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軒在未央宮裡,只是簡單的詢問了珠珠最近消失的時日,都做了些什麼,又是怎麼被救,珠珠只是說自己被衝上岸,遇上了好心的漁民,一直在養傷。
關於郎燼寒,皇甫軒幾次三番要問出口的話,就縈繞在脣邊,卻終是被他嚥了回去。那些曾經發生的不愉快,好像他跟珠珠都有意迴避,她不說,他也就不再問。
“時候不早了,我要休息。”珠珠溫婉的一笑,倒是真有幾分賢妻良母的氣質,只是這樣的賢惠,落在皇甫軒的眼裡,卻覺得格外的彆扭、不自然。
“珠珠,你……你怎麼了?沒有什麼要問朕的麼?”皇甫軒輕聲的出言提醒。
今晚,應該說是珠珠跟他之間,相處的最愉快的一晚。沒有爭吵,沒有逼迫,他款款深情,她娓娓道來,和諧的好似一對佳偶,本就自然天成。
可皇甫軒卻又在高興之餘,隱隱帶着擔憂,因爲這樣的珠珠,溫柔卻疏離,靜好卻沒有生氣……
珠珠把玩着腕間的十八子,翠碧色的珠子,在燭火下泛着點點暈黃的光暈,好似鍍了一層金,只是這十八子觸手冰涼,遠不如看起來的這樣溫潤抵人心。
就好像她此刻給皇甫軒的感覺,亦是如此。
“皇上希望我問什麼?”珠珠斜睨着皇甫軒,媚眼如絲,雖不妖冶,卻自有三分不羈之情和耀眼的美豔。
皇甫軒一怔,訥訥道:“沒、沒什麼,我以爲你也會說很想朕,呵呵……”不知道是房中的溫度有些過分暖人,還是皇甫軒的心裡有些小鬼作亂,他的鼻尖微微沁出一層薄汗,有些尷尬的抹了抹鼻子,一甩袖口,便做出要離去的姿態。
“我也很想你,皇甫軒。”珠珠倏然開口,在皇甫旭即將邁出未央宮寢宮之門的那一刻。
這一句“我也很想你”,雖然沒有皇甫軒意料之中的綿綿情意,也沒有小女兒家的嬌羞媚態,平白的就好似“我吃了米飯”這樣的簡單,可皇甫軒卻仍就抑制不住的激動。
珠珠,她說想他了?
每個女人,無論外表多麼強悍,甚至行爲是多麼囂張,堪比不輸男兒。可骨子裡,終究藏着一個小女人,會對着她們的心上人,任個性,撒個嬌,羞紅個小臉,輕道聲討厭。
也許,珠珠的害羞方式,便是這僞裝出來的淡定吧?思及此,皇甫軒莫名覺得,珠珠這聲“我也很想你”,回味悠長,意境深遠。
“哈哈!珠珠你好好休息,朕明日下了早朝,就來看你!”皇甫軒又如來時踏雲般,離開了金碧輝煌的未央宮。
直到守門的小太監,將未央宮的寢宮大門重新闔起,珠珠才終於卸下那張虛僞的小臉,揉了揉眉心,甚是疲倦的趴伏在茶几之上,隱隱看去,眉心一片暗。
她這次回良國,便是要將這一切的一切,解決個乾淨,塵歸塵,土歸土,靈魂伴靈魂,誰該從哪來,便該回哪去,誰的江山,誰能坐穩,誰的因果,誰自己去啃。
“娘娘,時辰不早了,該就寢了。”門外的小太監,尖着嗓子詢問,他們都知這位皇后娘娘喜靜,喜獨處,連近身伺候都不許,所以連個伺候的貼身丫鬟也沒有,本來有個叫明月的小宮女,還藉着皇后這個枝頭,麻雀變成了孔雀,真是好命。
珠珠只是低低的“嗯”了一聲,也不管外面的人能不能聽到,再她看來,這未央宮四周全部都是皇甫軒的眼線,包括宮內的太監、宮女,每一個人的目光,都像是一柄發着寒光的匕首,讓人渾身刺痛的不舒服。
這樣的日子,珠珠一天都不想過,真是想不明白,爲什麼那些女人,一個個還打破頭的趨之若鶩!
愚蠢。
噗的一下,吹熄了屋內的火燭,珠珠卻依舊沒有移動身形。倒是外面守門的人,這次倒是沒有再像之前那樣,採取了緊迫盯她的辦法,好似又探頭看了看,附耳聽了聽,發現裡面確確實實沒有了動靜,這才提着宮燈,轉身離去。
那抹投注在宮門上的身影,終於緩緩淡出了珠珠的視線。想來……他是去跟皇甫軒稟告去了吧?會說什麼?皇后娘娘已經休息?說她安好的呆在宮中,沒有隨意走動?
幾不可聞的一記輕笑,手指在茶几上緩緩的磨蹭着,好似一隻慵懶的貓,盤算着下一步的走勢,又好似再等待最合適的伺機而動。
萬玉衡,你真的在這良國的皇宮內麼?皇甫軒今日言之鑿鑿,珠珠已經心生懷疑,可他說他請萬玉衡做法事,祈禱上蒼垂憐大良,萬玉衡便出宮去尋做法事要用的東西。
多麼合轍押韻的藉口,可惜……珠珠一個字都不信。
“已經沒人了。”珠珠疲憊的走向牀榻,剛要落座,卻感覺自己身後一記人影掠至,可她一點要動手的意思也沒有,徑直將牀榻鋪好之後,才脫了繡鞋,旁若無人的鑽到了被窩裡。
來人沒想到珠珠竟然這麼無所畏懼,當下有些失落,“你這樣的反應,讓我好生鬱悶。”
珠珠懶得看眼前的人,說實話,他能來,她也很意外。她以爲,會是那個人不放心她的安危,可沒想到……
“說吧,來找我什麼事?怎麼會是你?”
來人一襲藏青色衣衫,也許是對自己的潛伏功力十分有把握,竟然連黑色的夜行衣都沒有穿,長髮微微束在腦後,以一條紅綢帶簡單束綁,在良國參過軍,打過仗的人都知道,軍中最愛以這樣紅綢將全部長髮束起的,只有一人,張千揚。
張千揚踏地無聲,他甚至連從不離身的佩劍,都沒有隨身攜帶。看得出來,他在這未央宮裡應該呆了有幾個時辰了,身上的衣襬下方,有些微皺的死褶。
“沒什麼事就不能來看看你了?”張千揚一笑,徑直站在距離珠珠五步開外的地方,一臉的似笑非笑,只是這笑,遠沒有他深刻的憂悶,來得濃郁。
珠珠斜躺在牀上,好似醉臥貴妃榻的帝后,雖然沒有濃妝豔抹,鳳袍加身,可那種雍容的氣勢,卻已經渾然天成。
“呵,你一個將軍,大晚上的不在自己的府宅裡呆着,深更半夜的,反倒在一個妃子的寢宮裡現身,這傳出去像話麼?”珠珠垂眸,看着自己指甲上的淡粉色蔻丹,扣扣撓撓,心道這蔻丹顏色着實淡了,明日或許應該換個明烈些的顏色?
張千揚自然而然的來到珠珠的牀前,一屁股便坐在了她的踏凳之上,“珠珠,你是妃子麼?”這話說完之後,他明顯的感覺到珠珠全身一顫,繼而他笑的越發狡猾,“就算是,那你問問自己,你甘願做皇甫軒的妃?”
珠珠莞爾,“你是不是太操心了?我又怎麼會甘心做個妃?我是皇后,你見我,亦該叩首朝拜,大呼一聲‘皇后娘娘吉祥’,懂?”
“哈哈!”張千揚好似聽到了一個最好笑的話,卻又礙於此時的特殊環境,遂決定不再跟她閒侃,言歸正傳。
“珠珠,我來,只想告訴你一件事。”
“哦?什麼事?說!”
“鐵詩嵐消失了,從郎燼寒跟你去海上的那一天,她就消失了。”說到這,張千揚好似內心十分憂忡,連他最明媚的笑,此刻也帶着三分黯然。“我怕她會對你不利……”
珠珠起初是有些吃驚,她想不明白鐵詩嵐那樣的女人,會做出過激的事情!如果說她玩消失,是爲了自殺,那打死珠珠也不信,一個自信到自負的女子,即使愛一個
人都高傲的猶如一隻孔雀,會忍受自己滿是鮮血的醜陋死去。
打了一個哈欠,珠珠懨懨開口道:“嗯,謝謝你的通風報信啊!要是被鐵詩嵐知道你偷偷跑來告訴我,指不定暗罵你胳膊肘往外拐!”
張千揚失笑,“你啊,真是一張刀子嘴,一點虧都不肯吃。”站起身,理了理衣袍下襬,隨意的望了望窗外,有些唏噓意味,“唉……這未央宮好進不好出啊!”走這一遭,讓張千揚明白了很多事,原來珠珠比他想的要聰明許多,看來他確實有些杞人憂天了。
“張千揚,我還真不知道,像你這樣的人,也學會了耍小聰明。”珠珠這句話說的,聽不出喜,也談不上悲,卻更多的是一種感慨。“你若是要問我郎燼寒在哪,直接問我,有這麼難?”
“……”
“鐵詩嵐消失,我相信是真的。可你真的是怕她來傷害我,才告訴我的麼?”珠珠半起身,頭靠着牀柱,有些受傷的看着他,“你明知道她傷不了,卻又打着關心我的旗號,來套我的話,不就是想讓我告訴你,郎燼寒在哪麼,你直接開口問,我未必不會說啊……”
“珠珠,我……”張千揚直到此刻,才發現自己這蟄伏到半夜的行爲,真是愚蠢又可笑。
珠珠揉了揉酸脹的眉心,一擡手,示意他什麼不要問了,“以前聽戲文裡說,物是人非事事休,我還以爲那都是鬼扯,可現在一看,名副其實啊!”
“珠珠,你聽我解釋,鐵詩嵐確實很想知道郎燼寒在哪兒,可她現在已經變了……”
窗外突然有人影閃過,珠珠猛的以指壓脣,示意張千揚噤聲,待那人影從宮門一走一過,那一點點微黃的宮燈亮光,在門外一閃又遠去,珠珠才輕籲口長氣。
這皇宮裡,做個奴才也不容易,三更半夜還得爬起來巡宮,還真是辛苦啊!也不知是真爲了巡宮而巡宮,還是爲了監視她而巡宮。
有時候,太被一個男人在乎,也不見得就是一件好事。
“行了,你不就是想說鐵詩嵐因愛生恨麼?我心裡有數,你放心,她來找我之時,我定會派人第一時間通知你!”
此刻,張千揚還能說什麼?眼前的女子,連他隱藏的最深、最不爲人知的心事,都窺探的一清二楚,他還有什麼要說的?
有力的一抱拳,張千揚深深一拜,“珠珠,千揚甘拜下風!”
珠珠受不了的揮揮手,“行了行了,挺晚的了,本宮要休息,累着呢!你趕緊走吧!不要拜了,我又沒死……”
張千揚啞然失笑,他終於有些明白,爲什麼鐵詩嵐看似樣樣強過珠珠,卻最後輸的殘敗。
有種人,與生俱來,她的人格魅力,就是那種帶着耀眼的亮光的,即使你想裝出忽視甚至漠視,都難……
“那我走了,要是有需要配合的,直接通知一聲,萬死不辭。”張千揚又是狠力一抱拳,好似這一宿,所有的情感交融,都藉由這抱拳一拜,才得以紓解一二。
略略頷首,珠珠已經閉起了雙眸,甚至呼吸都趨近規律,張千揚也不再多說什麼,輕輕一提真氣,又重新躍上房樑,揭開樑上瓦,悄然離去。
沒辦法,這四周都是皇甫軒的暗衛,走門或者窗,無異於找死。
直到宮殿重新迴歸平靜,珠珠才睜開滿是倦色的黑眸,雖有疲憊,卻仍舊晶亮攝人,只不過此刻的雙眸,帶着一絲迷惘,無神的望着頭頂牀幔,又是一記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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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也不知道這已經是今晚她嘆的第幾聲氣了,就連張千揚,也開始對她進行了試探,看來活在過去的人,抱着回憶念念不忘的傻瓜,從頭到尾,都只有她自己而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