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過東西之後，王勝遠先提着大桶回去了。聞人航自己不緩不慢的往家走，他靜靜看着路上的人，內心之中一片不解。
是的，他一直都不能理解。正常人的感情憤怒悲哀困頓，這些他通通理解不了。理解不了，自然也體會不到他們的痛苦。
天上下起了小雨，路人紛紛提高了步速。聞人航並沒覺得什麼，他還是那樣的走着。慢慢雨變大，他也還是漫不經心不緊不慢的樣子。路邊的報攤大爺擔心他淋溼，遞過傘來：“阿航，你打我的傘回去吧！你還在長身體呢！可別感冒啦！”
聞人航看着大爺遞過來油膩膩的傘柄，他半天都沒有伸手去接。聞人航不知道是自己奇怪，還是這個世界太奇怪。親生父母不擔心自己的死活，路上的陌生人卻關心自己是否在淋雨。
本來，聞人航是不喜歡和人過多牽扯的。但是大爺的傘，他還是接了。他道了謝，買了份報紙。打着油膩膩的雨傘，繼續往家走。
聞人航到家的時候，王勝遠早就到了。王勝遠晃了晃白色的塑料桶：“航哥，我們要怎麼辦？”
“擡到我爸媽的臥室去吧！”聞人航仔細的收好雨傘，指揮着說：“兩種液體分開倒……來，你進來，我教給你。”
王勝遠並不明白聞人航想做什麼，但他還是十分聽話的按照聞人航的指示行動。把聞人航爸媽的牀鋪掀起來，王勝遠訝異的問：“航哥，這是什麼？”
“我爸爸做的木槽。”聞人航略微諷刺的說：“雖然他人品不怎麼樣，好歹手藝還不賴……不過這個木槽，我已經改裝好了。”
王勝遠看不出這個被橫板一分爲二的木槽裡有何玄機，而聞人航也並沒說他什麼。聞人航自己用力的拍了下牀頭，中間的橫板跳起……王勝遠再次詢問：“隔斷拿走，兩個格變一個格了。但是，這又能怎麼樣呢？”
“你手裡拿的兩種液體，是兩種化學藥劑。”聞人航還算有耐心的解釋給王勝遠聽：“聚異氰酸酯和聚醚混合攪拌後，會發生聚變反應。體積會變成原先的10倍大，並且迅速膨脹形成硬型泡沫……”
王勝遠瞬間醒悟：“你是想讓這兩種液體在牀下混合……但是形成硬性泡沫又有什麼用呢？”
聞人航簡短的說：“我爸媽做愛的時候，不喜歡關燈。”
王勝遠再想詳細問問，但見聞人航的表情已經不耐煩，他也只好作罷。王勝遠幫着聞人航將隔板兩面的液體倒滿，他這才拎着塑料桶回家。
晚上，喝多酒的聞人偉在家裡又是打砸一通無端咒罵。金良玉吵吵鬧鬧的，他們兩個人推打着進了臥室。聞人航神色淡然的坐在房廳看電視，破舊的平房裡，別說是臥室裡的響聲了，連鄰居家的說話聲都能聽的清楚。
聞人航隨意的播着新聞看，新聞在講什麼，他一點都沒有聽進去。時不時的，他會往臥室的方向瞥一眼。
他們真算不得好的父母，聞人航想。
可能是因爲基因突變了，聞人航的智商情商一點不像他的爸媽。聞人航從小學習能力超強，基本上是過目不忘。三歲往後的記憶，聞人航都記得。也正因爲都記得，這更加深了聞人航對爸媽的怨恨。
四歲的時候，金良玉和聞人偉吵架，爲了離婚不要孩子，金良玉狠心的將聞人航推到車道上。要不是聞人航聰明避開車輪碾壓了，估計他早就死了。
八歲的時候，喝多的聞人偉更是反覆的將聞人航溺在水裡。聞人航就算在聰明機智，他畢竟才八歲……聞人偉沒有淹死聞人航，可是聞人航自此卻一直畏水。
聞人偉經常說的話便是：“聞人航是老子生的，老子打不得，誰能打得？”
因爲這句話，聞人航受了十多年的辱罵和毆打。而如今已經長大的聞人航，他不願意再繼續受着了。
聞人航不相信法律，什麼兒童保護法，對聞人航來說，都是放屁。聞人航不是沒找過法律警察幫助，可多數警察一看是老子打兒子，便不再多說了。警察的理由很充分，自家的事兒，還是自家解決的好。
只有，一個郭姓的警察除外。
臥室裡打鬧的聲音減弱，金良玉和聞人偉又開始關燈做愛。作爲父母，他們兩個算是沒臉沒皮到家了。家裡有個10多歲大的孩子，他們卻一點都不避諱。牀頭撞擊的聲音咚咚……那是催命的聲響。
聞人航對他們的行爲，只剩下憎恨和厭惡。
用了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就聽金良玉大叫道：“我的天啊！這是什麼東西！聞人航！聞人航！你快點過來！”
聞人航扯脣淺笑，他放下遙控器往屋裡走：“媽，怎麼了？”
一打開燈，光着屁股的金良玉跌跌撞撞的往外跑。屋裡一股難聞的化學藥劑反應後的味道，更是有猶如怪物般瘋長的泡沫往外翻涌。
而聞人偉被埋在形成的硬塑料下面，完全見不到人了。
“我爸呢？”聞人航明知故問：“他怎麼沒出來？”
“你爸……”金良玉被嚇壞了，她只是知道哭：“你爸被埋在下面了……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我差點也被埋在……”
可能是因爲金良玉和聞人偉晃牀晃的太厲害，藥液得到了充分的攪拌和作用。沒多一會兒，聚變出來的硬泡沫便將整個房子填滿了。
聞人航沒多說什麼，他帶着金良玉出去，兩個人沉默的等着警察來。
聚變出來的泡沫一直流到屋子外面，堂口的鄰居都跑出來看熱鬧。人羣中的王勝遠看到了眼前這一幕，他驚訝的完全說不出話。遙望着給了聞人航一個崇拜的眼神，王勝遠剩下的只有說不清道不明的癡迷。
“爲什麼……這到底是什麼東西……”金良玉嚇的有點神志不清：“爲什麼突然就從牀底下冒出來了？”
警察來了後頗爲費力的將聞人偉的屍體挖了出來，因爲在聚變過程中會放出熱量，聞人偉整個皮膚上都起了一層的水泡。法醫檢驗的結果稱，聞人偉是被突然冒出的泡沫堵塞住鼻腔呼吸道，窒息死亡。
“可是我家從來沒有這種藥液啊！”金良玉抽噎着表示疑惑：“我家……我老公只是個木匠。”
警察奇怪：“不是你家的藥液嗎？不是你家的那怎麼會在你家的牀底下？”
“這個……我好像聽說過。”堂口一個做裝修的鄰居接了話：“是這樣啦！阿偉前兩天跟我說，他兒子的房間有缺口。他擔心自己的兒子吹風，所以問我要怎麼辦……阿偉不想花太多錢，我就告訴他，可以用聚異氰酸酯和聚醚混合……一般的牆壁填充劑，都是用這個的啊！”
擔心自己的兒子吹風？
聞人航面上沒有表情，可他的心裡卻忍不住鄙夷。聞人偉也就是說的好聽罷了，除了打罵外，他什麼時候真的關心過自己的兒子？
警察來查了一圈，最後斷定爲藥液存放不當引起的意外事故。金良玉哭的抽噎，嘴裡說着外人聽不懂的咒罵。
聞人航正打算扶金良玉進屋時，身後一個警察叫住他：“聞人航，我能跟你聊聊嗎？”
“郭叔叔？”聞人航心裡一驚，他問：“你不是被調離堂口這兒了嗎？”
郭姓警察剛剛趕到，他跑的滿腦袋是汗。郭警察稍顯沉重的說：“我聽分局的人說你家裡出了事，所以我是特意趕過來的。”
聞人航點點頭。
“能和我單獨說幾句話嗎？”郭警察禮貌的問：“行嗎？聞人太太？”
金良玉已經沒有力氣去理會太多，她匆匆的點頭，然後轉身進屋去了。聞人航不敢看郭警察的眼睛，他指了指路邊的石凳：“我們坐這兒說。”
“阿航，你是不是沒有吃飯？”郭警察是真的關心他：“我帶你去吃麪吧？”
在堂口最混亂的幾年，這裡的案子都是郭警察破的。毫不誇張的說，郭警察是聞人航唯一崇拜的人物。以前郭警察在附近巡邏，聞人航總是纏着郭警察講案子。別的小孩子都懼怕血腥的殺人現場，可聞人航卻一直十分迷戀。
高智商的人交流，是不受年紀限制的。因爲智商都在一個層面上，郭警察也很是喜歡聞人航。知道聞人航家裡的環境不好，郭警察巡邏的時候總會帶麪包給聞人航吃。不過最近幾年郭警察調到別的區了，他們兩個的接觸也就減少了。
聞人航順從的跟着郭警察去吃麪，他們兩個一路無話。直到聞人航吃過麪之後，郭警察這才笑着說：“阿航，你跟我兒子真像。”
事實上，聞人航十分避諱提到郭警察的兒子。在聞人航的心中，他一直覺得只有像郭警察這樣的男人才應該是自己的父親。出於嫉妒，聞人航每次碰到郭警察兒子的問題都會藉故轉移話題。
而這一次，聞人航卻沒有那麼做。拿過紙巾擦擦嘴，聞人航笑問：“你兒子？九中那個天才生，郭子晉，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