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醴祖上曾跟隨太祖打天下,卻是個文官,功勳聲望遠比不得那幾位聲名赫赫的國公,卻勝在活得足夠長。太祖死後王家這位祖先又歷經兩朝天子,太宗朝追封太祖座下功臣時,猛發現還有個碩果僅存的,遂授國公爵,號沂。
如今王家自然早已沒了國公爵位,住的也不再是御賜的國公邸,但勳貴的底子還在,家中依然是高屋闊瓦,深宅大院。王家如今上上下下,只王醴一個主人,他還常常不回府,偌大的宅邸冷清得連下僕都安靜如雞。
葉慎章帶着不多的行李過來,就被王家清冷冷的景象震住,饒是葉慎章同樣家不成個家樣,也比王家要多些煙火氣,看着暖和得多。王家下僕早已得了信,出來迎葉慎章進去安頓好,管家再三問葉慎章起居飲食上的習慣,問明後再來安排便處處都叫葉慎章覺得妥當。
“適才沿街而入,才發現左近皆是公侯府邸,方又想起王御史祖上乃追隨太祖之開國功臣。”葉慎章一句話,將平日裡除下僕外,再無人可嘮幾句的管家說得頻頻點頭。
管家唏噓幾聲道:“可不是,老爺在世時,左近是奉國公魯國公邸,早年魯國公歸天,因無子除爵,魯國府改制一分爲二,分賜予益安侯和永安侯。永安侯府乃襲爵勳貴,益安侯府卻是新貴,說起來,益安侯府年內還將有喜事,少不得吹吹打打,葉公子若喜清靜,待暑熱來時換到水閣去,僻靜清涼最宜夏日起居。”
“不知與永安侯府結親的是哪家勳貴?”
“先安國侯世子夫人,安國侯世子一案了結,世子夫人便回了榮家。益安侯次子慕榮氏女美名,託了奉國公府老夫人下聘,這婚事才能成的,不然榮家怎會將榮氏女郎嫁予新貴。”管家話間,午飯送得來,管家這才告辭,不打擾葉慎章用飯。
葉慎章吃飯時,腦海中不由閃過與榮氏女的一面之緣,卻也僅是一閃而過罷了。
孟約在鹿邑縣,遠離京城,自然無從得知男女主一生宿命開始的那一面之緣,已經發生,當然,她估算着也差不多。天下再大,男女主也終歸要相見,京城再寬敞,男女主也總會產生命運的交錯。
女主面對她人生的命運時,孟約正面對着的是周老太太,雖然孟周兩家沒透口風,但偶爾與孟老爺見面,周家總能察覺出不對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周家也沒想能一直瞞下去,只是周家這邊周文和還沒說通,孟家又離了心,可謂兩頭難爲。
周家的女眷連着給孟約下帖子,邀她賞花遊湖,孟約頭能推一次兩次,推不得三次四次,只能硬着頭皮赴約。她一出面,周老太太就拉着她手叫她坐到身邊來:“年年出落得愈發好看了,姑娘家就是這樣,一年一年不同。好似昨兒個才這麼高一點,跟着阿容後邊要吃蜜糖糕,一晃眼的就跟花似的開好了。”
孟約抽不回手,只得坐下:“都道十八一朵花,老太太自然看我哪裡都好。”
因爲孟家周家都沒點破,周老太太自然也不會主動說破,反而是旁敲側擊,將周家如何和睦,如何公婆妯娌小姑小叔皆好相處,別人家又多少你猜我忌,爭來奪去。孟約原想本着“你不明說我就當聽不懂”的原則,勉強把這局混過去,但她這樣含糊不清,周老太太就再也坐不住。
“年年,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你的性情我素來喜愛,文和是一時迷了眼,待過些日子他想清楚,自會明白,唯有你才與他最合襯。姻緣哪有不經些波瀾的,正是因經波瀾,纔有日後波平浪靜,年年說是也不是?”周老太太這話已經算是說得明白的。
孟約含笑一聲應對道:“那便待過些日子再說,老太太,姻緣事上,女兒家本就更吃虧些,我不過想着少吃些虧,更穩當一些而已。”
話說到這份上,周老太太也知道孟家的意思了,周文和若不趕緊回來賠禮道歉,孟家和周家的婚事肯定不能成。周老太太是喜歡孟約這知根知底的媳婦,與家中女眷都處得來,素性爽朗大方,不是個彆彆扭扭的。商戶女怎麼了,周老太太自己也是商戶女,從不認爲兒子選上官後,就該把看中的媳婦丟開,去娶什麼高門貴女。
縱高門貴女千好萬好,周老太太也不覺得,會比把孟約娶進家門來得更融洽。周老太太信奉的是家和萬事興,一家人有勁往一處使,那才能振興門楣。
孟約的話自然在理,女人不易,周老太太思來想去只嘆一聲說:“年年再等些日子,文和必會回來。”
“好。”
了結這局,孟約便同細芳江草一道往家趕,她回府時天已不算早,這時間孟老爺應當已經回符。孟約問管家時,管家卻說孟老爺還在織坊沒回:“織坊有事?”
“聽聞是京城的差官領着江寧織造的工吏去了織坊,這會子老爺還在織坊與差官周旋,眼下還不知是什麼事,老爺只打發人回來說叫小姐今日不必等他用晚飯。”
管家尚還有不明白的,孟約卻一聽就明白,這京城的差官和江寧織造的工吏十成十是爲呂教習兄長那薦舉書來的。都到這份上,孟約也沒覺得有什麼可緊張的,不成則正合她心意,成了……等成了再說。
“打發人去看看幾時能回,想必要在外用飯,竈上煮些順口的,沒準晚上回來還要吃兩口。”孟約吩咐罷,便回屋換身衣裳叫擺飯。
待她吃過飯洗漱了,孟老爺纔回來,孟約搭件披風去尋孟老爺。孟老爺見到她帶着四隻狗過來,沒好氣瞪她:“明知爲父不待見這四隻小東西,你還走哪兒都帶着,吃過飯了不曾,夜裡還冷,有什麼事不能明日說,非要夜裡過來。”
“這不是想早早知道答案麼,爹快說說今日什麼情形,成是不成?”孟約坐到孟老爺身側,四隻狗也跟着過來繞圈圈。
追風胖達它們四隻,哪裡曉得孟老爺嫌不嫌棄,聞着熟悉的氣味,搖着尾巴就撲上去繞腿蹭呀蹭的。孟老爺回回是嘴上說嫌棄,多看幾眼又嫌棄不起來,每隻腦袋上摸幾把,孟老爺纔開口:“那哪裡曉得,我這裡做了能做的,成與不成,只看差官和工吏怎麼評定。”
孟約卻覺得孟老爺臉上薄有喜意,她不好潑涼水,只能在心裡默默嘆氣。
這是要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