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青雲

天空蔚藍,白雲悠悠。

青雲山屹立在中原大地上,千萬年不倒。山上景色秀麗:奇鬆怪石,靈泉飛瀑,雲海日出,翠竹古柏數不勝數。從山麓望去,但見一座座高峰或遠或近,入雲插天,奇峻高拔,堪稱仙家勝境。

只是青雲山依舊,青雲山上的人呢?

天地不老,山河不絕,千古悠悠,一代代人便如這天地之間的螻蟻,山河之中的蜉蝣,任他如何震驚當世,始終不過曇花一現,剎那即逝。

然而,人類的傳承不曾斷,繁衍亦不曾息。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

傳承了兩千年的青雲門亦不例外,老的一輩終歸是要退居,新的一代註定是要繼任。

……

通天主峰,玉清殿上。

妖獸的事件已告一段落,時隔三五日,清冷的玉清殿再一次熱鬧了起來。只是這熱鬧之中終歸少了些什麼,生氣,不錯,就是生氣。表面上看來,玉清殿現在坐滿了人,但是每個人都緘口莫言,面色雖然不是緊張,卻也不會說笑。

各脈首座已然到齊,除了龍首峰的首座齊昊和朝陽峰首座楚譽宏是年輕一代之外,其餘自道玄真人以下都是老一輩的,身後分別跟了一位年輕人:道玄身後跟了蕭逸才、田不易身後跟了宋大仁、水月大師身後跟了陸雪琪、曾叔常身後跟了曾書書、天日道長身後跟了飛雲小道士……衆人神色不一,靜等道玄真人發話。

道玄端坐中央主位,目光向着堂前徐徐掃去。

田不易木無表情,胖胖的身子靠在椅子,似乎顯得很無力;水月大師端正而坐,但是雙目緊閉,神遊天外去了;曾叔常可勁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對玉清殿的天花板有了興趣;天日道長扭着頭,正在對身後的藍衫小道士低聲說着些什麼……縱覽六大首座,也就齊昊和楚譽宏兩位年輕的由於資歷原因,不敢在此放肆了……

道玄心裡輕輕嘆了一口氣……

“咳咳……”領導發言,話語未出,咳嗽先行!

衆人聽得道玄真人咳嗽,稍稍坐正了身子,起碼最明面上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道玄沉着聲,用一種感傷的語調說道:“此番與獸妖一戰,我青雲門並沒有折損多少門人,但是青雲護法葉天的隕落,卻令我深感痛心!”

陸雪琪聞言,臉色一白,身子劇顫。

田不易緩緩閉上了眼睛,感覺自己的眼睛前已經有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道玄依然沉聲道:“我們青雲門乃至正道之所以沒有折損多少門人,全因爲葉天師侄力挽狂瀾,一人以生命的代價擊潰了獸神,所以我已與田師弟決定將葉師侄的靈位供在祖師祠堂,大家可有異議?”

衆人沒有說話,但都是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陸雪琪低下了頭,內心卻始終不相信葉天就這樣死去!

田不易卻是不由黯然想到,一個死後便是如何風光,便是如何被人銘記,終究是無法活過來了……

道玄繼續道:“這是第一件事,至於第二件事,我已與衆位首座商量過了,經歷這一次獸妖大劫,我青雲門年輕一代的弟子終於是成長了,處理事務的能力也在多年的磨礪中成熟了,所以,我已決定卸去青雲門掌門之位,由我門下弟子蕭逸才繼任!此事我早已諸位長老商議好了,特在此宣佈一下。”

除了一衆年輕人有些錯愕之外,四位前輩反應平平,顯然早已知曉此事,到這裡不過走個過場而已……緊接着,四位長輩也紛紛宣佈:讓宋大仁繼任大竹峰首座、讓陸雪琪繼任小竹峰首座、讓飛雲小道士繼任落霞峰首座、讓曾書書繼任風回峰首座。

依次宣佈下來,可能由於先前不知情,一衆年輕弟子一愣一愣的,道玄將這些情況收在眼中,勉勵道:“從即日起,青雲山便是你們的天下了,一切決定由你們自己做主,若非山門有重大變故,我們這些老傢伙是不會出面了。”

言罷,揮了揮手,示意大家都散了。

……

出了玉清殿。

看着宋大仁欲言又止的樣子,田不易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老大,以後大竹峰的事情就交給你處理了,只是不弱了我們青雲門的名頭便好。”

宋大仁動容道:“那師父你……”

田不易截道:“爲師與你師孃便從此住在後山了,沒有重大事情不要打攪我們。”說罷,腳下火紅色光芒大盛,載着他化作一道流光去了!

宋大仁目送田不易遠走,心中默然,既是感覺肩膀上的擔子極重,又是覺得傷感,暗忖道:“師父定是叫七師弟的事情傷了心!”念及至此,暗暗嘆了一口氣,懷着複雜的情緒,祭出十虎飛劍,也自去了……

……

“琪兒,爲師有些累了,你千萬莫要任性!”水月大師看着陸雪琪道。

陸雪琪低聲道:“是。”

水月大師道:“若是有什麼事情處理不好,就與你大師姐一併商量一番,就是了。”

陸雪琪道:“是。”

水月大師嘆息道:“癡兒,你還看不透麼?”

陸雪琪擡起頭來,目光直視水月大師,臉上忽地露出了些許微笑,道:“師父,我看不透,也不想看透。”

水月大師見她目光清澈,明亮,一時間竟是一窒,說不出話來。

“你不苦了?”她輕嘆道。

陸雪琪搖頭道:“不苦。”自然不苦,葉天已經活在了她的心中,時時刻刻陪伴着她,又怎麼會苦呢?

水月大師慨然道:“你比爲師好多了!”

……

玉清殿中。

此刻只剩下道玄真人和蕭逸才。

“師父……”蕭逸才欲言又止,但是此刻心情無疑是振奮的,便是想要剋制,總還是不由自主地流露於臉上。

道玄真人微微嘆了一聲,道:“逸才,你說爲師這麼多年可有做錯的地方麼?”

蕭逸才一怔,忙搖頭道:“怎麼會呢!師父這麼多年,一心一意爲了光大青雲門……”

不等他說完,道玄便又道:“錯了,錯了!”

蕭逸才愕然不明所以。

道玄道:“爲師終是忘記自己也是一個人!”

蕭逸才更加錯愕,怎麼覺得這話這麼古怪。

道玄看着他,慢慢地道:“逸才,即日起,你便是我青雲門掌門了,爲師有幾件事情卻是要告訴你。”

蕭逸才恭敬地道:“請師父示下!”

道玄沒有直接講,而是問道:“你可知道我青雲門最厲害的神兵利刃是什麼?”

蕭逸才道:“自然是誅仙古劍。”

道玄道:“不錯。那你可知道世間最兇厲的兵刃是什麼?”

蕭逸才搖頭,答不上來。他倒是想說噬血珠的,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道玄一字一頓地道:“還是誅仙古劍!”

“啊?”蕭逸才大吃一驚,心神狂震。他怎麼也不曾想到世間最兇厲的兵刃居然是青雲門封爲鎮派之寶的古劍誅仙!

道玄緩緩地道:“凡天下之兵,用之正者,即爲正,用之邪者,即爲邪!”

蕭逸才吶吶地“哦”了一聲。

道玄淡淡地道:“誅仙古劍,本來可攻可守,內蘊誅仙劍陣,大可囊括羣山,守衛門戶,小可潛藏劍內,運轉隨心!青葉祖師當年曾仗誅仙劍誅殺羣匪衆魔,天下震驚。然而古劍卻有隱患,那便是使用的次數越多,修爲越不足,越容易引起劍靈反噬,最終萬劫不復!不過青葉祖師何等驚才絕豔,不僅發現了誅仙古劍的隱患,還使用無上大法將誅仙劍靈壓制住,並依照劍內法陣創出誅仙劍陣,按七脈應天數佈下北斗,留下遺言,誅仙劍從此只能防禦,不可進攻!”

蕭逸才緩過神來,點了點頭,道:“師父的意思是讓弟子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妄動誅仙劍。”

道玄道:“你知道便好!”

蕭逸才道:“弟子省得!”

道玄道:“既是如此,爲師最後送你一句話。”

蕭逸才恭敬地聽着。

道玄道:“你且需記着自己是一個人,然後是一個方外之士,最後纔是青雲門的掌門人。”

蕭逸才鄭重地點了點頭。

道玄也不去看他,徑自去了。

……

祖師祠堂。

林驚羽對着一個最下方的一個靈位默默地站着,眼圈已經紅了。

那個靈位牌上赫然寫着:青雲護法葉天!

萬劍一站在他背後,默然看着這一切,嘆道:“青雲護法葉天!我青雲門何時出了這麼一個絕代的人物,我竟是一點也不知曉。”

林驚羽點了九根線香恭恭敬敬插在葉天的靈位之前,嘴脣動了動,終究什麼話也不曾說出來。

萬劍一悠然一嘆,回過身去,心中卻是不禁想起當日那前所未有之奇觀,以他之狂傲,亦忍不住動容,此刻聞聽造成如此奇觀的人居然去世,不由扼腕嘆息。

林驚羽祭拜完畢,也出了祖師祠堂,來到了萬劍一的身邊。

萬劍一看着他,嘆道:“大好男兒,何必作如此態。”

林驚羽低下頭,沒有說話。

萬劍一忽然眉頭一皺,道:“你先回去吧。”

林驚羽感覺有異,擡眼望去,卻見道玄真人不知何時已然來了,就站在不遠處,淡淡地看着這裡。

林驚羽向着萬劍一和道玄各施了一禮,緩緩走了!

待得林驚羽走遠,萬劍一方纔道:“你來了。”

道玄道:“是。”

萬劍一道:“你真的放下了?”

道玄道:“自然放下了。”

萬劍一忽而轉身,看向了道玄,但見道玄目光澄澈,一片坦然……

萬劍一嘆道:“你真的看開了!”

道玄微笑道:“我自然看開了。”

萬劍一搖首嘆道:“你的性子……我真不知道有誰能有如此大的魔力,令你也看開?”

道玄道:“高臥九重雲霄,俯瞰三千世界!”

萬劍一難得露出了微笑,道:“你終是悟了。”

道玄慢慢走到了他的身旁,然後與他並肩走着崎嶇的山路,慢慢登上了絕顛的頂峰。

斜陽漸落,傲峰突起,雲海滾滾,千里在望!

道玄真人和萬劍一併肩立在峰頂,看着那斜陽,看着那雲海,目光竟彷彿穿透了冥冥中的大屏障,望到了千里之外。

道玄道:“你心裡可還在恨我?”

萬劍一道:“對於一個心死的人,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

道玄笑道:“你還放不下。”

萬劍一冷笑道:“你若是我,你能放下?”

道玄嘆道:“只怕不能。”

萬劍一不再說話。

道玄又道:“水月師妹對你……”

萬劍一怒道:“你住口!”

道玄嘿然一笑,不再說話。

萬劍一見狀,通體的怒氣無處可發,最終盡數轉爲了淡淡的感傷,幽幽道:“是我辜負了她的一片情意。”

道玄笑道:“你若是想去,輕易便可以去了。”

萬劍一無話可說。

他心已死,身子便也老了,哪還有精力……

兩人默默地看着斜陽漸漸變成夕陽,等待了很久很久……

萬劍一忽道:“葉天究竟是誰?”

道玄眉頭微微一擰,道:“他是田不易的好徒弟!”

萬劍一道:“那個張小凡也是田師弟徒弟!”

道玄眉頭擰得更緊,道:“你見到他了?”

萬劍一點了點頭,嘿然道:“不僅見到他了,還見到了多年的‘老友’!”

道玄疑惑道:“多年的老友?普智和尚已死,莫非是那個焚香谷鬼老三?”

萬劍一淡淡道:“不是他還能有誰,不過他現今卻是鬼王宗中的鬼先生!”

道玄目光頓時精芒大放,寒聲道:“焚香谷!好一個焚香谷!竟是如此行險,不惜將天下置於水火之中,着實不當人子!”

萬劍一皺眉道:“怎麼?”

原來,焚香谷覬覦正道領袖已久,一方結交獸神,一方在魔教設下暗子。

先是借張小凡一事挑起正魔大戰,然後一方面由鬼先生督促鬼王煉四靈血陣,欲以之造成魔教與青雲門兩敗俱傷,然後焚香谷藉機入駐中原,到那時誅仙劍陣與四靈血陣以及八兇玄火陣盡在焚香谷一派之手,便是獸神大攻也無所無懼!到那時,焚香谷即成了抗擊獸神的大英雄,其正道領袖的名也正了,便有人瞧出端倪,也不敢妄言了!

然而,獸神提前出來,又兼葉天和陸雪琪得知焚香谷與蠻族勾結之事,打破了焚香谷百年大計,從此再無機會問鼎中原!

萬劍一聽得道玄娓娓道來,也是驚得目瞪口呆!

鬼醫鬼老三當年與自己乃至普智相交竟似乎提前設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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