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惠陳鳴父子是不是鼠目寸光,這不是咱們首要關心之事。現在擺在咱們家面前的是復漢軍血淋淋的刀子。”
“不跟着復漢軍走,武昌城一開,我們趙家沒一個能活。就算苟活下了幾個人來,所有的家產田畝都被抄沒,我趙家也還是死了。”
趙文祈握着手中的柺棍,狠狠地搗着腳下的方磚,咚咚的作響。
“復漢軍在江南的手段你們還沒聽說過嗎?主動捐納大筆錢糧,組織團練的家族,有幾個落得好的?”
“咱們家也沒組織團練啊……”這次武昌攻防戰,清軍抵抗的相當激烈。湖北湖南的民團在其中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狗屁。趙倉趙良哪去了?還有他們的手下,他們不是趙家的人嗎?”準確的說趙倉趙良是趙家的下人,但就如趙文祈說的那般,他們不是趙家的人嗎?
“那是總督大人……”是總督大人用了強,強行讓趙家出面。
現在復漢軍在武昌城裡的人直接把信遞到了趙文祈的書房,趙文祈和趙家躲都躲不過去。
“爹,這不是早死晚死的事麼?咱們這會幫了復漢軍,那咱們家就徹底的上了陳家的船了。等日後姓陳的翻了船,咱家還是一個死啊?白污了清名啊。”
“老二這話不對。晚死一天也比早死一天強。況且有了這短時間緩和,咱們總能隱出去幾個後輩子弟!”還能帶着一部分財產出去,即使不能再如現在的趙家富貴顯赫,也總能一輩子吃喝不愁,安安穩穩的延續子嗣,繼趙家的香火。
趙文祈右手的一個半百老人說道,他是趙家的三老爺,趙文祈的三弟。趙家老二已經病逝。
“延壽,你來說說。”趙家老二唯一的兒子趙景春,這也是趙家祖宗八代第一個舉人。
“大伯,這陳逆確實非能得天下之像。江南這等要地他都能放棄,我看南京他也保不長久。其軍龜縮於河南湖廣,四面皆敵,這是取死之道。”
“四面臨敵也可四面出擊。陳家兵銳,非官軍民勇可抵。”所謂林子大了之啥鳥都有,這一人多也怎麼想的都有。趙家有人不看好陳家,可也有看好陳家。
“哼,還四面出擊?可笑可笑。五弟啊,你是不知道這陳逆最大短板在於何處。非是其兵甲不利,戰士無勇,陳鳴無謀,而是其短於根基民政。地盤越大越是取死之道。”趙景春站起身來,踱着小步思付道:“復漢軍無大義,當今天下皆尊北京大清爲正朔,其兵雖號復漢,卻與逆賊無二。大清入關百二十年,歷經康雍乾三朝明治,天下歸心,豈是一個‘漢’字就能惑亂天下的?”【我個人就是這麼認爲的,乾隆時候的滿清在中國統治已經絕對穩固。什麼文字獄啊、修四庫全書啊,那挨刀的都是讀書人,關老百姓泥腿子啥事?那個時候的老百姓知道個啥?四庫全書估計都沒聽說過。就是那些捱了刀的讀書人,也只會變得更加奴才,越挨殺越狗腿】
“陳逆兵銳,陳鳴有將略,如果流竄天下,勢黃巢李闖之輩,混跡宇內,且時無英雄,當還有一絲生機。屆時大下大亂,朝廷疲憊,威望江河日下,生民不濟,中原大地龍蛇陸起,誰也說不準是龍是蛇。
再不濟,其作爲也是爲王前驅。如瓦崗於李唐,赤眉綠林於銅馬帝。雖不能成龍,後世青史上也能留下一筆。”就如綠林成爲了後世強人的代名詞,瓦崗寨傳於說書人口中,趙景春絕對陳家頂多也就是如此了。但如此好歹也有聲名遺傳後世。可現在……
“其殺回湖廣,必取鄂北,溝通豫西南老巢,遂即即成坐地之勢。”
“地方經營不比縱兵掃蕩,兵甲糧秣取之於己,復漢軍要發揮出荊楚之地的財糧兵甲潛力,就需要有大批官吏來替他們把這些東西從百姓鄉鎮之間收取上來。”
“大伯、三叔,諸位兄弟,可曾聽說過陳逆文治如何?”
“我觀市井流言,陳逆取重民之思,些許政策於民生確實有益。但其官吏下鄉,於士紳鄉宦宗族大有不利,兩者成對立之勢,民間物力人力其輩焉能用濟?”復漢軍不是已經奪取了天下,也不是對滿清已經徹底佔據了上風,他們現在這種情況怎麼能讓士紳鄉紳乖乖的屈服?
剛剛揭竿而起,就把矛頭對向了士林鄉紳,強行從人家手裡奪食,那些讀書人和鄉紳地主能順服才叫怪了。
中國是官本位社會不假,可也不是你拿着一頂官帽子隨隨便便就能壓下人的?那些鄉村小吏本就位置不高,兼勢單力薄,你讓他們壓下地方上的地主、大戶、宗族,談何容易?
在趙景春眼中,復漢軍的地方政務必要搞得一團糟。糧食賦稅可能一個子都收不上來。
“而且官吏下鄉,其政府官吏人數必然大增,錢糧開支也要大增。復漢軍又輕徭薄賦,厚待軍士,旦要驅使民力,都必以錢糧誘惑之,耗費何其之大?又何其可笑?
陳鳴就是從江南搶來了金山銀海,也不夠這麼揮霍的。長則三五年,短則一兩年,其勢必窮蹇。”趙景春覺得陳鳴從江南殺回湖廣,也幸虧其軍中將領多是豫鄂人士,不然軍隊可能都早亂掉了。哪能如現下這樣,幾日功夫打的武昌城都岌岌可危。
高坐上首的趙文祈頻頻點頭,趙景春的這些話他是很認同的。甚至於趙文祈還聽說一些話,湖北士林已經有人斥責陳鳴和復漢軍爲異端了。因爲其軍政不崇孔教,不尊儒學,而以雜學苛法爲上,復漢軍若得了天下,那就是‘亡天下’了。
還有人把當年顧炎武的《日知錄》拿了來: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復漢軍如果得了江山,以雜學苛法位列儒門之上,豈不比清初時候的剃髮易服更亡?
“聽大哥這麼一說,咱們趙家還能多活一兩年而不是一兩天。有這個時間,怎麼也能給後輩人安排一條穩妥的退路。”趙景春是趙家下一代的老大。
“老五說的有理。不從復漢軍,我趙家轉日即亡。從了復漢軍,好歹還能安排一條退路。”趙家的三老爺是‘叛清’的堅定支持者。而趙家叛清的最大支持着還是趙文祈。怎麼說他都不能讓趙家斷了香火,讓趙家倖存的後輩子弟窮困潦倒,就算背上了罵名又如何呢?只從這一點出發,他就心甘情願。
“爹!”密會結束後,趙家下一輩中的老二趙景仁追着自己父親道。
趙文祈看了一眼趙景仁,自己這個孩子怎麼這麼木呢?連延壽【趙景春】都默認了,趙家的舉人老爺都默認了,自己這個孩子怎麼比舉人老爺還對朝廷忠誠,還看中大義聲名呢?
“來人,把二爺送回院子裡去。沒有我的發話,不准他邁出院門一步。”
細數門前落葉,傾聽窗外雨聲,回到住處的趙文祈拄着柺杖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頭嘩嘩的大雨,這不絕的雨聲就彷彿他悲慼的心聲一樣,哭,不停的在哭。
趙文祈擡頭往東望去,漆黑的夜空什麼也看不到,但他知道在大朝街的另一頭,那裡也有一戶不弱於趙家的人。不知道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作出的又是怎樣的選擇?
……
長春觀裡,陳鳴正在看黃州府遞交上來了的縣科局級以上官員的名錄。
這些人很多都是原黃州各州縣衙門裡的衙役小吏。古來造反,殺官的很多,很多民憤極大地污吏也會被清算,復漢軍也是這麼做的。但一個縣衙少則三四百多則上千人的衙役團體,包括很多的白役,總不能把他們全殺掉吧?
這些人的家眷很多都在縣城裡住,只要不被殺頭的,點了名錄後這些人就成了復漢軍的公務員了。復漢軍對‘公務員’的解釋是——公職人員,在很多百姓眼中,他們還是衙役。
只是復漢軍的朝廷把六房分得更細了。而每一科局,各項職務和職責都有了明確的規劃。
當然肯定不會是所有的衙役都願意給復漢軍賣命,甚至這個比例還很高,即使是那些白役。但人爲財死鳥爲食亡,總有一些人願意提着腦袋幹這活的。況且陳鳴也沒想着一開始就能有效地統治地方。便是在豫西南的老根據地,將軍府的動員能力也不比當初的滿清官府高。
陳惠是做了多年戶房典吏的老手,對這一點他固然沒辦法瞬間解決,也能清醒的認識到。
根據地的幹部學校,這一年多來學生從最初的二三百人擴張到現在的一千多人,要錢要物,陳惠無有不允,那就是因爲他清醒的認識到了將軍府的不足。這還是在復漢軍的老巢呢,在黃州這種新佔的地方,就更是如此了。
如果不是陳鳴在江南也收了不少通曉文書之輩,並且在隨後的日子裡一直在補學《施政計要》,他就是能把湖北打下來,也沒足夠的人去當知縣知府。而且聽人偷偷報信,那些在蘇北之戰後投靠復漢軍的文人,在陳鳴棄江南返回湖北之後,很多人都默默流淚,追悔不已。
“大都督,這黃州府的架子雖搭了起來,但……,以屬下之見,這政令怕是難以出城啊。”柳德昭離開侍從室後,接替柳德昭擔任秘書處處長的汪輝祖不怎麼客氣的對陳鳴說道。這種場面下的黃州府,即使各縣復漢軍政府設有鄉鎮官吏,這些官吏在鄉間也根本沒用。
黃州不是汝州,二下黃州的復漢軍對這裡遠沒有汝州酷烈,甚至還遠比不上南陽。黃州各縣都有大量的鄉紳地主,甚至是一些士紳鄉宦,也大着膽子留在了老家,他們表面上看都只被湖北官府勒索強捐過,而沒有主動地向湖北官府捐納大批的錢糧,或是出面號召組織團練。
陳鳴不在乎這個歷史名人的直言相告,汪輝祖,這可是習、大大都提到過的才人。陳鳴從湖州抓到他的時候,第一眼看到名字就覺得眼熟兒,然後找來他的介紹【履歷】,果然就是那位‘莫用三爺,廢職亡家’的大才。
從二十來歲開始當師爺,至今十四年,除了最初兩年輔助的人是其岳父大人王坦人,不在賓主之數外,餘下十二年轉輾多處,錢糧刑名無不涉略,所佐官員多有升遷者,經驗不是一般的豐富,能力也絕對有保障。
既然知道了是汪輝祖,陳鳴立刻讓暗營去浙江蕭山請了他兩位母親親來。汪輝祖十一歲是父親就病逝,留下一妻一妾,妻是續絃王氏,妾是汪輝祖的生母徐氏。王家雖然窮,但兩位母親仍然鼓勵汪輝祖好好讀書,將來考個功名,光宗耀祖。汪輝祖在十六歲是考中秀才,可惜多次鄉試都未能中舉。
汪輝祖對兩個母親是很敬重的,見到嫡母生母被複漢軍請了來,沒辦法只好在侍從室任職。但只獻小言,如關乎大事,每每閉口不提。就如陳鳴棄江南迴湖廣,汪輝祖就一言不發。
“我本也沒想過立刻就能有效的統轄地方。只搭建起一個架子就行。只要我軍連戰連勝,那些人終歸要跪下的。”
陳鳴不怕地方上無法有效統轄,這點上要是還想不到,在陳家剛剛起步的時候,他就不會把矛頭指向士紳了。遠征軍現在有錢有糧,長遠的不敢說,一兩年裡的運轉還是有的。何況下半年復漢軍也起科舉,總能收到一些人。
等到大軍拿下武昌,復漢軍就兵分兩路捲了湖南湘兵和馬銘勳的川兵。這兩支隊伍,前者雨中行進多日,救援之地武昌又失,士氣必然低靡;後者的士氣本就不咋高;要打下這兩路清兵並不難。接着就可以大軍北卷,逼阿桂退出鄂北,然後與老根據地匯合了。
武昌之戰,江南江北各路清軍都來的似乎很快,但他們全沒攜帶火炮。跟復漢軍正面對上,勝負不問可知。
跟老巢連上後,魯山方面就能張羅着稱王了,然後就可以舉行科舉了。
復漢軍的科考與滿清朝廷已經舉行的春閨必然是不能相比的,但總的來說也能收攏一批人,甭管這些人有沒有才華。
這就算是一個招牌。
到了科舉之後,遠征軍這裡的上上下下的武備也該更換一遍了。到時候清軍的反應也好,復漢軍自身也好,秋高氣爽的時候都該拉出來亮一亮了。
汪輝祖沒學過什麼軍事,但陳鳴給他解釋過自己的下一步計劃,有南京——安慶——九江卡着長江,湖北東部不會再有戰起來;西面四川那裡要扎住宜昌這個口子,然後就是漢中,漢中再拿下了,四川北部與陝西、湖北的聯繫就全切斷了。川兵再出川就只能打湖南貴州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