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所未有的蟲族巨獸頂破地面,龐大卻不臃腫的體型帶給章魚人的衝擊是無與倫比的。
在對地下的實時監測中,他們的確預測到了蟲族的又一次襲擊,並且作足了佈置,想要以此來阻止蟲羣對機械和場地的破壞。
然而這一次,那些與蟲族陸地單位一起鑽出地面,卻又隱隱中被竭力保護的大型蟲族個體,雖然在風格上仍舊與普通蟲羣一脈相承,但是那種猙獰和狂暴感隨着體型的放大,被體現得淋漓盡致。
地面之上的武器在轟鳴,天空中的飛行器在嘶吼,爆炸聲在蟲羣中響成一片,大量的蟲族單位猶如秋風中的葉片一般變成了一片片碎肉,倒在了地面之上。
在蟲族鑽出地面之前,章魚人就已經發起了攻擊,但是在數量衆多的挖掘者掩護下,直達地面的通道被輕易挖穿,蟲羣用自己的血肉生生將戰場推進到了地面之上,直接抵達了對方的武器陣列下方!
特意針對現狀而改造出的大型蟲族單位,輕而易舉地掀翻了整個陣地,大型爆裂者在其中炸裂,滔天火焰在其中燃燒,配合在地下瘋狂翻動地面的蟲族挖掘者,讓這一片精心佈置的攻擊序列在極短的時間內完全失效。
爲了牽制天空中的飛行器,大片蟲族飛龍從遠處遮蔽天日而來,它們的目標過於明確,以至於哪怕外觀差異甚大,章魚人也在第一時間就識破了這些空中單位的身份。
成片成片的蟲族飛龍被擊爆在空中,其血肉在地面之上一層層灑落,在飛行器的攻擊半徑之內,它們根本無法逾越半步!
然而,零的戰略目標已經達到了。這艘搭載着衆多攻擊武器的飛行器,再無力騰出手來對地攻擊,一旦略有放鬆,就會被蟲族飛龍從空中突入下方,以自殺式攻擊對地面設施進行破壞。
在巨型蟲種和大型爆裂者的不斷攻擊之下,被章魚人嚴密保護的挖掘設施再一次被掀翻在地,而與第一次不同的是,這一次早有準備的蟲族對這些設備的破壞更爲嚴重。
爬上地面的蟲羣付出了一些對於蟲族來說不痛不癢的代價,便順利完成了自己的任務,而它們也沒有任何撤回地下的意思,哪怕是眼前的機械造物已經被蟲羣拆得七零八落,它們也依然在盡職盡責地破壞着每一個散落的零件,直到自身徹底死亡。
對於零來說,讓它們退回地面之下,並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因爲在這個過程中,它們仍然會持續受到攻擊,最終毫無意義地死去。
與其如此,還不如就此死在地面之上,儘可能對章魚人的復產工作造成更大的困難,除了破壞機器之外,它們還對礦場工作面進行了一次“裝修”,礦洞之中,大量的石頭垮塌,在地面之上形成了一個整體塌陷的巨坑!
只要對方的設備還建立在陸地之上,哪怕是採取了設施,就必然要面臨着被蟲羣攻擊的風險。
而以他們那少得可憐的數量,又沒有高級智能輔助攻擊,資源又極度不充足,在零已經識破了對方的窘境之後,不會再給他們開採資源的機會。
而在海洋之上,龐大的前哨站再一次迎來了蟲羣的衝擊,不過與礦場不同,章魚人在這裡的佈置可謂是極盡所能,畢竟這裡是他們在星球之上的唯一據點,在上次遭受蟲羣衝擊之後,這裡的防禦設施便成了重中之重,而且由於懸浮在海洋之中的緣故,其四面八方的武器裝配沒有任何阻礙,無論蟲族從哪個方向而來,都無法達到突襲的效果。
與礦場上的順利不同,在這裡,蟲族的進攻遇到了極大的阻礙,反而留下了一片屍體,零精心準備的海洋巨獸,最終也沒能碰到前哨站的牆壁,比之上次還不如。
蟲羣久攻不下,只得退去,零默默地吸取教訓,思考着改進的方向,準備着下一次的進攻。
對於這種情形,在對方佈置防禦之時,祂就有所預料,現在也不過是被證實而已。
祂一點都不着急,死了些蟲子算不了什麼,哪怕沒有造成和礦場一般的效果,但是蟲羣的出現給他們造成的壓力甚至要比覆滅礦場之時還要嚴重!
摸清楚了對方的詳細情報,有關於蟲族能量的來源也不必再藏着掖着,且不說兩百年來積攢在孵化池中的能量,海面之上仍舊在持續擴張的藻蟲依然能夠爲它們提供能源供給,只不過現在零還沒有用上而已。
拼消耗的話,章魚人拍馬也趕不上。
在這場短暫但是極度激烈的交鋒中,章魚人飛船之上的能量武器一直引而不發,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因爲所有人都知道,如果發射了,固然能夠阻擋蟲羣一時,但己方的損失會比失去礦場還大!
於是在衛星的監控下,他們眼睜睜地看着蟲族如同地龍翻身一般,再一次將己方的採礦設備全部毀壞,整個礦場也毀於一旦。
成千上萬一片片死狀極其悲慘的蟲族單位,沒有給後續而來的蟲羣造成任何干擾,它們從地下而來,頂着各式各樣的攻擊悍不畏死地完成了這項任務,將章魚人再一次推向了深淵的邊緣。
而且仍然在不可遏制地向着深淵滑落。
自從登陸以來,本來一切順利,所有的項目都在根據計劃一步步實施,在整顆星球之上沒有發現太多威脅的時候,他們還曾經爲之慶幸。
然而蟲族僅僅是三次襲擊而已,就將章魚人的心態從天堂打入了地獄。
本來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局面,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就變成了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的困境。
面對持續騷擾卻又無可奈何的蟲羣,即便是作爲領袖的佔美尼斯,心中也蒙上了一片巨大的陰影。
不僅僅是它們的數量,這一次出現的衆多遠比之前要更加強力的蟲種,讓他感受到了更爲明顯的威脅。
因爲這種現象的出現,可能會代表着一個極爲可怕的事實,即便是作爲文明最後的領導者,一路從母星跨越極其遙遠的天文距離走來,可謂是見多識廣的佔美尼斯,細思之下也不禁惶然。
如果真的是這樣,己方要怎麼應對這樣的敵人呢?
“對於這羣蟲子……大家都什麼看法?”非常罕見地,佔美尼斯直接詢問起了僅存的209位章魚人的意見,他的信號波動之中透露的情緒,也不再似往常那般昂揚。
在以往,他都會率先進行一番對現狀的梳理,而後給出一些選擇的方向甚至是直接下達指令。
然而這一次,就連他自己也沒有什麼辦法去面對這樣的敵人。
作爲入侵者,他們當然有遭受到抵抗的準備,如果從一開始蟲族就站在臺面之上,告訴他們此路不通,章魚人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難受。
當初文明母體做出放手一搏的決定時,對於可能存在的各種情形都做出了預測,也提前做出了一些應對方式。
但是卻從來沒有想到過,他們遇到的會是這樣的敵人。
當他們登上這顆星球表面並且耗費資源展開殖民活動的那一刻,戰爭還是和平,選擇權就已經不在他們的手上,尤其是在這種後路被斷絕的情況下。
當他們爲自己和文明的順利復甦感到慶幸之時,零在悄然觀察着他們的一舉一動,當他們真正展開殖民活動之後,零在策劃着如何獲取他們的詳細情報。
而當零終於認爲時機成熟之時,祂悍然發動了襲擊!
戰略主動權一直在隱藏在暗中直到最近才浮出水面的蟲族手裡,和當初的蜥蜴人一樣,章魚人直到如今對於蟲族的瞭解都極其有限!
甚至相比之下,他們對蟲族情報的收集還不如被索默撞破的蜥蜴人薩德曼帝國!
在這種情形之下,又如何能不被動呢?
“…………我們……可能招惹了一個大麻煩……”在佔美尼斯發出詢問之後,久久沒有迴應,直到最後,一個顯得有些弱勢的“聲音”在通訊頻道之中響起。
他是阿里亞特,一位學者。在母星上時,他曾經是文明最爲年輕的社會學家和生物學家,年紀輕輕卻頭銜無數。
就在之前,他結合蟲族的行爲模式,通過自己的分析,得出了一些推測性結論。
“我這裡有一些分析,或許大家已經猜到了,但是既然沒有人提出來,我也願意說一說。”阿里亞特如今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年輕的學者,他很快就找到了讓自己舒適的交流方式。
“在最初受到襲擊之時,我們失去了兩位同伴,那一次,對方展示出了至少五種完全不同的個體。”
他繼續說道,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
“其一是一種類似於蚊蟲一般,被我們所捕獲研究的蟲種,它們的確人畜無害,但是從之後的襲擊來看,這種蚊蟲毫無疑問便是對方中的一員。
它們扮演着僞裝者的角色,通過這種形式誤導了我們,讓我們放鬆警惕,將真正的威脅放入了礦場之中。”
“其二則是與前者在外觀上一模一樣,但是能力卻天差地別的蟲種,它們體內存在着能夠直接在空氣中引燃的生物質,在前者的掩護下潛入礦場內部,作爲混亂的發起者和最終的破壞者而存在。”
阿里亞特繼續補充,隨着敘述的信息越來越多,原本弱勢的語氣也漸漸變得嚴肅起來。
“第三是一種能夠在地下快速挖掘通道的蟲子,它們扮演的角色相當明顯,將之後登場的主力送往礦場。”
“第四便是前面所說的主力,它們擁有着極強的攻擊能力,幾乎在露面的一瞬間就制服了我們的同伴,並且殺死了他們。”
“而在視頻之中,我們還注意到了一個獨特的有着喙狀結構的蟲種,他們在襲擊之中具體起到了什麼作用,我們還不清楚,只知道在最後時分,它們似乎對阿爾蓮和特拉瑞做了什麼,之後便迅速撤離了。
在這裡,我們姑且將之稱爲第五種。”
“在這一次襲擊之中,這五種蟲子展現出了精妙的配合,行動之迅速讓我們根本沒有來得及做出有效的反應,可謂是計劃周密。
不過,不知道大家注意到沒有,在這一次對於我們的襲擊之中,它們是非常謹慎甚至可以說是小心翼翼的。
爲了將我們的同伴從安全區域引出來,它們花費了大量的心思來促成這件事。其後爲了掩蓋現場,甚至欲蓋彌彰一般燒燬了所有的屍體。”
“出動了五種蟲子,制訂了嚴密的計劃,連善後工作都考慮到了,難道他們的目的僅僅只是以殘忍的方式殺死我們的兩個同伴嗎?
我不這樣認爲,但是這個問題在之後我們再行討論。”
“回到正題,第一次襲擊過後的第二十天,我們再一次遭受到了來自對方的攻擊。而這一次,它們要明目張膽得多,且其目標也不再是我們的人員,而是我們的採礦設備!”
“而第三次,也就是這一次,它們的目標同樣明顯,甚至是不惜付出巨大的傷亡來促成這件事情,而且行事毫無顧忌,彷彿是篤定了我們一定會束手無策!”
“是什麼導致了這種現象的轉變?
如果將對方看做是一個具有完整智慧的羣體文明,那麼有一個解釋會非常合理。”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如何做到的,但是極有可能,它們從我們死去的同伴身上,得到了我們的情報!而這,就是它們發動第一次襲擊的真正目的!”說到最後,阿里亞特幾乎是一字一頓。
這句話一出,不論是在天空,海洋還是太空的章魚人,皆是心頭一震!
聯想到前因後果,如果這一項猜測是真的,那麼一切都可以解釋得通!
它們是怎麼做到的?
這是所有章魚人心中的疑惑,但是阿里亞特的發言並沒有結束。
“我並沒有什麼直接的證據,但我猜測,這應該與第一次襲擊時最後登場的第五種蟲子有關!”
“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如果假設成立,有關於我們的情報很有可能已經暴露在了對方的眼中,如果以最糟糕的情形來估計,那麼對方很有可能已經將我們的底細摸清楚了。”
阿里亞特語氣凝重,通訊頻道之中一片寂靜,所有章魚人都在傾聽和思考着他所敘述的信息。
“而這只是其一。我之所以說,我們可能招惹了一個了不得的存在,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緣由,而這個原因非常淺顯。”
“想必大家都注意到了吧,在第二次襲擊之中,參與礦場襲擊的只有已經出現在第一次襲擊之中的兩個蟲種而已,但是在海洋之中,卻冒出了一種兇狠殘忍的水生蟲種,毫無疑問它們也是這個種族……姑且稱之爲蟲族的一員!”
“至此,對方已經展現出了六種完全不同的個體種類,而這個數量在這一次的襲擊中,從六變成了二十四!”
“相比其前兩次暴露出的高度相似的生物個體,這一次出現的生物中,種類可謂是五花八門!這種五花八門尤其體現在新出現的巨型個體身上,包括擁有爆破能力且威力更加巨大的蟲子,天空中展翅飛翔的“大鳥”,以及力量更爲恐怖的放大版精英蟲種等等。
而無一例外,它們的破壞性都得到了極大的加強。上一次尚且束手無策的物體,其中很多都在這一次被破壞殆盡。”
“這意味着什麼呢?”
阿里亞特自問自答,頻道中來自於他的信號“震耳欲聾”!。
“這意味着對方具有着隨心所欲不斷改進自身的能力!”
一言既出,萬籟俱寂。包括佔美尼斯在內,所有的章魚人都在這一瞬間想到了這種能力所代表的意義!
這種能力,是當初還在母星之上時,來自於少數科學精英對於未來的暢想,這些科學家們認爲,或許有一天,章魚人也可以擁有肆意改造自身基因表達的能力,到那時,不論何種環境都不再是天塹鴻溝!
可惜,隨着文明末日的逼近,這種幻想不再有人去研究。而現在,在五十光年外的外星球,他們幾乎看到了這種科學暢想的最終結果!
但是他們來不及細思,因爲阿里亞特再次變得沉重的敘述仍然沒有結束,而是將議題再一次推向了另一個方向。
“自從與對方照面以來,一直有一個困惑縈繞在我的心頭,始終不得其解,甚至細思起來,讓我產生了一絲恐懼……”
“遠在地下深處的它們,是怎樣得知我們在地面之上的活動的呢?要知道那些微小的蟲子,根本不可能具有足以做出判斷的智力,更別說將複雜信息表達出來了!
根據對遺留蟲屍的研究,就算是那些看似體型大了許多的蟲種,也不具備收集情報的智力。”
“那麼,是什麼讓對方似乎對我們的行動了如指掌的?”
“很遺憾,關於這一點,我沒有任何猜測供大家參考。這是迄今爲止,就我自己而言,對對方的情報分析,雖然很不願意提出這一點,但是還是不得不說,這一次,我們的麻煩大了!”
通訊頻道中,氣氛相當低沉,阿里亞特之後,久久沒有章魚人傳出波動。
蟲族針對資源開採的連續兩次破壞讓本就捉襟見肘的資源儲備更加緊缺,能源所剩無幾,自身的壽命時日無多,前哨站的擴建遙遙無期,出生的幼兒卻越來越需要更多的資源以保證順利成長。
貧乏的物資和能源讓他們無力應對蟲族隨時可能來臨的襲擊,但是文明存續的剛需卻要求他們獲取更多的資源。
這是一個近乎於無解的矛盾,如同一把烈火一般將所有的章魚人都架在火上炙烤。
跨越了那麼遙遠的距離,找到了適宜生存的星球,最終還是無法避免文明滅絕的命運嗎?
沮喪的情緒在章魚人中不斷蔓延,死寂的通訊頻道就是其明證。沒有什麼比給予希望而又斷絕前路更讓人絕望的了。
最終,作爲現存的文明領袖,爲了打破這種不斷蔓延的絕望情緒,佔美尼斯提出了一個荒誕而又似乎具有一絲可行性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