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邵竹君的手按下機括,“吱嘎”一聲,石門向兩邊打開,一座金碧輝煌的鎏金大殿呈現在邵竹君與秦惜時面前。大殿兩端佈滿銅梁鐵柱,四周走廊雕欄玉砌。猩紅色的西域地氈鋪滿一地,橙黃色的幔幕垂簾隔開幾個洞天。這光景不象是個地下迷宮的景觀,倒象北京紫禁城皇城中帝皇的起局室。
邵竹君與秦惜時恍在夢境中夢遊一樣,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兩人正在驚詫莫明,忽聽有個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卻進來。你們跑到這兒,也算本事,不容易呀,該歇菜了。”
邵竹君嚇了一跳,連忙將火把弄熄。
那人在黑暗中冷笑道:“那是我的地盤,你弄熄火把有什麼用?”
邵竹君仔細一想,也覺得那人說得不錯,急忙手按劍柄,蓄勢待敵。他們已落入對手的布控範圍內,一切只能聽天由命了。
那人把桌子一拍,喝道:“小的們,關門打狗!”只聽得機關唧唧聲響,出入口石門便嚴絲合縫閉上。那人再唱聲:“掌燈!”嚓的一下,大廳四周幾個側門內涌出幾十個手提氣死風燈的黑衣蒙面人,燈火把洞府大堂照得亮如白晝。
邵竹君藉着燈火,只見大堂末端一張梨花官帽椅上坐着個面相懶洋洋的老人。那老人對秦惜時怒目而視,喝道:“秦屠夫,你追殺我們的人,我們也盯梢你很久了。你難道不曉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嗎?你現在落在我們手裡,還有什麼話說?”秦惜時屠殺骷髏幫信徒極多,。那老人稱秦惜時爲屠夫,倒也不是冤枉他。
“我們中計了。”秦惜時望着邵竹君苦笑說。
“我們的行蹤什麼時候被他們發現了?”邵竹君想不出他們的行動有什麼破綻,他們一直小心亦亦潛行跟蹤骷髏幫的騾馬隊,隱蔽得非常好,他想不出自己的行蹤什麼時候被骷髏幫信徒發現了。
秦惜時拍拍腦袋,回想一下路上的行程,唉聲嘆氣道:“奇窮河渡口。”
“何以見得?我不覺得這地方有什麼問題!”邵竹君幾乎不敢相信秦惜時的話,如果他們的行蹤在奇窮河渡口被骷髏幫信徒發現,可算是功敗垂成了。
秦惜時道:“你想,這荒郊野外,一條行人稀小的偏僻小路,一個不爲人知的河灣,怎麼有人擺渡?這賠本買賣誰會做呢?不要用腳指頭拇量了,那擺渡的老頭肯定是骷髏幫埋伏在哪裡的暗樁,他是在哪裡看崗放哨的。我們的行蹤就在奇窮河渡口被這老頭髮現了,真是功敗垂成呀。”
“不錯,我們太急躁冒進了,沒停下仔細尋思一下這個反常的現象。以致奇襲不成,反而落入對手的陷阱,真是晦氣。”邵竹君也對自己這個粗心大意的行爲追悔莫及。
秦惜時把劍拔出來,橫在胸前待敵,搖頭苦笑道:“我們道行不夠,遇上老狐狸了。事到如今,唯有與對手決一死戰了……”
“呵呵,聰明啊……事後諸葛亮,事前豬一樣。現在明白是怎麼回事還有什麼用?”那老人拍着巴掌對秦惜時說:“秦屠夫,你殺人無數,惡有惡報,今日該是你惡貫滿盈的時候了。現在,擺在你面前只有一條路,投入骷髏幫門下,跟我們合作,或者還有一條生路。”
秦惜時聞言陷入沉默之中,似乎是對那老人的話有些心動。
那老人轉頭對邵竹君說:“這位跟秦屠夫同來的朋友姓甚名誰?你若非秦屠夫的爪牙幫兇,且退一旁。我骷髏幫一向恩怨分明,不殺對骷髏幫懷有善意的好人。莫怪我沒有提醒你,你執意跟秦屠夫混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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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竹君搖頭道:“承蒙秦先生把我當成朋友,如今他有難,我豈能置之度外?不管此戰是兇是吉,生或死,我認了。”
那老人目放異光,臉現欽佩的神色,望着邵竹君笑眯眯道:“好,夠義氣,我成全你。”
邵竹君挺劍指着那老人問道:“閣下莫非便是骷髏幫教主範繡虎麼?”擒賊先擒王,這老人若是骷髏幫教主範繡虎,拿下他作人質可使他們擺脫眼下的困境。
那老人連稱不敢,自報姓名道:“我乃骷髏幫地煞使者支小怪。殺雞焉用牛刀,對付你們兩個小角色用得着範教主親自出馬嗎?”
邵竹君對支小怪喝聲:“我來領教你的高招。”言訖,揮劍一招“勾心鬥角”直刺支小怪的胸腔。他這招劍法先刺後挑,包涵兩個殺着,只有一流武林高手才能使出這樣犀利的連環招數。邵竹君揣度他們已落入骷髏幫信徒的重重圍困之中,只有制服這地煞使者支小怪,事情或許還有迴旋餘地。秦惜時的想法也與邵竹君的想法不謀而合,劍招疾如閃電,奔襲支小怪雙肩,想抓住支小怪作爲人肉盾牌,以此人要挾、威脅骷髏幫信徒,化解眼下危機。
秦、邵兩人驅動的內勁貫徹劍身,他們的劍身隱隱約約發出螢火蟲一般的光芒,寒氣森森,象兩道地獄的鬼火般向支小怪疾刺而去。
支小怪受這當世兩大高手夾攻,他再也無法舒坦地安坐在椅子上納福了。眼見秦、邵兩人的劍招殺氣迫人,他倏爾跳離官帽椅,躲向旁邊的石柱。
秦、邵兩人的劍先後戳在那堅硬的官帽椅上,把官帽椅剁得支離破碎。這地煞使者支小怪原是骷髏幫的執事長老,平日出行前呼後擁,有很多有信徒供他役使並保護他的人身安全,故支小怪身上並沒有攜帶武器。這時支小怪空着雙手遭受當世兩大劍客的夾擊,情況十分兇險狼狽,他只能繞着石廳的樑柱不停地躲閃。
邵竹君與秦惜時身陷絕境,他們揣度只有把支小怪擒拿下來作盾牌使用,才能使骷髏幫信徒們投鼠忌器,不敢過份逼迫過來。或者以此要求骷髏幫信徒們打開地洞大門,讓他們退出這個機關四伏的危險石室。邵竹君從左路猛撲窮追;秦惜時從右路不顧一切包抄上來。支小怪被這兩個劍道高手趕得疾走無門,氣急敗壞地怒吼道:“熄火,毒弩伺候。”
那班骷髏幫信徒們聞言一閃則逝,他們身後似乎有許多暗室暗門一樣,稍一閃身,就不見人影了。支小怪也跳入一個狀似陷阱的陷坑中,迅速躲藏起來。邵竹君本欲上前查看一下,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那陷坑的地板已經閉合上了。其實他檢查也沒多大的用處,陷坑的啓動機關並不在這大廳中。
眨眼間,這個洞府大廳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邵竹君有些後悔當初進入這個洞府時自作聰明把火把弄熄了,害得他現在置身於黑洞中,兩眼發黑,不辨東南西北。
只聽得啾啾利箭破空之聲從四下傳來。邵竹君曉得要壞事了,從這箭的怪嘯聲判斷,他知道這是竹管吹箭。這竹管吹箭既準又狠,十分厲害。邵竹君見過獵人用這種竹管吹箭把離地近數十米高的樹梢上的麻雀打下來。一般來說,這種竹管吹箭射程達到百米以上,管箭隨氣勁吐出,擊中目標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人聽到箭嘯聲後根本沒有時間作出反應,躲開這種吹箭襲擊的機會微乎其微。
邵竹君身穿玄武甲,在空闊的地方他是不會畏懼這種竹管吹箭的,因爲對手很難射中他的要害部位。但在在狹窄的地下斗室之中,對手亂箭齊發,就讓他防不勝防了。況他現在置身黑暗的地下室中,眼晴不起作用,僅靠耳朵聽風避形,根本無法躲開這如飛蝗一樣射過來的亂箭。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算他護住頭部,咽喉等要害部位,也難保四肢不被流矢擊中。況這竹管吹箭一般經過麻痹毒液的泡浸,不管射中獵物(對手)什麼地方,都可以讓對手喪失戰鬥力。
邵竹君儘管把劍舞得如風車一般,最後還是感覺到小腿中箭,一陣劇痛襲來,下肢幾乎瞬間失去知覺,看來這毒箭非同一般。起初邵竹君尚可掙扎爬行,但幾個呼吸之後,就感到全身乏力。邵竹君暗叫不妙,自覺箭毒釋放來勢兇猛。一會兒身體便不聽使喚,軟綿綿仰天跌倒在地,動彈不得。
秦惜時也身中毒箭,哀叫道:“完了,想不到我縱橫江湖二十多年,幾乎打遍天下無敵手,到頭來竟然是栽倒在這鬼地方。我咎由自取也就算了,連累邵兄一同受苦,在下真是十分過意不去。”
邵竹君也沒有抱怨的意思,嘆息一聲,道:“這也許是命呀………”
秦惜時忽然道:“邵兄弟,我若死了,而你卻僥倖的活下來的話,請你替我辦件事。”
邵竹君不禁苦笑起來,他也是泥塑過江,自身難保,哪裡還有什麼生機活路,怎麼還能替秦惜時辦事?不過他仍然很好奇,問道:“什麼事呢,你且說來聽聽。”
秦惜時道;“我料這一次恐怕性命難保了,請你到京師找到我的孩子秦曉南,叫他不要爲我報仇。刀劍相投幾時休,冤冤相報何付了。唉,算了。”
“秦曉南……是你兒子嗎?”邵竹君好奇地追問道。
“你別管那麼多,你若能活着出去,就告訴他不要指望替我報仇。我這次出門公幹,抓捕骷髏幫信徒的事,曉南也很清楚。我怕他想不開,加入我這一行……接過這斷子絕孫的活兒,恐怕不得善終呀!”
“錦衣衛千戶的爵位可以世襲,子承父業,也是理所當然,不知他的武功怎麼樣?”
“只怕不在你我之下。”
邵竹君心中有點不以爲然,似信非信地道:“真的嗎?假如我僥倖活着出去,便把實情告訴他吧,叫他不要爲你報仇。”
秦惜時道:“就這麼說定了,待會骷髏幫的人拷問我時,我把所有罪行承攬下來……”
“你這是何苦呢!大丈夫敢作敢當,死也不怕,還怕擔當事體,來這裡找骷髏幫信徒算賬的事也有我一份,責任怎能讓你一人承擔。”
秦惜時道:“我殺的骷髏幫信徒太多了,左右是死,多攬一個罪名又算什麼?你只要一口咬定你是過路客商,偶爾跟我結伴走了一程就行了。你只要不暴露自己是差人的身份,或者還有一線生機。”
邵竹君聞言報以沉默,他見秦惜時說得有理,心中也油然生出一種求生的慾望。
秦惜時繼續道:“你若活着出去,麻煩你到京師東廠衚衕錦衣衛寓所走一趟,我在我家書房西北角最後一塊方磚下面埋有一宗財物,價值萬金,並有一塊朝廷賜我的先斬後奏的令牌。令牌就送給邵兄弟作護身符,你拿着這令牌執行公務就會無往不利。財物可一半給我兒孫,一半送給邵兄。”
邵竹君不忍拒絕秦惜時這份好意,連聲道:“呃,嗯……嗯……我答應你……”
秦惜時至此心神稍定,安詳地道:“秦某死時結交你這樣一個朋友,也算不枉此生了。”
邵竹君嘆氣道:“哪裡,哪裡,認識你我也感到十分榮幸。”
邵、秦兩人在低聲竊竊私語中,那毒箭的箭毒漸漸發作起來。兩人都無法抗拒那箭毒在體內運行,一前一後,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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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竹君從昏睡中甦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躺在一個香氣馥郁的女孩子的閨房中。他微睜雙眼,略擡擡手,想探究一下這不真實境像是不是夢境?他身體雖然還很虛弱,但四肢尚可勉強活動。邵竹君不敢相信他眼晴所看到的一切,他把右手食指放在嘴裡狠狠一咬。“好痛呀!這不是夢?”可眼前的一牀繡花錦被讓他愣在那裡,恍惚夢遊一樣,這感覺實在有點怪異。
確實不是夢!邵竹君再次咬食指確認他沒有作夢。如果那是夢該多好呀,但願曾經經歷的一切是南柯一夢,這樣他心中就會少一分愧疚和不安。
神思恍惚間,只見一個衣着秀麗的女孩子一拐一瘸的向他走過來,瞪着一雙清晰透亮的大眼晴望着他關切問道:“你醒過來了,身體好些沒有,你已經昏睡好幾天了。”
邵竹君驚詫莫明地盯着那女孩子失聲叫道:“原來是你,你是……你是……”這女孩子便是他從秦惜時劍下救下來那個少女,卻不知她叫什麼名字。邵竹君當日救這女孩子時完全是出於一點慈悲之念,不想多殺戮而已,絕對沒有指望這女孩子報恩。不料天道循環,報應不爽,救人者還自救。邵竹君因一點好生之德救下這女孩子的性命,現在他也得到這這女孩子的援肋,這兩者之間存在因果關係。
邵竹君在這一刻暗叫僥倖:“我救了她,沒料到竟然是救自已!”這次死裡逃生,真是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出乎他意料之外。
當時,邵竹君想掙扎下牀,可渾身無力,動彈不得。他身上毒氣雖除,但元氣大傷,稍一用勁就頭暈欲嘔,口中唾液似噴泉一般涌出來,吐得滿地皆是。邵竹君只得閉上眼晴,躺在牀上休養。
女孩子驚呼一聲,安撫邵竹君躺下。又撒沙打掃邵竹君吐在地上的嘔吐物,那模樣象個任勞任怨的小媳婦兒,手腳輕柔細心,好象做慣這侍女活兒一樣。稍後,她又坐在牀沿望着邵竹君問長問短,諸如冷不冷,餓不餓之類的話,顯得有點嘮叨煩人。
邵竹君也不習慣那女孩子這樣伺候他,但他也找不出什麼籍口把這女孩子打發出去,只得一臉無奈地望着她苦笑而已。良久,他才無話找話對那女孩子道:“你叫什麼名字,是你救下我嗎?”
那女孩子抿嘴吃吃笑道:“我是小魔女,沒有名字。誰說我救下你,是你自己救下自己。真的,這是你自救,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邵竹君估計那女孩子在骷髏幫中身份肯定不低,否則無法發施號令救下他的性命。當時他對那女孩子調侃道:“恩人呀,我很想記住你的尊姓大名。我想這幾天,你替我所做的一切,可能值得我用一生去銘記。”
那女孩擡起佈滿血絲的血紅眼晴跟邵竹君凝視片刻,嘴巴蠕動,想說點什麼,但最終什麼也沒說。邵竹君在那一刻讀懂那女孩載滿焦慮、憂傷和委屈的眼神,這種眼神代表什麼?代表那女孩頂着巨大的壓力救下他的性命。那女孩曾經承受過委屈的痕跡盡皆寫在她略顯憔悴的清秀臉上。
邵竹君對那女孩溫柔地點點頭,表示理解並感謝女孩爲他所做的一切。那女孩嘆了口氣,說道:“別提恩人這個詞了,你救過我,我也救了你,互不相欠,抵消了吧?叫聲朋友,我心裡會舒服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