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受陸菲的威脅,可我又不得不受她的威脅。歸根到底一句話,還是因爲我的性格太包子了。
初冬的天氣糟糕至極,城市的上方霧霾瀰漫。我從樓裡出來沒多久,整個街區便被辨識不清的大霧籠罩住。粉塵顆粒呼進氣管中,我忍不住咳嗽。因爲能見度太低,我時不時會撞到人撞到樹。
這個天氣吃冰激凌,陸菲是火力有多旺……我拎着冰激凌的袋子,忍不住抱怨連連:“成書瑤,你能不能有點出息?你能不能硬氣點?拒絕她有那麼難麼?就說讓她自己去買冰激凌,不行嗎?”
我唉聲嘆氣,也只是吸入更多的粉塵,換來更加嚴重的咳嗽。
“先生。”霧越來越濃重,在家樓下走丟的我只好問路人:“我問一下,你知道xxx公交站怎麼走嗎?”
男人年紀不大,可他卻拿着柺杖。男人站在霧裡,高大的身材時隱時現。他說話的聲音柔和客氣有禮貌,穿着打扮斯斯文文的。
不過很奇怪的是,大霧天氣,他竟然帶着墨鏡。
雖然男人指了路,可除了大霧我什麼都看不見。他輕聲說:“你說的那個小區其實挺近的……原本沿着這條街走,沒多遠應該就能看到了。”
“呵呵,用我帶你過去嗎?”男人指指自己的眼睛,說:“我是個盲人,所以有霧沒霧,對我來說沒多大分別。”
“你是盲人?”爲了掩飾自己失言的尷尬,我笑說:“好啊,但是麻煩你送我過去……沒關係嗎?”
男人伸出一條胳膊遞給我,他並沒有因爲我的失言而生氣:“沒關係,我最多的就是時間……能幫上你,我很開心。”
我不好意思拒絕,只得禮貌的扶住男人的胳膊。忽然之間,我竟然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不過這種奇妙的感覺從何而來,我完全不曉得。
男人用柺棍一點點的探着路,他隨意的問:“霧這麼大,你怎麼還出來?”
“哦,我有一個朋友想吃零食,我下樓來買給她。”大霧中,男人若隱若現的側臉十分具有朦朧的美感。我壓抑住好奇的想法,禮貌的說:“先生,這麼大的霧,你也應該早點回家。能見度太低了,司機們開車會很危險。”
“呵呵呵,不會的。”男人輕笑:“老天可憐我這樣的瞎子……他已經奪了我的眼睛,應該不會想要更多了。畢竟,我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了。”
男人的話讓我覺得心裡晦澀難受,我試着安慰他:“怎麼會呢?我覺得吧,老天安排每件事兒之前,肯定都會有他的打算。”
“哦?”
“是啊,我跟你說啊!以前,我認爲自己是最倒黴的倒黴蛋。”我繪聲繪色的描述:“你知道我有多倒黴嗎?我爸媽離婚之後,我好不容易能搬出來住,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空間……但是沒想到,我租的房子竟然是個凶宅,牆裡面被埋了屍體的。”
男人點頭稱道:“那你確實是挺倒黴的。”
“是吧!”我省略掉中間的大部分細節,儘量挑重點講:“不過後來,我就不這麼想了……你知道爲什麼嗎?”
“不知道。”男人的脾氣很好,他順着我的話往下說:“爲什麼?”
“因爲啊!”還沒等解釋,我自己先嘿嘿的傻笑:“因爲這棟凶宅,我認識了好多人。我現在的男朋友啦,警隊的隊長啦,還有好多好多奇奇怪怪的人……有好人,也有壞人。雖然經歷了許多可怕的事情,不過我覺得還是很值得的。”
男人靜靜的聽我說,只是很偶爾的,他會態度溫和的插兩句話。我省掉案件的經過,粗略交代一下自己的心得體會:“我現在生病了,大概,是能死人的那種病吧!我男朋友很擔心,可我卻沒多大感覺……你知道爲什麼嗎?”
“我不知道。”大霧像是水煙,男人的輪廓如同水墨畫一般被渲染開來:“你告訴我?”
濃霧嗆得我輕咳,我繼續說:“我想,能活一分鐘就笑一分鐘,能活一個小時就活一個小時……如果已經註定我下一秒就要死掉了,那我總不應該讓自己最後一秒都在難過中渡過吧?”
“呵呵,”男人再次輕笑:“你說的很對……也很好。你這樣的女孩子,老天不會讓你發生不幸的。”
我看的實在是太開了:“那是老天的事兒,我管不着。老天有自己的工作安排吶!我們過多的介入,不太禮貌。”
話說的禮貌,可我的好奇心已經到了無法抑制的地步:“先生,我能問一下嗎?我看你挺年輕的……你的眼睛是怎麼……”
“你說我的眼睛?”男人用另一隻手摸了摸鏡片,他笑的溫和:“幾年前,我經歷了一場重大的事故……我的眼睛,是我咎由自取。”
看來,是一番不堪回首的往事。
估計差不多要到了,我也準備跟男人道謝告別……讓我沒想到的是,男人竟然自顧自的往下說:“跟你差不多,從小,我就是個倒黴蛋。”
我調侃道:“比我住在凶宅還倒黴嗎?”
“不相上下。”
“我的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離婚了,我被判給我媽媽。”男人的經歷讓我心有慼慼:“沒多久,我媽嫁了一個男人。不過那個男人對她並不好,總是打她。漸漸的,男人不滿足打我媽,他更是,欺負我。”
欺負男孩子……我忽然覺得,陸叔叔對我真的是太好了。我惆悵的嘆了口氣,問:“然後呢?”
“像你剛纔說的,老天所安排的一切,都自有它的安排和宿命……”男人推推墨鏡,他靜悄悄的說:“沒多久,我媽嫁的那個男人死了。”
“那你……”我儘量不讓自己的話傷害到他:“那你之後的日子有沒有好過點?”
好奇的心思全調動出來,但我卻不能過分詢問。想要窺探別人內心的念頭,像是貓爪子撓一般。等我的情緒膨脹到一定程度時,男人偏不往下說了:“你到了。”
“哦。”我憂傷的像是懸疑劇被強行割掉結尾一般,強打起精神,我真誠的道謝:“謝謝你送我回來……天氣不好,你注意看車,別撞到車,也千萬別讓車撞到。”
男人輕笑的聲音溫和:“好。”
我垂頭喪氣的拿着陸菲的冰激凌回家,剛往前走沒幾步,身後的男人突然叫我:“小姐!”
“先生,什麼事兒?”我們還站在霧裡,可是已經看不見彼此了。我問他:“你是有什麼危險了嗎?用不用我送你回來?”
男人溫潤的聲音從霧裡傳來:“不用送我了,你送了我,我還要送你回來。”
我嘿嘿一笑:“那你找我還有什麼事兒啊?”
“我是想說,以後有時間的話,我能來這兒找你聊天嗎?”男人略微停頓:“就是,簡單的聊聊天。”
雖然這個萍水相逢的男人讓我覺得很溫暖,但是也僅限於此而已。雖然我對這個男人的經歷很感興趣,但是也僅限於此而已……最主要的,如果我天天找一個大老爺們在家樓下聊天,郭子晉不得被氣死?
“跟你聊天很愉快,可是很抱歉。”我婉轉的拒絕:“我男朋友很小氣……我不想讓他多想。”
此時的場景實在是有點詭異,我能聽到男人的說話聲,周圍大霧瀰漫,我卻看不見他在哪裡。男人自嘲的挖苦道:“你男朋友,他應該不會吃我這個瞎子的醋吧?”
“先生,你看你這話說的……”我用玩笑的口吻說:“盲人,其實也是相對的啊!現在這種情況,你能看到路,我卻看不到……我現在不也屬於瞎子了嗎?”
男人似乎是被我逗笑了:“嗯,你說的,也有道理。”
“很謝謝你送我回來。”我傻了吧唧的對着大霧裡揮手:“先生,你小心點!”
不知道男人是不是走了,他沒有再說話。
我轉身往樓裡走,等到樓梯口的時候,我鬼使神差的回頭去看。雖然什麼都看不到,可我還是忍不住駐足張望。
剛纔那種很奇妙的感覺再次上涌,似乎在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經碰到過這個男人。
我甚至清晰的記得,在一個月色跟大霧一樣瀰漫的夜晚,我和這個男人坐在類似涼亭的位置。我們兩個逆着月光坐着,他臉上的五官我看的並不清楚。好像,他還有跟我說過話……可是現在,我卻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頭疼的厲害,眩暈的感覺讓我無力招架。給陸菲買的冰激凌已經化成了奶昔,撒了我滿身滿腿。
冰激凌沒了,衣服也弄髒了。我什麼沒記起來不說,反倒滿腦袋的疑惑。我一邊擦着身上的冰激凌,一邊困惑不解的往樓上走。電梯門剛一打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薰的我幾欲作嘔。
“陸菲!你……”
我打開門廊,整個人都驚呆了!家裡的大門敞開着,滿地的鮮血……我扶着牆,才能勉強站立穩。已經凝固的血腳印引領着我,等到屋裡客廳,我徹底力竭的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