊子還是對他緊追不放。
“丫的,老子武功蓋世,居然被這種東西欺負……”也難怪他鬱悶,爲了追捕一個跟他沒什麼利害衝突的逃犯,乾巴巴的從城裡趕到鄉下來給蚊子送晚飯,換了誰腦袋也難免變得有些貴恙。
突然,張天悅把總忽覺左腳小腿一麻,好象給一隻特狠的蚊子叮咬了一口般的感覺。天殺的,張天悅把總又生氣又好笑,這隻蚊子的金剛鑽也真厲害,竟然穿透他腳上的幾層綁腿,確是令人驚佩。
最後,張天悅把總實在被這一羣餓蚊逼急了,只好跳入新江河裡潛水。張天悅把總這個選擇完全正確,那些蚊子眼見把張天悅把總逐入水中,便吹響得勝喇叭,漸漸散去。
雖然彼時正當盛夏,下水游泳亦恰逢其時,但張天悅把總也不敢在河裡耽擱太久,他畢竟到此藏貓貓的目的是爲了恭迎賊酋藏王婆留的“大駕”,而不是跟蚊子捉迷藏。
張天悅把總渾身溼漉漉重返陸地,叉腰站在小道中間。確也奇怪,那些蚊子忽然不招惹他了,這也很正常,他渾身是水,蚊子也不是笨貨,它們叮人是爲吸血,而不是喝水。
張天悅把總得到片刻安生,心頭既喜且慰,但麻煩又來了,他忽然感到有點累,昏昏欲睡。大熱天容易犯困,那就打個盹吧。他如和尚坐禪一般盤腿當途坐下,眼觀鼻,鼻觀心,氣守丹田,漸入佳境,夢入神機。
昏昏沉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張天悅把總覺得瞌睡蟲越來越厲害了,他的功力有限,幾乎不可以抗拒這條強大無比的瞌睡蟲。瞌睡蟲代表天意,凡人又怎能逆天行事呢?睡吧睡吧,懶洋洋的肉體不斷地誘惑他閉目養神。
“來了?”張天悅把總心中一驚,努力張開眼睛,似乎看見一條模糊的人影。
不錯,路上響起了吱吱唧唧聲,是行人踏碎枯枝敗葉而發出的聲音,聲音由遠及近,在張天悅把總面前不遠處停了下來。
晨曦中,一個倭賊現出現在,張天悅把總面前,只見這人一身黑夜行勁衣打扮,身高九尺,肩掛着黑色披風,腳蹬鑲鐵皮靴,手執長鞭。來者莫非是千夫所指的朝廷欽犯賊酋藏王婆留?
“你是誰,爲何擋我去路?”倭賊把手中皮鞭一抖,厲聲向張天悅把總喝問道。
只是那張天悅把總竟然臨危不懼,不動一下,大有泰山崩於眼前臉不改色的氣概。
倭賊繼續揚聲喝問:“你是那路朋友,請教前輩尊姓大名!”倭賊眼看那張天悅把總如此託大,以爲遇上高手,有些敬畏,忐忑不安。
過了良久,那張天悅把總還是低垂着頭,對倭賊的話好象充耳不聞。
倭賊眼見對手如此傲慢無禮,也被激怒了,終於揮鞭出擊:“朋友再不講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倭賊的皮鞭如盤古大斧開天闢地,那股狠勁,真是勢如破竹。如此犀利的鞭法,就算神鬼也吃不消,招架不了。
但張天悅把總還是端坐不動,對倭賊的神奇鞭法簡直無視。
一丈,二尺,三寸,倭賊的皮鞭轉眼間已竄到張天悅把總眼前。可是張天悅把總依然毫無動作,難道他的武功已封神入聖,竟然如此自信?倭賊不禁自覺腦袋有點大了,自己是不是該謙虛一點?
倭賊再次狂舞怒鞭示威,第二鞭,張天悅把總仍然端坐不動,第三鞭張天悅把總還是不動。倭賊抽出第四鞭時,終於打到實着,張天悅把總動了,他卻是全身僵硬的向後臥倒。
倭賊被張天悅把總這奇招嚇了一跳,連忙驟退,蓄氣護身,以防有詐。
可是張天悅把總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睡懶覺真舒服呀?倭賊狐疑觀望片刻,最後放膽走到張天悅把總身旁,先用腳踢張天悅把總一下,然後再探張天悅把總的鼻息,原來竟是個死人。
不會是我一鞭子打死了他吧?倭賊覺得無法照着路分尋思。我明明暗中收勁,那種鞭勁不可能打死人的。倭賊人莫名其妙,百思不解,於是仔細給張天悅把總驗屍。
“天,原來這傢伙的死跟我毫無關係,他是給銀環蛇咬死的。”倭賊曾竹青看到張天悅把總左足那被蛇叮咬的傷痕時自言自語道。
張天悅把總在草地亂竄時被銀環蛇叮咬了,還以爲是被一隻蚊子叮咬一口,這可憐的傢伙連自己怎樣死也不知道!
明朝官軍的一個把總就這樣完了,真是不可思議呀!
績溪石源三岔路口一箭之地左右大小的地方,將近二百多名江湖好漢將幾個倭賊圍困在道路中間,那三幾個倭賊的坐騎已被勾鐮攔索拖翻在地,他們只能背靠着背,作困獸之鬥。核心地帶,已有十幾餘個南京提刑廳官差和梟龍幫的高手跟這幾個倭賊刀來劍往,殊死搏鬥。血肉橫飛,腥氣瀰漫。喊殺聲撼山震野,松明火把點綴山頭,蔚爲壯觀。
這幾個倭賊,領頭那個賊酋正是王婆留無疑,他使用一把無堅不摧的倭刀。倭刀在他手裡,彷彿賦有生命靈氣,若銀蛇出洞,巨龍盤纏,刀鋒過處,人仰馬翻。王婆留身後兩名倭子,年紀大約十六、七歲上下,都是一般的玄色勁衣,給人一種十分壓抑的感覺。這兩個倭子,一個用刀,一個用槍,跟這些唐三這些梟豪悍勇們爭鋒打仗,不讓分毫。刀槍旋轉輪迴,飲血噬肉,招無虛發,把南京提刑廳與梟龍幫那些打頭陣的亡命之徒殺得鬼哭狼嚎,叫苦不迭。
在外圍把守押陣的南京提刑廳官差與梟龍幫的其他好手們,看見其他江湖好漢向他們靠攏,又氣又惱,疾言厲色,阻攔截止。他們象一羣護食的畜生,豈肯讓好不容易纔到手的肥肉落入狗口?而其他江湖好漢也象嗅到血腥的豺狼,不得一點好處誰肯善罷甘休?針尖對上麥芒,兩眼一瞪,那有什麼好結果,拳頭刀子說了算。因這南京提刑廳梟龍幫不肯讓出小許既得利益,讓本來是替自己助拳的朋友變成自己的敵人,一場混戰,就這祥隆重開場。
周全功作夢也想不到賊酋王婆留竟然變戲法似的招來上百名援兵,只能氣急敗壞,內外馳援,到處奔走殺人。唐三、王妙手他們也自覺哭笑不得,籌劃失算,只能怪自己沒腦袋,但也遷怒這些江湖好漢不識大體,因此大開殺戒,舉起無情霹靂手,對這班不守規矩的奸民刁賊鎮壓遏制,大開殺戒,見誰滅誰,殺人如踏草。
徐鳳儀率領幾十個江湖好漢殺入陣中,與周全功等人爭利。狩獵倭賊已不是這些江湖好漢的首選目標。這些江湖好漢的首選目標是混水摸魚,他們已不奢望拿住賊酋王婆留了,他們殺入官兵神機營中,想乘混亂奪幾把火槍就撤退。在哪種混亂情形下,官兵也分不清誰是賊,誰是自己人?這給一些江湖好漢混水摸魚機會,殺官兵奪火繩槍,一把火繩槍在江湖黑市價值千兩銀子。在混亂中搶把火繩槍也不錯,反正官兵不一定查得清楚是誰搶的?最後結案只能認爲是倭賊搶的。這些江湖好漢抓不住倭賊不要緊。只要他們膽子足夠大,仍可以僥倖檄利。
官兵、南京提刑廳提刑官周全功和梟龍幫的好漢們認爲人多就穩操勝券,結果他們錯了。一箇中國人是一條龍,三個中國人是一條蟲。人多確給周全功他們予以安全感,卻無法保證他們穩操勝券。一箇中國人是一條龍,中華武術套路的訓練也是讓單兵作戰的中國人勇不可擋。但團隊作戰的時候,中國人一盤散沙,人多反而讓戰鬥力遞減,人愈多戰鬥力愈差。一千人的戰鬥力還不如十個結成團隊作戰的倭賊。倭賊一個人是一條蟲,三個就是一條龍了。
幾百人的團隊圍堵不住王婆留三個人,確是一樁怪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