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土……南方。狐岐山荒涼的山脈中,也就是魔教鬼王宗的總堂中,無數的魔教弟子每日都在此忙碌進出着。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在忙碌些什麼?
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腦海中到底在想着什麼?
此刻的鬼王正是面無神色的站在天然洞窟的平臺之上,目光冷漠的看着下方血池中的兩大上古奇獸。
夔牛的神色已經完全暗淡下來,它在裡面的樣子如同一個委屈的孩子,聽話而又無力反抗,只能老實的呆在血池之中,而前一段時間還在奮力掙扎的黃鳥,似乎此時也在某種詭異靈動的意念下,精神頹廢,此時也同樣安靜的呆在血池之中,不在掙扎。
伏龍鼎,此時正孤懸在半空之中,上方不時閃動着詭異的紅色光芒,更是在緩緩轉動間,久久籠罩着夔牛與黃鳥。
濃烈而又厚重的血腥氣息,時時刻刻充盈着這個天然洞窟之中。
忽地,周圍一道黑影襲來,原來是鬼王宗最爲神秘的鬼先生飛了上來,直直的站立在鬼王身旁。
鬼王並沒有向他看去,只是站在一旁,口中冷冷道:“現在進行的怎麼樣了?”
鬼先生的打扮看上去,似乎與在南疆出現的那個神秘人物巫妖,有着幾分相似,都是如此黑衣、黑紗,神秘至極,只不過聲音聽上去,要蒼老悲切了幾分。
此刻但見他黑紗輕動,微微點頭,口中低聲道:“宗主,請您放心,夔牛與黃鳥都已盡數歸附,現在的四靈血陣,已經形成了一半。”
鬼王點了點頭,道:“很好,現在看來……”
緩緩的,他望了一眼鬼先生,淡淡道:“現在看來,如果不論正道的話,那麼以四靈血陣一半的威力而言,已經足以對付萬毒門與合歡派了。”
可是,緩緩的,他深深嘆息,道:“萬毒門和合歡派自然很好對付,但是我們要對付的,並不只是他們,我要對付的是青雲門下的誅仙劍陣……”說着,又是慢慢看了鬼先生一眼,那是一種怎樣的冷漠神色?冰冷而叫人充滿恐懼!
鬼先生默然,片刻,緩緩點頭。
鬼王慢慢轉過身,慢慢的走了開去,嘴裡低沉道:“其他兩隻靈獸也要加緊尋找,不過這件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你專門負責好這裡的事情就可以了。”
鬼先生從後面望着前方那個漸漸走遠消失不見的身影,眼中充滿了異樣光芒,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半響,他才轉過身來,默默的看着血池中的兩大上古神獸,口中不知在低聲敘說着什麼,片刻後,但見身影一閃,又向着底下的血池飛去。
古老的洞窟之中,血腥氣味再一次厚重濃烈起來。
鬼王慢慢從血池洞窟中走了出來,面色嚴肅,一路負手而行,他慢慢的穿過長長的甬道,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前,不知爲何,他的面色上有着怪異的說不出的感覺,更是思索了一番,緩緩向着右側的通道走去。
一路之上,多有遇到鬼王宗的普通弟子,一行人見到他,紛紛低頭行禮,鬼王卻也不怎麼搭理他們,而是慢慢的踱步而去,直到……直到走到路的盡頭,也就是那個存放着陸雪琪肉身的寒冰石窟。
沒有人能知道,他到底來這裡想做什麼?
他就這樣靜靜的站在門前,原本嚴肅如同山陵一般的神色,卻不知爲何突然一時間老了很多,隨着低低的嘆息聲傳來,他慢慢的推開石門,走了進去。
是什麼,讓他想着來到了這裡?
是什麼,讓他的心情這般滄桑?
一股冰冷的寒氣,迎面撲來,鬼王慢慢關上石門,只是這個寒冰石室周圍並不大,而且擺設十分簡單,只有石室中央的寒冰臺,而面色如同未世蒼雪一般白到沒有絲絲血色的陸雪琪,則安靜的躺在上面,雙手平放在胸口,身邊擺放着同樣白如錦緞的“若雪”法寶和放在雪白手腕處的金色的“合歡鈴”。
緩緩的,身後傳來一陣響動,似乎有着什麼人,走了進來,鬼王卻並沒有轉過頭,只是口中低聲道:“是你吧,幽姬!”
默默的,一個女子,靜靜的走上前來,深深的凝望着躺在寒冰牀上的陸雪琪。
鬼王看着幽姬深遠的目光,雖然那是一張藏在黑紗後方的看不出任何神色的面頰,但依舊能感覺到她那顫抖的身軀。
緩緩的,她慢慢道:“宗主,您這是何苦,難道……難道您是在後悔……”
一句話問出,若是普通弟子,豈會有着如此膽量?豈會如此問話?
鬼王的目光默然的看着躺在寒冰牀上的陸雪琪,眼角不知爲何,開始抽搐起來,就連負在背後的雙手,也忍不住慢慢握緊。
十年了,整整十年時間,若是普通之人,那麼十年時間又是怎樣的一個概念?
一百年的十分之一,對麼?那又意味着什麼呢?
十年來,他本想因此改變鬼厲的心意,十年前,他這麼做,完全因爲碧瑤,希望這般鬼厲可以記得他的好,可以對碧瑤更好一些,可以忘記這個身穿白衣的女子,可以讓碧瑤得到自己的心愛之人,可是結局呢?
自從燕回回來報告說,他們兩人一同去了南疆尋找魚人異族,只是他在猜想,南疆之地居然有魚人異族,那麼會不會有拯救陸雪琪這樣的異人奇士?
可如此一來,他的女兒又該怎麼辦?
那唯一的心愛女兒啊。她又該何去何從?
只是,聽着燕回的報告,難道……難道她打算就這般如此跟隨下去,他說如何就如何麼?
忽然間,一旁的幽姬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低聲道:“宗主,您是後悔了吧?”
又一次說出相同的話語,但見鬼王的神色一動,口中低沉而沙啞道:“幽姬啊,後悔又有何用?只是十年前,我的想法,恐怕你也應該明白,只是我原本是想爲女兒好,卻不想,最後盡是這樣一副局面啊!”
說着,他回頭慢慢看着幽姬那張神色黯淡的面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也許你當初也不想我這麼做,只是我一意孤行啊,不過,若是換成躺在這裡的是我的女兒的話,那麼事情又會變化成什麼樣子呢?恐怕無人能知啊!”
默默的,幽姬就那樣聽着鬼王所說的話,深深的凝望着眼前的這個面色雪白的女子,低聲道:“也許,救活她,是件好事!”
“什麼?”
鬼王面色不由有些詫異,口中低聲道:“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幽姬緩緩看着面前的女子,口中低沉道:“宗主,這次鬼厲和小姐前去南疆,肯定不僅僅是爲了尋找魚人異族而去,那麼同時也是爲了尋找奇人異士而去,也就是可以復活陸雪琪之人,那麼陸雪琪一旦復活,宗主,請您想想,依照她的性格,如此以正義爲中心之人,若是看到今日的情況,你想她會怎麼做?是共同議事、還是迴歸青雲、與之相思相殺?這一切,我想……都已經不言而喻了!”
說着,頓了頓,又道:“那麼相比之下,碧瑤小姐自是與他一同經生死,共患難,那麼這樣的生死與共,我想,就算是鐵人也應該心痛吧!所謂金石爲開,我想碧瑤小姐一定會苦盡甘來!”
“苦盡甘來?”
鬼王默然一笑,道:“鬼厲是何樣人,十年了,他盡心盡力,只是我從來不曾見過如此癡情動念之人,你覺得這可能麼?”說着,又是苦苦一笑,道:“十年了,我倒是覺得後悔,也許……”說着,又是停頓片刻,竟是沒有說出話來。
這般站立片刻,他看了看幽姬,口中慢慢道:“你下去吧,我想在這裡靜靜的單獨呆一會。”
幽姬向鬼王微微行了個禮,隨即走了出去。
鬼王目光掃過她的身影,一言不發。
“砰。”
一聲低響,石門開了又關上,寒冰石室中,只剩下了鬼王和陸雪琪二人。
鬼王站在陸雪琪的身邊,就那樣久久站立。
“我應該怎麼稱呼你呢?十年了,這應該是我第一次來到這裡吧,只是……我真的不知道,爲了瑤兒,我這般救你,到底應該……不應該……“
他低沉的聲音,在石室中悄悄迴盪着,帶着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那種感覺是真真的令人說不出來,也品味不出來的。
只有陸雪琪,依舊那麼平靜安詳地躺着,似乎如同沉睡中的美麗公主,悄無聲息。
鬼王久久凝視着那張如同九天仙子般的絕世容顏,怔怔的看了半響,道:“其實,你和瑤兒都長得如此標誌,如此美麗,只是看着你,便想起了瑤兒……”說着,又低聲道:“瑤兒,你知道爹爹在想你麼?你知道爹爹這麼做到底是爲了誰麼?當年,你知道麼?當年你娘去世的時候,我沒有見到她最後一面,但是我知道她是把你託付給了我,所以我定要對你好啊,你想要的東西,不論是什麼,爹爹都會爲你辦到的,不然,我怎麼對的起你死去的娘啊!“
說着,這位令天下人都爲之憤恨唾棄的人物,卻不由得連聲音都微微顫抖起來,更是似乎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他都是這般、這般疼愛着她,貌似從來都不曾變化,但見他此時神色幽然,口中再次低聲道:“可是……瑤兒,爹爹不知道,這次我做的……不,是十年前,我做的是對還是錯?爹爹不想耽誤你的幸福啊,你能不能告訴我,爹爹到底做的是對還是錯?”
只是,他望着依然平靜地躺在他眼前的陸雪琪,就那一眼,似乎在一次讓他看到了碧瑤的身影,似乎此刻躺在那裡的是碧瑤而再不是陸雪琪,似乎她的面容上,看不出是痛苦還是傷心,如此的,貌似隱約間,還夾雜着一絲淡淡的笑意。
“瑤兒……你是想告訴我,我做的沒錯麼?當真沒錯麼……”鬼王低低的說了一句話後,就在也沒有說話了,他只是這樣靜靜的看着陸雪琪那張雪白的容顏,就貌似在看着自己心愛的女兒一般,也許是幻覺使然吧……他就這樣久久凝視……久久。
直到,寒冰石室的石門上,突然傳來“呯呯”低低的敲門聲。
只是,鬼王眉頭一皺,一種異樣的光芒從眼中快速掠過,這十年來,除了鬼厲與碧瑤來過這個寒冰石室之外,倒是沒有誰曾進來過,更是有他在這裡,不想誰會如此打攪他單獨佇立的時光,畢竟,鬼厲、陸雪琪、碧瑤三人之間的關係,便是碧瑤也從不反對鬼厲來此看望她,所以鬼王也從來都沒有對他說些什麼。
但如今鬼厲和碧瑤都不在鬼王宗內,而是遠在南疆之地,那麼是誰如此大膽敢這般打擾到他,實在難以置信,但見鬼王冷哼一聲,轉過身去,深深呼吸間,面貌卻又變成了那個令無數人緊張害怕又敬畏的鬼王了。
他緩緩走到門口,打開石門,走了出去。
門外,恭恭敬敬的站立着兩個熟悉的身影——青龍和許久不曾露面的林驚羽。
鬼王眉頭一皺,知曉青龍乃是鬼王宗上代四大聖使之首,更是向來做事謹慎,而一旁的林驚羽也拜入師門多年,雖然這十幾年,他一直在後山閉門修煉,但是鬼王宗的規矩,他自是十分清楚,只是他們兩人定然不會擅自違背自己的意願,做出這樣的有悖常理的舉動。
如此看來,應該會有大事發生了。
此刻,鬼王淡淡道:“怎麼了?出了什麼事情?”
青龍看了看林驚羽,低聲道:“是南疆那邊,有消息了!”
鬼王沉默了一下,道:“鬼厲和小姐怎麼樣了?只是他們兩人一同前去,雖然道法高深,但勢單力孤,我還真是放心不下啊!”說着,深深嘆了口氣。
一旁的林驚羽看着鬼王那有些焦急的神色,低聲道:“請宗主放心,鬼厲和小姐都沒有事情,只是從南疆那邊傳來消息,說是他們已經找到能還魂奇術的人,並帶着他動身回來了。”
此事當真非同小可,即便是鎮定的鬼王此刻面色上也給人以說不出的感覺,是歡喜?是煩惱?是悲切?是哀嘆?一時間,但見他忍不住跨前一步,道:“果真如此?”
林驚羽點了點頭,一旁的青龍則低聲道:“宗主,當真如此。”
只是這十年來,鬼王爲碧瑤所做的一切,他又怎能不知,由此,他不禁心中讚歎,骨肉情深,爲了小姐能夠得到自己的幸福,身爲魔教宗主卻努力的幫助一個正道之人,可嘆、可敬,也許還夾帶着一絲悲涼之感吧!
此刻,鬼王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那個人是誰,鬼厲他們是怎麼找到的?”
一旁的青龍看了看林驚羽,低聲道:“此人是南疆邊陲五族之一的苗族大巫師,至於鬼厲和小姐怎麼得知他懷有還魂奇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鬼王點了點頭,沉吟一番,道:“不過,南疆的事情,我們也不太清楚,就不要管他了,如是他能救好這個女子,也就可以了……”其實言下之意,若是快快到來,這樣也許碧瑤可以早一些得到屬於她自己的幸福吧,畢竟幽姬說的話,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們走了幾日,還有多久能到這裡?”鬼王追問道。
青龍道:“消息是鬼厲自己透露給我們在南方一帶的探子傳回來的,不過,那個大巫師好像身受重傷,所以他們無法御空飛行,只能慢慢徒步而行。”
鬼王一怔,道:“重傷,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林驚羽接話道:“這跟中土的正道魔教都沒有關係,聽說是他們五族內部出了問題,還有……”說着,頓了頓,又道:“鬼厲似乎受傷不輕,據說是傷在正道手中。”
鬼王目光一凝,口中怪異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一旁的青龍搖頭道:“具體的情況還不是很清楚,不過,南疆那裡一直都是焚香谷的勢力所在,我們很難進入查探,詳細情況還要等鬼厲和小姐回來才能知道,不過,白虎還說……”
鬼王冷然道:“白虎,他說什麼了?到底他們出了什麼事情?”
青龍沉默了一下,道:“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只是白虎說,與鬼厲和小姐一起回來的,還有一個極其嫵媚的女子。”
鬼王面色一驚,彷彿瞬間變了個人一般,口中低沉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一旁的林驚羽看了看青龍,又看了看鬼王,緩緩道:“這件事情,具體怎麼回事,我們也不太清楚,不過白虎還說……”
鬼王詫異,道:“還說什麼?”
林驚羽低聲道:“似乎鬼厲肩膀上的那隻猴子,也跟之前不太一樣了。”
鬼王眼中寒芒一閃,半晌之後,才慢慢道:“三眼靈猴,已經開了靈目了麼?”
青龍和林驚羽默然的站在那裡,並沒有說些什麼,寒冰石室外,突然冷靜沉默下來,鬼王緩緩轉過身子,擡首望天間,似乎在冥想什麼?
片刻。“瑤兒,你快些回來吧,爲父想你啊……你有聽見麼?”
鬼王在心中,悠悠地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