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九年元月一日上午九點半,周嫩頭痛欲裂地醒過來。她一查日期,果真月經會在今天降臨。
手機陸續收到新年祝福,宋希白依舊杳無音訊。周嫩忍着頭痛一一回復,等翻到趙要的祝福信息時,她只看沒回。
“新年快樂,周嫩。今年也要繼續加油!”周嫩舉起雙臂大聲祝福自己,順便伸了個懶腰。
時間尚早,但她已經沒了睡意,她慢騰騰開始穿衣服,下牀後走去拉窗簾。躺在牀上時她看到遮光厚布窗簾頂上透進來的白光很亮,但沒有多想,現在拉開窗簾才發現外面下雪了!
窗子外是一條窄巷道,巷道那邊是別家的後牆,牆頂和屋頂上的積雪已經有幾釐米厚。巷道也蓋了一層雪,除了牆下沒人踩到的地方都已經印上一串串大大小小的腳印。而且天上還在飄雪,像撲散的棉絮。
“下雪了嗎!”周嫩驚喜地跳起來,嘩啦打開窗子,對着外面咔咔拍照,然後發給自己爸媽和陳晨,痛斥他們因拋棄自己才錯過了第一場雪。
周嫩拿起外套興沖沖地跑到玄關,她要找宋希白分享驚喜,但在穿好外套後想了起來:宋希白不在隔壁。周嫩掃興地走回客廳,用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關機。
“宋希白,你怎麼不說一聲就關機!”周嫩對着手機大叫,她傷心地倒在沙發上,“真是的,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趙要的信息恰好跳了出來,是他的一張自拍照,在外面,身後是一排被積雪蓋住的綠植和一尊雕像。
周嫩現在對什麼都興致缺缺,但也想找個人理一理,於是回了個問號。趙要立刻回覆來:“新年快樂。”他上一條信息沒收到周嫩的祝福,於是用自拍把她炸了出來,然後不放棄地又發一遍。
“新年快樂。”——這次周嫩回覆了,但總覺得有點不大情願。“看到我身後的雕像了嗎?”趙要問。
周嫩把趙要的自拍放大來看,雕像灰白色,是個女人頭像,長髮,一隻手捂住口鼻,眼睛直視正前方。
周嫩回了個問號。趙要說:“這是宋希白大一時的作品。真優秀得讓人嫉妒啊,我們纔剛學捏泥巴,他的作品就用來妝點校園了。”
還有這事?完全沒聽宋希白說過啊。周嫩又驚又喜,好像被誇獎的是她自己。她這次認真看了那人頭雕像,發現女子的眼睛非常傳神,有股說不出的柔情徜徉在眉宇間。
“拍個特寫。”周嫩要求道。
可趙要自顧自地說:“不光這一尊,還有另外三尊,是這女人的耳脣鼻。你過來,我帶你去看。”
“今天不想出門。”
“身體不舒服?感冒?生理期?”
“把你身後的雕像拍給特寫給我啦。”
“你不來就沒特寫。”後面有個張嘴大笑臉。
“你果真很壞!”周嫩把手機扔到一邊,不管趙要再發什麼都不理了。
她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冷得發抖,於是跳起來關上門窗,打開了客廳的空調。今天特殊,又下雪又來月經,開一天暖氣很有必要,一點都不浪費。她這樣勸說自己。
屋裡沒有電視,周嫩從書房拿出筆記本電腦和迷你音響,從臥室拿出被子枕頭和加溼器,準備在客廳裡好吃懶做混一天。
當你無所事事的時候時間會過得很快。周嫩一部電影看完已經是中午。點外賣等外面吃外賣,中午已經過去。忍着頭痛睡了會兒午覺,醒來就是下午。然後繼續看電影玩遊戲點外賣,天不知不覺就黑了。
天暗下來之前周嫩看了眼窗外,雪早已停止,高處的積雪規整得像棉被,低處的已經被玩得坑坑窪窪,地上的已經化成泥水。
周嫩靜靜看了一會兒手機,在按下撥號鍵之前放棄了——宋希白肯定還沒開機,應該是臨時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然不會不告訴她一聲就斷了聯繫。等事情解決,他自然會打給她的。
客廳裡溫暖乾燥,空調的嗡嗡聲聽久了有催眠效果,周嫩腹痛得蜷縮在沙發上,茶几上是中午和晚上吃剩的外賣,她實在沒心情去收拾。
渾渾噩噩躺了好久,周嫩再一次口乾舌燥地醒過來,她小心翼翼地爬起來找水喝,可是水壺早就幹了。周嫩咒罵一聲,拿着水壺去廚房接水,一拉開廚房的門,鋪天蓋地的寒冷把她整個人攫住,在原地封印了一秒。
水壺開始呼呼煮水,周嫩縮回沙發上,發了會兒呆想起來看時間,手機不在邊上,不知放到哪裡去了。她到處亂翻一頓好找沒有找到,氣得大叫大鬧,最後果斷放棄,頹然躺下。
眼睛閉了幾分鐘,那邊的水壺已經把水煮好,但是周嫩不想動了。就這樣渴着吧,還能把她渴死不成?
這時耳邊響起嗚嗚聲,同時小腿肚子下傳來不太強烈的震動。周嫩坐起來,伸手一摸,摸到沙發縫隙中夾着一個硬東西。
周嫩頓時煩躁透頂,粗暴地從沙發縫隙中抽出手機。手機的來電鈴聲不知何時調成了震動,她翻過來一看——是宋希白!
現在來電話周嫩的心情已經大打折扣,但看到他的名字還是開心的。她接起電話,宋希白着急的聲音頓時傳了過來——
“周嫩!怎麼現在才接電話!剛纔幹什麼去了!你在家嗎!”
“小宋同學,新年好呀。你這兩天去哪裡了?”周嫩笑着問。
“我和哥哥下棋輸了,所以手機被他拿走,現在才還給我!”宋希白咋咋呼呼地解釋道。
“哦,原來是下棋輸了呀。”周嫩笑容消失了,心裡突然覺得委屈,很想掛電話。
宋希白聽出她語氣有變,忙說:“你別誤會。31號的時候我和大哥打賭,下棋贏了他幫我逃家,輸了我就交出手機——”
“最後你輸了。我知道了。”這個解釋很合理,周嫩也能理解,但還是覺得委屈。“你什麼時候回來?”她懶懶問道。
“今天就能回去。”宋希白聽出周嫩心情很差,肯定因爲自己突然斷了聯繫。但電話裡哪裡說得清楚,等他回去了再好好解釋好好道歉。
“今天?”周嫩有點沒明白,她把手機拿到眼前一看時間——00:42!“什麼時候這麼晚了!”
“按照約定元月一日零點一過大哥就把手機還我,我一拿到手機就給你打電話,但是你一直沒接,我還擔心你出事了。你現在在家嗎?”
“在。”周嫩按了免提,划動屏幕,這才發現有好多宋希白的未接電話,從零點開始每三分鐘一個直到她接。周嫩不自覺地笑起來,稍微精神了一點,說:“我剛纔睡着了,手機又是震動,所以沒有聽見。不過你這麼晚打電話來是要吵醒我嗎?”
“我知道會吵醒你,但還是想聽到你的聲音。”
“小傻子。”周嫩笑了幾聲,“現在聽到了,可以去睡個好覺了嗎?”
“你呢?還生氣嗎?”
宋希白明顯緊張起來。周嫩安慰道:“我根本沒生你的氣,是心情有點不好。你今天幾點回來?”
“心情爲什麼不好?吃完早餐就能離開這裡。”
“那我下班回來才能見到你了。”
“嗯,你明天不要加班,我做飯給你吃。你想吃什麼?”
“你做什麼我吃什麼。”
“好。你心情爲什麼不好,發生什麼事了嗎?”
“因爲再過五小時我又要起牀上班了呀。”
“不想去就請假,在家等我回來。”
“小孩子真好,肩上沒有生活的重擔。”周嫩暈乎乎從沙發上爬起來,走去水壺那裡給自己倒了杯水。
“我不是小孩子。”宋希白嚴肅地說。
周嫩仰頭喝水,一聽這話差點嗆到。只聽聲音宋希白確實是個男人,在31號之前也確實有點大人的樣子。但是剛纔他說什麼下棋打賭輸了收手機之後,周嫩覺得那都是錯覺,他還是個孩子,一個討人喜歡的男孩子。
“已經一點了,讓我再睡四個小時?”周嫩忍住笑。
宋希白不捨得掛電話,他一點都不想睡覺,如果周嫩願意,他能不掛電話一直聊到出現在她面前。
“好吧。你明天早點回,直接去我家。”
二零一九年元月二日早上五點五十,周嫩非常疲勞地醒了過來。肚子比昨天更疼了,雖然她月經來得很準時,但痛經問題很嚴重。周嫩扶着暈眩的頭走進衛生間,看到鏡子中的自己彷彿老了十歲——暗黃的臉,濃重的黑眼圈,乾燥的皮膚,顴骨側還冒出兩顆痘痘。
我的天,這個樣子怎麼去上班啊,簡直要輸在打卡上。可是這個月有點超支,上次和宋氏姐弟吃的那頓火鍋花了她兩千多。所以不能請假不能遲到不能再被扣工資了。
洗完臉周嫩恢復了一點精神,化了妝後氣色有所回升,不過黑眼圈是怎麼也遮不住了,而且肚子……不想了不想了,早點去搬磚吧。
夜裡和宋希白通完電話厚周嫩忘記調到鈴聲,所以錯過了他的叫早服務。周嫩全身都不舒服,等下還有三十分鐘的路要趕,實在沒多餘力氣跟宋希白說話,所以她回了條信息過去報平安,並讓他不要打電話過來。
小長假後的第一個工作日哪兒哪兒都爆滿,周嫩在買早點的時候耽誤了,最後遲到兩分鐘,好心情減五。
放下包包,趕去開部門例會,看到部長的假笑和莫寒的冷笑,好心情減五。
例會時間超出常規一倍,行政部長由工作交流變成挑錯訓斥,肚子疼得抽搐,卻必須站着。好心情減十。
例會終於結束,回到座位上,卻發現上面的通風口壞了,好心情減三。以爲影響不會很大,但越坐越冷,站起來活動的時候被路過的莫寒看到,眼神極其嫌惡。好心情累計減十。
因爲經期第二天量大,跑廁所較頻繁,被莫寒覺察後報告給行政部長。行政部長因此把她叫到辦公室,結合早上遲到一事勸她儘快收心認真工作,然後交給她一項任務,幫劉總註冊新公司,兩個星期內要拿到營業執照。好心情減二加六。
請教行政部老員工莫寒註冊新公司需要準備的文件,卻一問三不知。好心情——不減了,直接衝她背景豎中指。
上午工作結束,周嫩心情已呈負值。等待金餘良言拿外賣回來的時間裡,心情緩慢上升。看到她提着兩個塑料袋出現在門口並且走過來的時候,心情恢復至零。
“你中午開始吃飯了?”金餘良言好奇地問。
“生理期的時候我會吃中飯,不然身體頂不住。”周嫩早飯就因時間緊沒有吃完,離午休還差一個小時就餓了,於是給金餘良言發信息求她也給自己點一份外賣。
金餘良言很高興周嫩跟她分享這一隱私。她看周嫩臉色慘白,眼裡全是疲憊,完全沒了往日的精神氣,一口氣把碗裡的肉都給了她。周嫩哪裡吃得了這麼多,但她只微笑地說了聲謝謝,畢竟客氣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情。
吃完午飯後的小憩周嫩睡得很沉,被叫醒後迷糊了好長一段時間,看東西都是重影。腹痛一直都在,時常疼得她縮起身子,偶爾疼得她面目猙獰。
下午工作開始後半小時,上午聯繫的物業派來修理工修理壞掉的通風口。周嫩讓出座位給他們,自己站在一邊等候。可能是閒下來了,行政部長立刻把她叫到辦公室。
行政部長的營業微笑今天也很完美,她從抽屜裡拿出一堆很厚的布……不對,好像是十字繡,推給了周嫩。
“這是劉總夫人繡的迎客鬆,說是送給我們公司的。你現在出去,看有沒有地方能裱十字繡。這個十字繡我看過了,挺大的,長估計就有一米五。”
周嫩愣愣接過疊起來的十字繡,以爲自己聽錯了,猶豫着複述一遍:“是讓我去找地方把十字繡裱起來?”
“對。”行政部長溫和地點點頭,“你不是總助嗎?劉總夫人的事務也包括在內。快去吧,昨天剛下了雪,路上小心。哦,給你一個塑料袋。”
周嫩一臉懵地裝好十字繡走出部長辦公室。她以前沒做過行政,不知道現在這件事是否屬於行政部事務範圍,但不管怎麼想都覺得有點奇葩。
她回到座位拿好包包,去前臺交代自己要外出。前臺小妹一聽是去裱十字繡,不可思議地笑起來。
周嫩走出大廈,不敢看這隻剩下白色和灰色的沉鬱世界。天真冷啊,這幾日體虛,特別穿厚了一點,但一出門就從頭頂冷到腳趾,從骨頭抖到皮肉。
肚子還在隱隱作痛,就像有一條很短的線從裡面鉤到下面,讓她不得不彎腰走路。周嫩低着頭走到街上,呼出的白氣一直擋在眼前,鼻頭已經失去知覺,太陽穴被寒風吹得脹痛起來。
周嫩想起在大廈停車場的那一頭有一個老書市,興許那裡會有做字畫裝裱的。有了目標,行動就要輕鬆些。她捂着肚子慢慢走,姿勢不太好看,但這樣能保暖能擋風。
要過馬路了,周嫩站在路邊耐心等待行人指示燈變色。可就在交通燈變成黃色閃動的時候,一輛私家車從身前呼嘯而過,衝翻一大灘污水打到身上,甚至有一滴濺到了嘴脣。
周嫩捂住嘴狼狽地後退,就想大罵那無德司機,可小車已經嗚嗚沒了影。她低頭看自己的黑色羽絨外套,一大片污水正順着衣襬流下,滴在靴子上。
呵……,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