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三十六

我被這句話深深地震撼, 身體的各處漸漸涌出陰森的氣息,化成綿柔的蛇,緊緊地纏繞着我。我緩緩按了按太陽穴, 爲自己無端端的不安做一個了結。然後盡力地微笑, 開開心心地打開一罐新上市的面膜。卻是良久, 才發覺自己的手指不自覺地插在面膜的軟膏中, 一下下地攪拌, □□。

假期的前一半,我深陷在這種情緒中,鬱郁而不能自拔。當我猛然意識到, 這可能是一種妒忌時,我甚至開始不由地唾棄起自己。焦躁而倍感孤寂的時候, 打大龍的電話訴苦, 竟然常常佔線。找可樂約會, 她又常常坐上不知名跑車消失得無影無蹤。而與小龍廝混時,縱然委屈又完全倒不出個所以然來。瞧見他每每眉飛色舞地向我侃侃而談, “彎妹這次可發達了,璃珠你真幸運,有這麼個做了鳳凰的室友!”,我只得隱隱地嘆氣。

真不知是我的戲演得太好,還是小龍竟保留着如此的一份純真。他似乎半分也沒有察覺我與彎妹之間的芥蒂, 竟天真地以爲, 連我也可以雞犬升天。

雞犬升天, 真不知道將來的我, 是被抹脖子的雞, 還是任人□□的犬……

開學的那一天,我差遣小龍爲我搬兩箱新置的衣衫。他拖着箱子一路使盡了蠻力, 我在一旁嬌言軟語,用抹了香水的手帕爲他遮陽擦汗。小龍心神盪漾,休息之餘深深地吸氣,想好好享受這手帕上的勾魂女人香。

卻是忽然從別處飄來另一陣幽香。清新,淡雅,竟一下蓋過了我的氣息,也順便勾引了小龍與我的鼻子。

我不由地詫異。而離寢室越近,這香氣卻更沁。等到了寢室門口,我還未來得及伸手摸鑰匙,門已悄然打開。裡面探出張笑容盈盈的臉,音色輕巧地招呼道,“璃珠,你來得真遲啊!”

我與小龍均是一呆,剎那間都不由地傻成了一對二愣子。只見開門的女子巧笑嫣然,還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呆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進來!”我和小龍頓如恍然隔世,這才把大包小包地拖進了屋子。

“我已經把房間打掃過一遍了,”彎妹輕輕地道,又指指一旁的椅子,“小龍你辛苦了,坐會兒吧!剩下的我幫璃珠一起收拾。”話音剛落,腰肢便款款地一擺。緊裹的深紫色連衣裙隨即緩緩盛開,象一朵鮮花忠誠而癡心地依附着她,讓我心生異樣。

我放下手提包稍稍站定,順着她的細高跟鞋向上看去。筆直的腿,纖細的腰,消瘦的肩,還要那雙裸露的手臂,膚色纖白,細微處有些淡淡的紅點。

我恍然大悟,瞬間明白了自己異樣感覺的源泉。一擡頭,便輕易地從彎妹微笑的眼眸中,看見瞠目結舌的自己。

彎妹不禁地咯咯笑出了聲,“幹嗎這麼看我?我只是做了激光點痣手術,很多同學都已經知道了啊!上學期末就開始做了,調理了快三個月,效果還可以吧!”她說着,朝鏡子擺弄了下自己的光潔的臉蛋和手臂。

“我說呢,沒有了黑痣果然漂亮了很多!你還減肥了吧,身材都快趕上璃珠了!”小龍心直口快,只顧着讚歎,絲毫沒有留意到我糾結的目光。

我也只得隨聲附和,“是啊,真沒想到,你的皮膚這麼白皙。”

“沒有辦法啊,”她慘淡一笑,“因爲從前,根本不敢把身體暴露在衣服外面。呵呵,倒是因禍得福了。”

正說着,從門外進來兩個黑西裝的高大男人。來者向着我與小龍輕輕點頭示意,隨即站直了身子,對彎妹彙報,“一共五箱衣服全部搬上來了。已經檢查過,沒有遺留。”

彎妹斜斜地靠上書桌,一時竟顯得頗有派頭,“好吧,辛苦了。你們先走吧!”

男人點頭,轉身離開了。

“東西太多,就找了兩個幫手。”彎妹剛把眼睛看向我與小龍,便瞬間換上張親切的神色。

我瞧了,心下不悅。兩個幫手?竟比我還多一個!五箱衣服?都已經是我的兩倍了。我暗自陰沉地計較,卻還是沉住了氣,話鋒一轉,直擊最核心的問題,

“彎妹,聽說你已經是林氏夫婦的乾女兒了?”

“呵呵,你們是從BBS上看見的消息吧!”彎妹瞥了瞥一旁小龍好奇的眼神,“好吧,是真的。”

我聽了,只覺得天搖地動。還是小龍耐不住性子,又急切地追問,“爲什麼無端端地收你做乾女兒了?”

“因爲,……”她頓了頓,卻是哈哈大笑,“你們以爲是什麼?很簡單啊,因爲我是學校創辦以來,一等獎學金的記錄創始者啊。林氏夫婦不過是感於我的努力,你們卻想得如此複雜。”

我無話可說,對方明顯是有備而來的說辭。雖然這個理由根本無法解釋林太太在那天講座時的瘋狂舉動,但看着彎妹的眼睛閃過一絲狡猾,我明白再多問,只會得到更多的謊話。

小龍待了片刻,便覺得坐不住,起身告辭。他瞧見彎妹對我的親切,從眉梢到眼角,真誠得幾乎令我本人也咋舌。他於是不禁隨口感嘆了一句,“彎妹你發達了,倒也一點不擺架子啊!”

“擺什麼架子?”彎妹紅脣一抿,“我和璃珠是多好的姐妹啊,哪裡來的架子。”

剎那間,我渾身寒戰,幾近嘔吐。倒是傻乎乎的小龍,用看着雷鋒似的目光注視彎妹久久,左眼佩字右眼服字,閃爍不已。我無奈地搖頭,這下倒是真見識了男朋友的天真和嬌憨。

我一時無法判斷彎妹假惺惺的用意。直到小龍走出寢室久久,她依舊擺着那張和藹可親的笑臉,宛如玉雕的彌勒佛。我定定凝視,竟如何也找不出她棉裡的針究竟藏在何處。

難道,真的是有錢使人良心發現?

不不不!我揮揮手,把這個可笑的念頭拋在腦後。

勉強與她閒聊幾句,兩人都打開了箱子開始收拾衣物。瞧她一連打開了五隻皮箱,一水兒的世界名牌齊齊亮相,爭奇鬥豔。其中也不乏我曾經看着櫥窗乾瞪眼的品牌,而彎妹卻象提着幾件折價的睡衣,草草地揉成一團,扔進衣櫃了。我看得咬牙切齒,只得低下頭,自顧自地整理。

收拾了許久,已是接近下午近五點的光景。我功德圓滿地關上衣櫥的門,對面的彎妹,仍然有成堆的衣服無家可歸。

“衣櫃都塞滿了,早知道就不帶那麼多了。”她小聲嘀咕着,傳進我的耳朵,卻是再清晰無比。她似乎是注意到我已經完工,提了滿手的PRADA,轉身焦急地問我,“要去吃晚飯了嗎?等等我,一起走吧。”說着,又無奈地瞅了瞅滿滿當當的衣櫃,竟隨手把PRADA塞進了幾隻塑料袋,扔在書桌底下。

“我們走吧!”她順了順頭髮,從桌上拿起一瓶CHANEL的香水,優雅地往肩膀後方的空氣微微一撒。隨即調整下高跟鞋,走路的姿勢也瞬間變得款款嫋嫋,綽約奪人。她伸手勾住我,手臂挽成一個小巧的結,末端在手指處開出朵精緻的蘭花,怎麼看,都是小姐的風範。

通往食堂的短短小道,我一直在努力思索着彎妹種種行爲的用意。按理說,她現在漂亮了有錢了,何以和顏悅色地這般討好我?

思索得腦袋成了大南瓜,連食堂師傅把下好的餛飩放上我的托盤,我都絲毫沒有留意。一個重心不穩,差點跌倒,倒是一旁的彎妹及時扶住了我,她自己的餛飩卻潑了一半。

我瞬間有些不好意思,因爲彎妹的目光,絲毫看不出半分的惺惺作態。她嘆口氣,“少一半,就當減肥吧。不過,你還真是不小心啊!”

當下正值食堂用餐的高峰,彎妹瞅準一張桌子,拉着我趕快過去。桌子上有個女孩收拾着盤子正欲離開,一回頭,竟然是班長。

班長看見彎妹,一時驚訝得擰起了眉頭。連我也不得不承認,今天的彎妹,簡直是灰濛濛食堂中一條斑斕的彩虹。

班長的眼珠不動聲色地轉了轉,隨即綻開一個微笑,“是彎妹啊!今天好漂亮。”

彎妹淺淺一笑,放下自己的盤子,竟還幫着我放下托盤,“呵呵,哪裡!璃珠要和我一起來吃晚餐,我只是隨便穿了件。”

“哦,原來如此。”班長隨口答了句,眼光卻是微微地偏向了我,漆黑的眸子涌出許多的信息。先是疑惑,再來,竟有些輕視。

我也頓時察覺了彎妹語氣中的微妙差異,心下隱隱地憤怒,想辯解,又是無從說起。只得蒼白了臉色,喃喃着不知所措的嘴脣,卻是一把被彎妹拉到座位上。

“你又發呆了?不是你說的想吃餛飩嗎,都要涼了!”彎妹說完,還親切地遞過了把勺子。

我不由自主地接過,捏在手心。班長見了,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

我僵立了片刻,才呆呆地坐了下來。

滾燙的餛飩進了口,卻成了一隻只難以下嚥的麪疙瘩,拉傷了我的心肝脾。

心下委屈,何以竟然無端端地成了班長眼中,趨炎附勢,見錢眼開的小人?我想着想着,憤然地放下勺子。

彎妹停口,微笑着問,“怎麼,不好吃?”

我機械地搖搖頭,只覺得說什麼都是惘然。

再端起碗,眼前一隻只餛飩,都彷彿變成了待吞的黃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