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私定

夕陽漸沉,秋意漸濃,一條荒蕪的古道上。

三個人沿着古道不緊不慢地走着。其中一位鶴骨仙風的老者手持一個寫着“仙人指路”的掛幡走在最前面,一個約莫十六歲的俏麗姑娘手中拿着一串冰糖葫蘆津津有味地吃着,最後一個長相頗似野狗的道人揹着行李,走在最後。

三人慢慢地走來,也慢慢地走遠。

也不知走了多久了,他們齊齊停住了,目光一致地投向了遠方。

一個青衣人沿着古道慢慢地走來……當然,這只是三人感覺他很慢,當他走至他們三人面前的時候,三人方纔驚覺這個人走的實在不慢。

夕陽的光芒映照出了他那憔悴的面容,西來的晚風吹起了他那滿頭如霜的白髮……

他已經三十五歲了,雖然對於修道之人來說三十五歲實在不算年紀大,相反還很年輕,可是青春卻已永遠離開了他。

歲月如刀,在他英俊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他是葉天。

葉天就站在週一仙、小環以及野狗道人三個人的面前,停住了。

然後,他就笑了,笑着道:“周老先生,我們又見面了。”

他的話語中帶着些許的感慨,帶着亙古的蒼涼……

週一仙看着他,卻笑不出來,凝視了半晌,方纔嘆道:“在我的記憶裡,我們一共只見過三次面,然後卻是對你的印象卻是最爲深刻的,每一次見到你,你都變化了不少。”

葉天喟然嘆道:“是啊,是變了很多。可是這人生路上,又有誰能一成不變的呢?”

有誰能?或許便是九天之上的神靈也無法做到不變!

週一仙已答不出話來。

他自己也無時無刻不在改變着。

良久,週一仙方纔道:“說的不錯,說的不錯。老夫看了半生的命相,唯獨對你卻是看不透一點半分。”

葉天笑着反道:“老先生看不透我,我又何嘗能夠看透老先生呢?”

週一仙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葉天卻沒有笑。

小環和野狗道人一會望了望葉天,一會望了望週一仙,都忍不住蹙起了眉頭,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現在這個場景實在是有點詭異了……

突然,週一仙頓住了笑聲,重新望向了葉天。

葉天也正在望着他。

週一仙微微嘆息了一聲,道:“老夫混跡了大半生,到老卻遇到一位知己,只是可惜了。”

葉天悠然道:“人生自古誰無死?只是死的略有不同而已。”

週一仙笑了笑,道:“不錯。只是我始終不曾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比我看得還要透徹。”

葉天道:“聞道不分長幼。”

週一仙道:“不錯。”

葉天抱拳道:“就此告辭!”

週一仙亦抱拳道:“一路走好!”

然後,葉天繞過他,繼續沿着古道,向着北方走去……野狗道人和小環不由自主地望了過去……秋風捲起了落葉,餘下的背影卻是說不盡的蕭索,在餘暉中漸行漸遠……

週一仙喊道:“走了,不必看了!”說罷,他拿着掛幡當先向着南方走去……

……

青雲山,小竹峰。

天,陰沉沉的,秋雨連連不絕。

陸雪琪孤立窗前,獨看這連連的秋雨。

是否?她的心緒也如這秋雨一般,紛紛亂亂,連連不斷。

焚香谷居然遣李洵來了,居然還敢遣李洵來。然而掌門師伯爲了顧全大局,竟是沒有當面揭露焚香谷的醜事,只是旁敲側擊地問了李洵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最後還要自己領李洵去遊覽青雲六景。

她自然是不想去的,可是礙於掌門師伯的面子,卻不得不去。

一天的導遊下來,她自始至終卻是在想着葉天。

時不時間看到李洵那“睥睨天下人”的笑容嘴臉,她心中就不免覺得噁心。這個時候,她總是會想到葉天的音容笑貌……那笑容是如此的真誠,沒有半分虛假,那目光是如此的溫柔,彷彿在她身邊,癡癡凝望着她……

看着這秋雨,她忽然有種衝動,想要站在雨中,向着蒼天大聲的問,“葉師兄,你究竟在哪裡?”……

然而,那畢竟是不可以的。

她自始至終只能站在這裡癡癡地凝望,傻傻地等待……

葉師兄,或許明天就會回來了!

心裡,這樣安慰着自己……

……

狐岐山,鬼王宗總堂。

鬼厲終於來到了這裡。

他沒有御空飛來,而是一步一步地走來的。內心裡,他已經很厭倦來這裡了,所以他才走來,而不是飛來,但是因爲碧瑤還在這裡,所以他來了,而不是不來。

鬼王看到了他,他自然也看到了鬼王。

這兩個本不可能有關係的男人卻因爲一個女人的原因,變成了一種另類的關係。這種關係不僅複雜,而且很微妙。

鬼王微笑着道:“你回來了。”

鬼厲淡淡地道:“是。”

全鬼王宗也唯有他敢這麼和鬼王宗主如此對話。

鬼王道:“你的修爲又精進了。”

鬼厲道:“是。”

鬼王不再說話。

相信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不願意和一個悶葫蘆說話,鬼王也是人,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他擺了擺手,道:“一路回來相信也累了吧,你先回去休息吧。”

鬼厲嘴脣動了動,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轉身離開了。

恰巧這個時候,青龍走了過來。

鬼厲看了青龍一眼,青龍亦看了鬼厲一眼。兩人的目光一觸即分,最終什麼話也沒說,繼續各走各的路,各幹各的事。

鬼王看着鬼厲遠遠離去的背影,淡淡道:“青龍你覺得鬼厲如何?”

青龍苦笑道:“他的修爲已經超過了我,不知達到了何種程度,實在難以想象,他的修爲怎麼會精進這麼快。”

鬼王嘆道:“他的修爲精進之快,我也始料未及。如今,便是我出手,動用紫華玉佩,和他的勝負也不過是五五之數。”

青龍一怔,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

青雲山,玉清殿。

大殿之上不知何時又多了一些椅子。

自掌門道玄真人以下,六脈首座齊聚殿上,俱都坐在靠右的一邊,左邊一排盡數空着,各脈首座身後大多站着本脈的優秀弟子,全體肅然,看他們的模樣,竟然像是在等候什麼人。

當然,除了青雲門人之外,那李洵竟然也立在一旁。

他的目光投在了水月大師身後的陸雪琪身上。

陸雪琪神色漠然地站在水月大師背後。她現在已恨不能立即離開這個虛僞的環境,恨不能遠遠的離開,去和葉天過着平凡的生活。

焚香谷來拜山了!

多麼可笑!

掌門真人對焚香谷到來一事,竟然默許了,並且還曾言,浩劫在即,正道諸門在沒有查清的情況下,不宜內訌!

這無疑是對自己的不信任!

陸雪琪冰冷的目光看向四周,竟彷彿發現每個人的臉上都貼上了“虛僞”二字,非但行爲可憎,而且面目可憎。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一個傳話的聲音響起。

“焚香谷谷主,雲易嵐雲老先生拜山……”

緊接着,便有一道如火焰的人影闊步走了過來,來到了玉清殿門前。

“呵呵,道玄師兄在哪裡,可想煞小弟了!”說話間,一襲紅衣,滿臉笑容的雲易嵐率領上官策、呂順等一衆焚香谷門人大步走了過來。

一聲大笑,中氣十足,出場便是令人震驚。

所有人聽到這聲音,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目光齊齊望向了玉清殿外。

雲易嵐,竟然回到了壯年期的樣子的。

道玄真人已然迎了上去,打量了雲易嵐一番,讚道:“雲師兄,你我多年不見,不料如今道法大進,竟然已領悟了《焚香玉冊》上的玉陽境界,開焚香谷八百年之先河,可喜可賀!”

雲易嵐一怔,面色一僵,隨即恢復自然,笑道:“道玄師兄真是好眼力,佩服,佩服!”

道玄真人笑道:“哪裡,哪裡,該當是我佩服你纔對。”

兩人相視大笑。

李洵在一旁拜道:“師父,弟子已在此等候多時了。”

雲易嵐點了點頭,笑道:“起來吧,你待的這幾日,可曾領略了這份人間仙境的奧妙?”

李洵起身,恭敬地道:“青雲山鍾靈毓秀,弟子大開眼界,此外也要多謝道玄師伯和……”說到這裡,他不由頓了一下,而後朗聲道,“和小竹峰的陸雪琪師妹,帶着我領略了這片仙家勝景。”

頓時,無數道目光都落在了陸雪琪身上。

陸雪琪神色冰冷,最終什麼也沒說。

道玄真人笑了笑,手一揮,道:“雲師兄有此佳徒,後繼有人,請。”

雲易嵐略一欠身,道:“道玄師兄請。”

兩人互相謙讓着,一併進入了玉清殿,而後道玄真人繼續落在中央主位,雲易嵐則是坐到了左邊第一位,後面資格較老、修爲較高的焚香谷門人依次落座,一些年輕的直接站着。

道玄笑道:“焚香谷乃天下正道巨派,世人無不敬仰,雲師兄此番竟然大駕光臨,實在令我青雲門蓬蓽增輝。”

雲易嵐搖了搖頭,道:“道玄師兄實在太過獎了,太過獎了。其實,在下這次前來拜山,實在是有兩件大事,要向青雲門諸位相求。”說到後一句的時候,臉色也不禁嚴肅了起來。

道玄道:“雲師兄太客氣了,有話請說。”

雲易嵐咳嗽一聲,道:“不瞞諸位,這第一件事,就是一件關係到這數百年來天下罕見之大浩劫啊!”

此言一出,頓時全場譁然,各脈首座或多或少向着陸雪琪望去,已然完全肯定了陸雪琪的話語的正確性,但是此刻卻不是和焚香谷內鬥的時候。

道玄揮了揮手,示意稍安勿躁,道:“雲谷主此話何解?”稱呼已不知不覺從雲師兄變成雲谷主了。

雲易嵐猶未知曉,嘆息了一聲,道:“諸位有所不知,就在一個月前,本谷世代鎮守的南疆十萬大山之中,有一個絕世妖魔已然復生了。”

道玄面色已然沉了下來,敲了敲面前的茶几,道:“絕世妖魔?”

雲易嵐點頭道:“不錯,正是一個絕世妖魔,諸位遠在中土,並不知曉其中底細,但我焚香谷一脈世代鎮守南疆,所以所知甚詳。這妖魔自號‘獸神’,乃遠古妖孽,不知其何所來,只知當年爲禍世間,屠戮生靈無數……”

道玄道:“難道以焚香谷之能,居然無法鎮壓住這隻妖魔麼?”

雲易嵐道:“諸位見笑,非是敝人怕事,不敢擔當,實在是在下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絕非焚香谷一家能擋,所以才冒昧前來,請真人看在天下蒼生的分上,登高一呼,天下共擊之,如此方可有取勝希望。否則大事去矣,世間生靈不免死傷無數?”

道玄眉頭緊緊蹙了起來,暗暗想道:“看這雲易嵐這拖家帶口的樣子,應該所言非虛,雪琪所說也絕非妄言,但是眼下以我夜觀星象來看,這一場浩劫堪稱天下罕有,倘若現在向焚香谷發難,到時候就算能夠制住焚香谷,自身未免損耗巨大,況且無憑無據,當着天下正道的面也是說不過去。”

一念至此,道玄又道:“斬妖除魔乃我等修道之人本分,我青雲門自然責無旁貸!倒是雲谷主所說的第二件事莫非也是一場浩劫?”

雲易嵐笑道:“這第二件事卻是一件好事了。”

道玄內心冷笑不語。這第二件事,他自然是知道的,若是不知道焚香谷與蠻族勾結,他可能還會同意,現下,只有冷笑了。

雲易嵐接着道:“在下此來所爲第二件事,是要爲小徒李洵,向貴派陸雪琪姑娘求婚的。”

李洵頓時大喜,再一次有無數道目光投向了陸雪琪。

陸雪琪卻彷彿冰雕一般,一動也不動,臉上木無表情。

道玄踢了一個皮球:“李洵這孩子我這幾日看了,的確是人中龍鳳,前途不可限量啊。天生妖魔,禍在眉睫,務須你我兩派並肩協力,才能拯救蒼生。而且這樁婚事,郎才女貌,我也十分中意……不過呢,”說到這裡,他明顯加重了語氣,“雪琪乃是水月師妹的弟子,我卻是不好擅作主張了!”

水月大師眉頭輕輕擰起。莫說知道焚香谷與蠻族勾結的事情,便是不知道,她也不會把陸雪琪嫁出去。在她認爲,自己的弟子剛剛走出情孽糾纏,修爲大進,功力更是超過了自己,假以時日,小竹峰便要在她手中發揚光大……

然而就在水月大師想措辭,如何拒絕雲易嵐的時候。

陸雪琪忽然間動了。

這個冰冷如天山雪蓮般的女子做出了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

她緩緩地走到了堂中央,徑直看向掌門真人,頭腦貌似還在發熱當中。

在所有人愕然的目光中。

陸雪琪規規矩矩地站着,恭恭敬敬地行禮,慢慢地道:“弟子已在死澤中與葉師兄情定三生,此生非他不嫁!”

一句話,彷彿無形的大地震一般,震動了大殿中的所有人。

一時間,大殿中一片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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