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後悔!”山童擂着胸膛道:“我們維護了自己的尊嚴!把敵人趕走。而你們都甘心讓人看猴戲似品評,我你人品誰高誰下?”
卜老實聞言吃了一驚,他還以爲自己聰明過人而沾沾自喜呢。仔細一想山童的話,不無道理?卜老實連忙向山童陪罪,並向他的兄弟發銀子以示嘉獎。不怕敵人似虎似狼,最怕自己的合作伙伴象豬一樣。卜老實覺得他有山童這樣孤傲不凡並勇猛善戰的合作伙伴,他與俞大猷有得一拼。
山童等惡倭回營後咬牙切齒,誓報俞大猷一箭之仇。卜老實對山童道:“明軍領兵主將俞大猷,是個勇猛難敵的抗倭老將,在他槍下箭下吃虧的九州武士不知凡幾。咱們鬥勇鬥蠻未必是他的對手,看來只能跟他鬥智了。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也就是說,我們智不如他,還可以想個計較收拾他。今日他已戰勝回營,晚間必不作準備,依我主見,你可帶領一百幾十名身手梟捷的劍道高手去夜襲他的營寨,干擾明軍睡眠。乘月黑風高之際闖入明軍營中劫營,殺人不在多,能製造恐怖就行,若能搞到他們夜不能寐,惶惶不可終日,便是奇功一件。你們每人以白布纏腰,以便夜戰相識。下去準備吧!今晚把俞大猷的軍營鬧個沸反盈天!”
山童聞言大喜,道:“此計最妙!夜襲我最拿手,這是我家族引以爲豪的本領。大家叫我山童,因爲我家族祖先就是從深山出來。我最擅長打山野戰和夜戰。嗯,我叫擅長夜戰兄弟們作好準備,今晚同去給俞大猷上一課,讓他學乖。哈哈!”山童依了卜老實的建議,得意洋洋大笑起來。請來與他契厚的幾十個郎黨把事說了,叫他們回營再拉些人手,並約定二鼓後起身,前去俞大猷營中劫營。
那幾十個郎黨每人在營中都有一兩個死黨,每人找幾個得力助手根本不是問題。少頃便組成一支精悍異常的夜襲隊伍。這樣一支戰鬥力十足的劍道高手夜襲隊,就算對手做足準備防禦,恐怕也是吃不消兜着走。山童站在營中集結廣場上,望着自己剛剛組建的雄赳赳的夜襲隊,心下也泛起一絲得意與自豪。當一百幾十名武士齊刷刷雙手擘着倭刀宣誓予敵重創時,誰都不敢小覓這支有瘋狂信念支持的狂人隊伍。
卜老實也陪山童檢閱兵馬,他也見過不少隊型戰陣,但這一百幾十名武士齊擘倭刀宣誓的莊嚴儀式讓他覺得膽戰心驚。明晃晃的倭刀讓他感到殺戮的恐怖,感到戰場的殘酷。當然,這種刀槍如林場面讓卜老實感到壓力和恐怖,同樣也會給他們的對手施加壓力和影響。卜老實相信俞大猷和他的隊伍見到這一百幾十柄倭刀出鞘時,同樣感到震撼和威脅。
夜,無月,風繼續吹。二鼓時分。
山童象一隻在陰溝中活動慣了的耗子一樣,帶領他的夜襲隊嫺熟地沿着丘陵山地的高低地型迂迴前進,直趨俞大猷的軍營。
三裡,二里,一里,二百丈,一百碼……當山童帶着他急欲殺人發泄憤怒的夜襲隊靠近俞大猷的軍營時,發現他的夜襲計劃根本上無法付諸實施。原來俞大猷早有準備,俞家軍營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且說說俞大猷軍中的傳統。每天天色漸晚,便佈置二支三百人的長槍兵隊伍巡夜。兩支槍兵隊伍實行輪休,一支上半夜休息;另一支下半夜休息。實行無間斷巡夜,確保其他戰士不被小股劫營頑匪的騷擾,保證有充足的睡眠。如遇劫營頑匪闖營,三百人槍兵把三米長的長槍往柵欄棚上一搭,立即阻止劫匪的前進,剩下的事就交給箭樓上的弓箭兵搞掂。根本上不用添加什麼人手就可以把來犯之敵全殲。戰鬥的戰鬥,睡大覺的睡大覺。大家各司職守,營中秩序井然,絕對不至於陣腳大亂。
其二,爲什麼俞家軍營燈火能夠保持通明呢?這得益於當時四川的梧桐油大量下江南的緣故。這油燈用的燃油多是梧桐油,川商每年都運十萬斤梧桐油到杭州銷售,故俞大猷軍中貯備充足的燃油。梧桐油價多貨賤,俞家軍也不用節省燃油,大點長明燈,即使大白天無事讓燈燃着也不會心痛,反正燃料油他們多得用不完。俞家軍掛在帳外的油燈是爲氣死風燈,一種不怕風的特製燈籠。每個營帳都掛一兩盞氣死風燈,五六百盞氣死風燈把俞家軍營照得亮如白晝。
山童看到俞大猷軍中這種狀況,氣得咬牙切齒,象個有力氣沒地方用的壯漢,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遇上這種情況,他們不要命地發動自殺性攻擊的話,也能殺死對手一些人,但自己損失肯定不會少。衝上去是一筆賠本買賣,無功折返又不甘心。山童他們在俞大猷帳外一百碼外幽靈般徘徊着,進退兩難。
少刻,俞家軍營的哨兵發覺營外樹林中有異動,立即把情況飛報俞大猷。
俞大猷對這種見多了的狀況處亂不驚,縱容笑道:“不出我之所料,劫營不逮的倭寇肯定向我營中投石或放火箭泄憤。”隨向親隨劉大眼耳邊如些這般說了幾句。劉大眼便帶上三百槍兵,打開營門,列出六個方陣,大踏步向山童等人藏匿處推進過來。
山童等人劫營不逮,正要投幾輪鵝卵石到俞家軍營,擾擾俞家軍的睡眠。又有些倭寇點燃火箭,尋找有效目標,準備射擊官兵的營帳、草垛和糧倉,以便製造混亂。
不過山童他們還沒把這些工作準備到位,就發現俞家軍人馬衝殺過來。六個方陣長槍從左右兩側包抄過來。協同長槍兵作戰的還有一百弓箭手,一百標槍手,共是五百人馬。這些出戰人數只佔俞家軍總兵力的八分之一,也就是說俞家軍只出動小分隊打頭陣,大部隊端然未動。
埋伏在暗中的山童部隊已沉不住氣了,眼見官兵步步爲營殺來。嗡的一聲,大呼速退。他們不怕俞家軍長槍兵,只怕藏匿在槍兵之後的弓箭手和標槍手。長槍兵是保護弓箭手和標槍手的屏障,他們並不攻擊敵人,負責攻擊敵人的是衆射手們。
山童他們只聽得一股箭嘯,號炮震響。對手的第一輪弓箭、投矛、飛石如雨落下。好在黑夜之中,視野有限,官兵也是憑感覺判斷打擊一個方位,並未擊中山童部隊潛伏的所在。而衆賊也知他們躲藏不住了,慌慌張張從樹林爬出來,沿着原路狼狽不堪撒退,到了城下亂喊開門。軍師卜老實見衆倭黑衣黑褲俱腰纏白布,知是自己的人衆,約料是敗了回來,連忙打開城門,放山童的部隊入城。
這一百幾十名帶着明晃晃倭刀的強壯賊衆,居然是毫無建樹跑了回來,確實是讓卜老實出乎意料之外,感到非常納悶。山童道:“這俞大猷是條老狐狸,他做足準備,防守得滴水不漏。我們殺到他們營中,只能在其營外遊走,幾乎無任何縫隙可鑽呀。”
“俞龍真乃神人呀!非我輩所能撼動他。”卜老實嘆息說。江湖上有“戚虎俞龍”的傳說,俞龍是指俞大猷。這不僅指其武功修爲了得,也指其智慧絕倫,是天所驕縱寵育的人物。
天明,只見一枝人馬從東面而來,爲首一員儒生,帶領着許多官兵,在臺州城東門二百丈一處棄廢的民居旁停下。然後在四周打下柵欄、鹿角,安營紮寨。衆賊看見官兵到此危險地帶立寨,俱不知官兵到底要幹些什麼?那裡正是佛朗哥火炮的射程之內,當不起火炮的幾回炮擊。
隨後總兵俞大猷也到了,安排一千餘官兵在佛朗哥火炮的射程之外紮營,擬是協助前營推進。
卜老實、山童聞警趕過來站在城頭上揣度俞大猷要幹什麼?連續看了幾日,才漸漸回過神來。原來當日帶兵在民居旁紮營的儒生正是徐鳳儀,他帶三百名碩壯官兵在民居後打地洞來的。
挖洞攻城是冷兵器時代與熱兵器時代交替時期最流行一種戰法。後世太平天國的太平軍,最拿手就是地洞戰了。長毛們把地洞挖到清軍城牆下,堆上炸藥,轟的一聲,城就破了。這一招地洞戰對防範不嚴的小縣城屢試不爽。可謂攻無不克,戕戰無不勝。
“倭賊,投降!你們被包圍了,趕緊開門投降!聽候軍門、巡撫官吏審訊後發落,無大逆、殺傷人命者當場釋放。男子未過十六歲,老人已過六十歲者,俱準爲民。如不從命,格殺勿論。我們的地洞快已成功啦,明天就挖到你們的牀底下,裝上火藥,轟的一聲,哇啦啦,你們完啦!”徐鳳儀奉命站在高處擂鼓敲鑼對臺州城內的倭寇進行攻心戰,危言聳聽,誘降,勸降!嚇唬衆海賊,以期達到擾亂敵人軍心的目標。
俞家軍這一舉動嚇壞了台州城的倭寇,城內衆倭惶惶不可終日,亂成一團。有主張立即開門與俞家軍決戰的;有主張棄城南逃的;有主張集中炮火猛轟官兵挖洞方位所在……連金尼也嚇得不輕,拉着卜老實的手直搖,連聲問:“卜先生,卜先生呀,急死人了,你給我出一個主意吧,我們怎麼辦纔好?”
山童、江頭羽根、龍白神奈、小白成……河內千里等倭酋也駭得象只呆頭鴨子一般,沒了主意。其中有人已命令自己屬下的士兵準備開挖深塹壕溝、隔離壕,妄想阻止俞家軍的地洞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