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意自然很想與呂擷英孟約一道坐,她即喜呂擷英的穎達風趣,也喜孟約的開闊,但呂擷英婆家孃家皆據臨江的窗下。榮意這邊,也有她嫂嫂和外甥女,反倒不好坐到一塊。
當孟約悄悄給呂擷英豎拇指時,呂擷英睨她一眼,便拉她與婆家孃家親戚介紹。
“擅畫好,今日又可大開眼界,擷英說擅,那必然是有長於人的地方。”呂氏也好,盧氏也好,都是累世士族,范陽盧氏自不必多說,呂家雖不比范陽盧氏,卻也是有近五百年曆史的家族。
呂家的女孩子,身上都有那麼一點像呂擷英的脾氣,雖只一點點,卻都像在招人喜歡的地方。盧氏的淑女出身高是高,卻也沒誰同孟約比什麼出身,更沒誰自矜出身……即使是有,孟約也看不出來。
詩會於辰時初刻開始,今年的詩題是“隱”,隱逸雲水間的隱,退居山林不問紅塵是非的隱。這是個好寫的詩題,因不定時間,詩會結束的一個時辰前寫出來就行,品評的那幾位詩家則是出一首評一首,投票的可以現在投,也可以等全聽完再投。
“先生,我已經很久沒畫寫意山水了。”孟約對着畫軸,略有一點惆悵。
“你可真是糊弄爲師糊弄上癮,往日隨便暈個墨糰子都好看至極,這時來與我說很久沒繪寫意山水。”呂擷英時常看到孟約用好幾個顏色加在一起,或綠或藍,或紫或朱,畫層層暈染的墨團,頗似點菸霞之態,但煙霞並不會有那麼豐富的色彩。
孟約心道“就不該手賤”,常繪手繪的,多半都會有這樣的小愛好,在電腦裡攢一堆這樣的背景,以後要用就不用次次都重新畫,做個蒙板套上去就行。數位板繪製還可以直接取用,不能更方便。
“那我畫長江煙水。”着墨少,只需要好好構圖,基本不會出太大差錯。既然要扣“隱”這個詩題,長江煙水裡再畫一葉小舟,遠遠逐水流。
鋪開長卷,孟約一邊調墨,一邊悄悄四方觀望,她的心思,一點也沒放在畫畫上。《三醮》作者這個小妖精的德性,絕對不會等詩會快散的時候,一定會等到滿堂濟濟,人人列席的時候。詩會中後期,肯定會有離席去方便方便,或餓了暫時脫離戰場去樓下吃點東西的。樓上只有茶酒點心,真餓了想吃點硬貨,必需得下樓去,不然人家冥思苦想,旁邊卻有個捧豬蹄啃得歡的,那多分心吶。
孟約沒急着落墨,呂擷英只當她在構思,哪知道孟約是壓根沒想畫畫的事,只全心全意等着小妖精安排好的劇情上演。
“說起來也有意思,我不記得作者這小妖精寫了什麼,可我記得讀者對散花樓虐女主這段情節的評價。”
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要數——
“大大在散花樓磨去小榮榮最後一點天真,之後小榮榮變得又冷又硬,怪討人厭的。要不是有男主把她一點點掰回來,她要毀滅世界,毀滅世界,毀滅世界的。大大你心真寬,把女主寫那麼討厭不怕掉粉嗎,不怕小錢錢飛走嗎,不怕我們跟你拜拜嗎?”
一個永遠在作死的作者,總有千萬種方法,讓讀者恨得咬牙切齒,卻又捨不得丟開。
所以,是什麼磨掉女主最後一點天真的?雖然孟約怎麼看,都不覺得榮意身上還留存着名爲“天真”的東西。
很快孟約就知道了——安國侯世子還活着!
“我是怎麼把這樣重要的情節給落下的?”不過安國侯世子論戲份,還不如周文和重呢,至少周文和還有獨家長長長番外。
散花樓中,原本安安靜靜,或畫或吟,或對飲或賞景的人們在短暫地寂靜之後,開始小聲交談。這個講“安國侯世子不是死了嗎,怎麼還能活”,那個說“好好的折騰什麼,世子之位是釘板嗎,居然要用死來脫離”,也有知道一些內情的“安國侯府可不是什麼善地,安國侯世子恐怕也不得已”。
“榮氏女可真是……遇人不淑。”益安侯次子且不說,南京城裡曾流傳着多少榮氏女與安國侯世子恩愛無匹的小段子,曾經人人稱羨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更羨他們能將年少萌發的情呵護得那麼好。
用孟約的話來說——他們曾經讓很多人相信愛情,現估計大家又要一起開始懷疑愛情了。
雖然交談聲不絕於耳,但大家聲音都非常輕,所以當榮意憑欄向下,看着安國侯世子問出一句“你還回來做什麼”時,衆人齊齊停下交談看向榮意。
孟約記得,即使是在慶園見到剛剛和離的榮意,她的臉上也僅有一絲絕望與頹唐,雖深刻,但不至於毀了榮意整個人生。而此刻,榮意雖依然含笑,但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榮意的人生離全盤崩潰僅隔一線。
“阿意,我怎麼能將你丟下。”
安國侯世子仍是一臉深情,且不似作僞,如果安國侯世子是《三醮》男主,大約糾糾纏纏地兩人又會破鏡重圓。但作者曾借某本書的角色說過一句話“他有千好萬好,他有深情似海,他有富貴驕世,你也需守住底限——打死不吃回頭草”,所以安國侯世子絕對不會有男主的命。
榮意憑欄垂首,看安國侯世子良久良久,忽然笑出聲,剎那間湖光山色都淡去顏色,只剩下榮意那張豔若桃李,皎似明珠的笑臉:“呵……喬子臨,你出局了!”
語畢,榮意返身坐下,不管周圍是什麼樣的目光,也不管周圍人吐什麼言語,自此刻始,世間一切都彷彿不再能傷害她。
害話說,孟約有點心疼榮意,因爲以後還有得是能傷害到榮意的劇情。
安國侯世子一怔,急急要上樓,卻被榮肅派人攔住,榮肅亦居高臨下看向安國侯世子,口中重重吐出一個字:“滾。”
榮夫人對着欲衝破阻攔上來的安國侯世子輕輕一笑:“即作陰陽別,何來苦糾纏……人鬼殊途啊,世子。”
圍觀衆:……
孟約:有這樣給力的兄嫂,即使沒男主,女主的病也是能治好的,對吧。
不過孟約還有點不明白:“先生,爲什麼阿意絲毫驚喜都沒有,我以爲至少安國侯世子剛露面時,她應該會有一點點驚喜。”
“何來喜,只有驚。”叫呂擷英說,反正已是個死人,就該打死再埋回土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