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陽湖畔一個叫王莊的小村莊裡。槍炮聲、爆炸聲、馬蹄聲、吶喊聲、慘叫聲,還有受驚受傷的馬兒的嘶鳴聲,通通交織在一起,震天響的喧囂聲遠遠的傳向四面八方。
曾明臉上濺着不知道是誰的血,渾身也血跡斑斑,他卻顧不得抹掉臉上黏糊的血跡,手中的刀子扔到了一邊,背靠着牆壁,大口的喘着粗氣。終於,終於,他們隊終於又撐過一波攻勢了。曾明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運氣會那麼的背,竟然在射陽湖邊跟一羣清軍馬隊撞上了,而且還是八旗旗兵。
遠遠地聽到馬蹄聲,曾明就暗叫倒黴,帶着手下士兵迅速向邊上的王莊轉移。但還是被清軍旗兵馬隊給衝了一陣,全靠攜帶的兩門虎蹲炮和手榴彈把旗兵暫時迫退的。
曾明本以爲這下自己安全了。畢竟村莊不比平地,不適合馬隊馳騁,結果讓他萬萬沒想到,外頭的旗兵竟然很直接的點起了火。
大火順着射陽湖上吹來的風聲,把王莊吞沒了一大半,要不是曾明做事還算果決,讓士兵搶先把他們隊所在院子周邊的房屋全部推到,樹木也都砍倒,潑上水,狠狠地潑水,可能他們也會跟王莊的大部分百姓一樣狼狽的逃出村莊。然後被清兵馬隊殺的一個不留。
王莊的老百姓是遭受了無妄之災,清兵的一把火讓他們的家園化爲灰燼,家當糧食,包括大部分的牲畜,全部在這場大火中化爲烏有。逃出村莊的百姓們看着大火之中的家園一點點倒塌毀滅痛哭流涕,但他們也算是幸運的。因爲復漢軍沒有跟着他們纏絞在一塊衝出莊子,否則滿清的馬隊一定會不帶絲毫憐憫的把他們連同復漢軍士兵一塊砍到地上。
而躲在王莊地主宅院裡的復漢軍,就在大火熄滅之後,清軍發起攻勢之前,利用周邊殘存的殘垣斷壁,草草的組織成了一道簡單的防線。
然後,在焚燒後的村落廢墟中餘煙還未散盡的時候,周邊匯聚來的清軍步兵就開始向着曾明隊發起了進攻。是啊,射陽湖下連子嬰溝,上接寶應城,射陽湖邊碰到清軍旗兵馬隊是頭一遭,可碰到清兵的小股步軍丁勇就很正常了。
被八旗馬隊招來的那隊清兵人數也不多,只一百多人,大致等同曾明隊,這就是兩邊無言的默契,無聲的規則。小規模衝突,就是始終保持着小規模。
如果只有那支綠營步隊進攻,曾明絕不會像現在這麼的狼狽,那些個旗兵竟然也下馬進攻。而且很多人弓箭使的很溜,準頭比綠營步隊的鳥槍強的太多了,也有殺傷力多了。
曾明如今手下還剩了六七十人,之外的三四十人,有一半是死傷在弓箭之下,剩餘的一半纔是在刀槍肉搏中或亡或傷的。就是曾明自己,要不是運氣好,就已經被一支長箭穿透了咽喉了。背靠在牆壁上,大口喘着粗氣的曾明被人碰了碰,一瓢冷水遞到他跟前。曾明一飲而盡,從嘴口灑下的水珠順着他脖子往下流。
戰鬥已經打了三次,“手榴彈還有多少?”曾明不信這兒的消息後方會不知道。可莊子外的旗兵馬隊至少有二百騎,這還只是這一隊,誰也不知道清兵是不是隻有這一隊旗兵馬隊。在平地理碰到幾百馬隊的硬衝,就是城裡的老營也頂不住吧。
高郵州有大炮有手榴彈,可沒有幾把火槍啊。
“曾頭兒,還有十箱子手榴彈,弟兄們每個人也都有倆三……”手榴彈暫時是不缺的。他們現在缺的是希望,援兵什麼時候能到啊。他們死傷都過三分之一了,要不是無路可逃,而且打死打傷的清兵也明顯多過他們自身的傷亡,這讓他們士氣高漲一些,怕早就潰散了。
“援兵什麼時候能到,老子怎麼會知道?我又不是盧虎肚子裡的蛔蟲……”喝了一瓢冷水,曾明恢復了三分力氣,開口說話那股子無賴勁是依舊如故。
曾明不可能投降的。他的家人、親戚全在魯山,如果曾明投降了,他父母妻兒,一家家的親戚全會因爲曾明而倒黴。很多人會把自己的小命擺在第一位,爲了活命,父母妻兒也能皆棄之不顧,但曾明不是那樣的人。他對待父母極孝,即使當初在魯山他也被很多人罵過沒天良,但曾明對自己的父母親人很有天良的,所以他是不可能投降的。
眼睛掃蕩着周邊的士兵,曾明看得出,這一個個灰頭土臉的士兵,現在心氣很低落。他們已經在王莊打退了清兵三次進攻,堅持了半天時間了,可援兵一點跡象也沒有。
“你們可以投降。你們的家眷很少有在豫西南的。你們要跑到滿清那裡,只要滿清不傻,他們現在不會殺你們。”曾明對着跟前的士兵說,這些士兵要麼是新兵,要麼是俘虜兵,真的沒幾個老兵,自然也就沒幾個人的家眷在根據地控制區的。
“你們還能供出些自己知道的降兵姓名,哪裡人,滿清估計還有給你們賞錢。但是別忘了復漢軍的暗營。那些當官的都還擋不住刺殺呢,你們能擋得住嗎?你們的家眷能擋得住嗎?”曾明幾句嚴厲的喝問之後,身子一軟,氣勢猛地一收,人又軟綿綿的靠在牆壁上,眼睛微微眯縫了起來,曬暖一樣享受着太陽的照射。
沒來到江南不知道這兒的下雨天會那麼多,曾明這些日子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發黴了,從沒覺得太陽都這般的有愛。今天還有可能是他這輩子享受的最後一次太陽,他要多享受享受。
隊伍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曾明不可能管得住手下士兵的胡思亂想,他自己可以一心戰死,但他手下的士兵不會人人都這麼想的。而曾明能用的約束手段也很有限,他放出的那幾句喝問更多是威脅、嚇唬,而要是嚇不住人了,那也隨便了。
……
已經從高郵州親自趕到子嬰溝界首鎮【子嬰溝與高郵湖的交匯口,也叫界首】的盧虎,看着偵察隊匯聚起來的消息,終於能夠確定——清軍打破了默契了。
三隊八旗馬隊,兵力之和至少有五百人馬,這還不算射陽湖邊上的那一支,還有沒被偵察兵找到的呢?清軍這次投入的馬隊怕是有上千了,而且都是八旗馬隊。他們配合着綠營步隊——子嬰溝正面的清兵數量雖然不多,可步騎相合,戰鬥力卻也不能小視。
尤其是湖畔平原地帶。上千馬隊衝擊出來,沒有足夠的炮火和火槍,根本攔不住。
盧虎是整個高郵州復漢軍的總指揮,他的目光並不只盯着被圍的那個隊,還要縱覽全戰局。清軍放出來馬隊,那可不是爲了在子嬰溝以北這塊小戰場上尋找獵物的,他們的目標該是高郵州溝通揚州的運河,該是高郵州溝通子嬰溝的運河。
要是這上千馬隊衝過子嬰溝,高郵守軍那什麼來阻擋他們截斷運河?
“盧指揮,曾明部被圍在王莊已經半日,盧指揮何時發兵啊?”界首鎮裡的復漢軍大小軍官不敢就王莊之事詢問盧虎,因爲王莊的事情太棘手了,怎麼看曾明隊都有死無生。但段國瑞敢問盧虎,曾明與他關係很深厚的,就是有一絲希望他也不想錯過。
“清軍有馬隊上千,正面出兵救援王莊是萬不可行的。我已命偵察隊潛至射陽湖,勾連漁船悄悄行至王莊湖畔。待到夜晚,接應曾明隊突圍,由射陽湖轉至子嬰溝。”盧虎對段國瑞擺了擺手,他這麼做是做好的選擇,高郵州的全部復漢軍拉出來都不見得對付得了清軍馬隊,用偵察隊是恰到好處,他對曾明隊也是仁至義盡了。曾明能不能活下一條命來,就看他的運氣了。
“現在清軍突然有馬隊南下,上千人馬,辣個巴子的,這纔是大麻煩事。如果這支馬隊遊擊在高郵州城的南北,高郵城立刻就會變成一座死城。但高郵城地理位置特殊,這裡無論如何都是要保下的,可界首鎮就難以保全啊,還有射陽湖下的興化……”
盧虎也不是什麼斯文人,說話帶髒字,脫口口頭禪很平常。“你們都說說,咱們高郵接下去該怎麼辦?”但眼前的困局他卻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法來。
清軍這是硬實力,上千馬隊,在這湖畔平原上,只要不攻城,不跟大隊的復漢軍精銳硬打硬拼,誰能攔得住他們?
與戰局大勢相比,曾明一個隊的人馬又何足道哉?況且那還是一個份量很輕的新兵隊。
隨着江南梅雨季節的消退,江北的第三旅所要面臨的壓力越來越大,黃捷的快報傳到陳鳴手中的時候,陳鳴帶領着大部隊依舊在蘇州城外跟運河較勁。當然,他也派出小股部隊打下了吳江縣,然後兵進浙省,攪得閩浙總督崔應階不停的催促杭州的兵丁北上。
停留在杭州的清軍總兵力超過兩萬人,這還不算杭州的旗兵。福建相當一部分的綠營都匯聚到了這裡,還有浙江本地官府組建的義勇和團練武裝。
閩浙兩省的水陸綠營兵鎮共有十二處,浙江五處,除了海門與定海兩鎮水師外,還有溫州、處州、衢州三鎮陸路綠營,這三鎮都處在浙南,溫州、處州、衢州就是浙江最南面的三府,分別對應着福建和江西。
當初江西告急,衢州鎮一部開入江西上饒,增援江西鄱陽湖東岸之地。然後江南告急,浙江水路提督段秀林帶兵近萬趕赴增援,而衢州鎮的人馬也火燒火燎的趕回了浙江。
海門與定海兩鎮水師全完被海上漕船的護航任務所拖累,分身乏力。浙南三鎮陸路綠營的精兵猛將皆被段秀林帶走,餘下彙集到杭州的也只是一班老弱,還好浙江的地方團練讓浙江官府籌措了不少人馬。杭州城裡的綠營精銳只有福建閔兵,福建陸路提督節制四鎮,除了提標五營外,還兼領福州城守、興化城守二協、泉州城守等營。麾下福寧鎮、汀州鎮、建寧鎮、漳州鎮,堪稱兵多將廣,總兵力超過三萬五千人。
【福建水師提督節制三鎮:臺灣、南澳和海壇。】
其一部打二月裡就開始向浙江挺進,提督黃仕簡親自帶兵,隊伍冒着梅雨匯聚杭州城,然後休息至今,現在也是他們動身的時候了。
大兵北上,統兵之人是杭州將軍額僧格和福建陸路提督黃仕簡,額僧格是一個久經沙場的老將,平第一次大小金川之役的時候他是嶽鍾琪的南路副將,做到杭州將軍之位也算是拼命拼出來的。而黃仕簡就不一樣了,他是滿清的海澄公黃梧曾孫。而海澄公黃梧又是何許人也?順治時獻海禁政策對付鄭成功及臺灣的福建水師提督,在此之前他是鄭軍大將,與副將蘇明率衆獻海澄歸順清廷,而海澄是鄭成功多年來陸續投注巨大人力、物力建造起來的堅固堡壘,黃梧此舉不僅使鄭失去數百萬計軍械糧餉,更讓鄭軍失去一個拱衛廈門的重要據點。順治爲此於同年封黃爲“海澄公”,標準的漢奸叛將!
黃仕簡是第六任海澄公,乾隆二十八年任福建陸路提督,這人跟額僧格比起來就是一菜鳥。
乾隆三十三年,六月底。清軍馬隊南下揚州,杭州清兵大舉北進。陳鳴這個時候則還在繼續流連蘇州跟着運河較着勁。是的,復漢軍的水面船隊已經通過了運河以東的吳淞江江面,連續破開了張家浜和蕩頭,進入吳淞江與運河的交匯處了。前方還有吳淞江發源地——瓜涇口,然後船隊就可以蛟龍入海,進入寬闊的太湖水域了。
但是半個月的寶貴時間也這麼的揮霍掉了。復漢軍除了把蘇州城外掃蕩了一圈,兵進吳江,分兵殺入了浙江省外,並沒有對蘇州城內的清軍形成多麼沉重的打擊。
很難說陳鳴的這一決定明智不明智,反正暗營傳過來的消息,江南地方已經有不少人在嘲笑陳鳴是流寇習性,捨不得錢糧黃白之物,白白浪費大好時機。難成大器!
“麼的,一羣混蛋。老子要成了大器,你們這羣龜孫子有志氣,就千萬別來跪添老子的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