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戰役的失利讓韃靼人喪失了軍事上對叛軍的抑制力。帝國丟掉了最爲重要的錢倉,叛軍從陸路上截斷了帝國南北的交通,韃靼政府能直接控制的地盤只剩下相對貧窮的北方,這個戰略對決的地點距離廣州雖然有上千英里之遙遠,但它的影響力已經在發揮作用了。
進入四月中旬【西曆】,越來越多的中國海盜匯聚在了張、鄭兩個軍事集團的旗幟下。尤其是張,他是叛軍首腦的兒子,也是帶領叛軍一步步贏得勝利的大元帥所任命的東南海域海軍司令,張和鄭的勢力和實力每一天都在飛速的增長。韃靼人在廣東和福建海域的海面優勢正在一點點的消失。
與此同時,在陸地上,韃靼人在整個南中國的統治力都在飛速的下降,社會上的每一個階層對於韃靼政府的信心都在動搖。尊敬的潘振承先生也對局勢的發展感到失望。坦言說帝國的平叛戰略出現了重大的挫折。一旦叛軍大舉南下,以福建、廣東、廣西幾省現有的軍事力量,都不可能抵擋的住叛軍的進攻。
……”
英國東印度公司駐廣東辦事處首席大班羅伯特·皮爾正在給印度的管理委員會寫信,他建議公司立刻停止與韃靼人的軍火貿易,因爲不久後的廣東很可能會被叛軍所統治。
“……公司所需求的生絲和茶葉,所需要的中國一切物品,都處在叛軍的控制中。因爲一點軍火的利益而失去在廣州的貿易,這是世界上最大不過的愚蠢。”
雖然上一次叛軍的間諜將東印度公司的商館燒成了一片廢墟。但是在利益和明晃晃的金錢面前那都是過去的不值得記憶的‘小小不愉快’。
羅伯特是東印度公司在廣州的資深大班,所以他才能坐上‘辦事處’首席負責人的位置。別看這只是一個新成立不到一年的機構,可它統管着東印度公司在廣州的所有事物。
羅伯特已經委託潘振承聯繫廣東的復漢軍暗營。他相信如潘振承這樣的‘大人物’,叛軍絕不會視而不見的。即使潘振承現今的一切行爲都立於韃靼帝國的利益,但誰知道他有沒有另一面呢?羅伯特就認爲他們間必然有着隱秘的聯繫。
放下鵝毛筆,羅伯特又一次拿起了手邊的一份文檔,這是最近幾天裡復漢軍暗營在廣州城中張貼的‘捷報’,羅伯特認識中國字,還能說一口不錯的中文。所以不用通譯,他就能知道這些文字寫的是什麼內容。
復漢軍已經在威脅着要南下攻略兩廣了。
因爲他們已經拿下了杭州和寧波,很快就能打通與福建的聯繫了。鄭連福、鄭連昌兄弟也正是歸順了陳漢,叛軍的大元帥封鄭氏兄弟爲南洋水師正副提督。
“羅伯特先生,你還在看這種老舊的新聞嗎?”
門被羅伯特的僕人打開,路易士·保羅·裡貝羅從門外走了出來。陰曆四月的廣東,氣候已經找不到一絲兒的寒冷,裡貝羅額頭上帶着一層薄薄的明汗,只怪他穿的太整齊了。
“當然。弗朗西斯·德雷克爵士的奇蹟在這個古老的國度一再的上演,讓我怎麼也……”羅伯特卡殼了,他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彙來形容自己的心理。說羨慕?這不恰當,他現在面對着的是一個澳門土生的葡萄牙人。而說嘲笑,那是在扯謊。人對榮譽和利益的追求是天生的。
“這個世界與歐洲完全不同不是嗎?”羅伯特聳了聳肩,說了一句很多亂世之中很多中國人奉爲綱目的一句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中國人都知道這句話。他們對於血統可沒有太多的尊敬。”
“再說了,張球和鄭氏兄弟可不是叛軍的德雷克爵士,你千萬不要小覷了他們的個人野心。我建議您更應該把目光投向距離常州不遠的長江口,在那裡與韃靼人的船隊激戰的水面力量,纔是復漢軍真正的海軍。”
羅伯特邀請裡貝羅坐了下,兩人話題迅速轉到正事上來,裡貝羅今天來到這裡絕不是跟羅伯特就張鄧可靠不可靠的問題發生辯論的。
“羅伯特先生,你想去見一見叛軍的真面目嗎?”
裡貝羅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遞給了羅伯特,上面寫的全是漢字,這是復漢軍在廣州城裡張貼的最新消息,被裡貝羅拿來做自己送給羅伯特的禮物。
羅伯特卻顧不得看最新消息,兩個眼睛睜的大大的,“你們……要去見叛軍?現在?”
廣東還牢牢掌控在韃靼官府的手中,他們還有充足的力量將澳門徹底蕩平。
“常州之戰,布蘭科上尉和隨軍的二三十名葡萄牙炮兵,悲劇的成爲了復漢軍的戰俘。澳門議會和奧督都有責任和必要的義務儘快的去解救他們。”當然要儘早的了,上一次費爾南德斯等人的悲劇,整個澳門都不希望再一次看到。
“韃靼人在南中國的主力被叛軍消滅了,我認識的很多中國人都對戰爭前景表示悲觀。認爲叛軍大舉南下的時候,廣東的軍事實力根本無力抵擋。”
“所以澳門要早早的做好準備。”就像對當年的滿清一樣,現在澳門的葡萄牙人又要經歷一回了。
裡貝羅此來就是澳門對於英國人的一次賣好,他們去見覆漢軍的時候,沒有忘記了英國人。七年戰爭的硝煙剛剛散去,葡萄牙人還牢牢地抱着英吉利的大腿。再說西方人這個時候在中國的力量還十分的弱小,如果這個時候彼此還不能凝合一團,齊心協力,那麼在這個動盪的關頭,他們很可能都會遇到滅頂之災。
真到了最緊要的關頭,能夠給澳門的葡萄牙人撐腰的西方力量,不是萬里之外弱小的葡萄牙王國,而是近在眼前的英國人。剛剛贏得了七年戰爭的英國人,而在戰爭結束的前兩年——西曆1761年參戰的葡萄牙人,就是英國人的盟友之一。
裡貝羅與羅伯特做好的約定之後,起身離開了商館,羅伯特這個時候纔有機會來看裡貝羅帶過來的最新消息。
“原來是對戰鬥中誤傷平民的撫卹,還有對於戰爭中的韃靼人的處置……”常州之戰的旗兵還有杭州之戰的旗兵。
“死一人給二十塊銀元,傷者視輕重給兩塊到十塊銀元,因傷致殘者賠償十五塊銀元,另外還有稅務上相應的照顧,官田給予優先租種……”羅伯特對這個數據不予置否,一條人命四個英鎊,以他對中國的瞭解這個數字似乎不低了。
一切有刀傷、槍傷的八旗兵丁都就地處死。“哦,真是野蠻又殘忍的決策。”
被俘的八旗佐領以上世職者和守備以上文武官者,皆被處斬,家中五歲以上男丁處決,婦孺被髮給復漢軍爲奴;主動投降之佐領以上世職者和守備以上文武官者,等同領催及其以下世職者和五品以下文武官者,判服役二十年,家人跟隨;最普通、無官職的旗兵,被判服役十年,家人跟隨。至於家中的男人已經戰死了的,那就以男人死前的身份職銜入類後再擡升一級,二十年服役上面還有一個三十年滴!
羅伯特眉頭不自覺地皺着,放下這張小報,他腦子裡迴盪的全是‘復漢軍要殺盡韃靼’的那些傳聞,這樣的消息在廣州流傳很盛,尤其是在最近時候,因爲廣州八旗罵聲濤濤。那些傳聞中可很有一些似乎並不是虛假的。那麼現在這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只要願意投降,主動投降,就可以不少。雖然等候他們的還有二十年服役。
“叛軍放寬了對韃靼人的政策?”
雖然處罰依舊十分嚴厲,但好歹不是斬盡殺絕了,還留下了一絲希望。他們是想用這種‘不抵抗就不殺’的政策來動搖廣州、福州建的韃靼人嗎?
羅伯特心裡突然生起了一種緊張感,復漢軍的這種政策,這種‘遠望’,可不就是在說明他們確確實實的在打望着廣州嗎?不然他們幹嘛要賣好?
“嗨,芬利,去喊喬治先生過來,我有事要找他。”羅伯特突然覺得胸口沉悶悶的,彷彿一塊大石頭壓在了胸口,他對門外的僕人叫道。
……
同一時間的崇明島,清軍在長江一線最後的堡壘。
當常州還在堅持的時候,崇明島就是滿清在長江的一支火炬,耀眼、光明。它與常州水陸交映,不僅在軍事上,在精神上,都要被樹立成一種象徵了。乾隆皇帝封賞的聖旨不要錢一樣送到崇明島。
黃正綱本人被封爲二等男,賜黃馬褂、雙眼花翎,號尚勇巴圖魯。他手下的水陸重將都有封賞,雲騎尉、輕車都尉一樣的世職幾乎人手一個。最初時候倒也鼓舞的崇明島士飽馬沸。
黃正綱從江陰退守松江,自吳淞再退崇明,將自己所能收攏到的所有的人馬、物質、軍需都拉到了崇明。
這個泥沙淤積起來的大島,在近代之中國的戰爭史上從沒有留下過一筆值得可抒的印記的地方,可在此時的國人看來卻是長江口的第一道防線。
在明清的海防思想上,崇明被視爲屏藩江南的江海門戶,是必守的第一線海防重鎮。滿清一度在這裡佈置過六營水師,即使時光走到了乾隆中葉,這裡也有四營水師,三千多兵丁。
崇明島的兵丁和戰船都幾經裁減,可這裡的基礎還在!
黃正綱帶兵退到這個地方,水陸齊備,有炮臺有戰船,進可攻退可守,又熟悉地理,真真就‘堵’住了長江口了。
陳鳴也很看重這個島,陳繼功在經營船廠和組織船隊的時候,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就是摸清楚長江入海口這一代的水情,還在崇明島上設下了暗營的交通點。但看着地圖小心翼翼行船的復漢軍水師怎麼也比不得閉着眼睛都能把入海口溜達一個遍的清軍水師啊。
楊世金帶着水師追到崇明,兩邊戰船又交手了幾次,清軍船隻、火力上都不比復漢軍,但他們仗着熟悉水情,引得復漢軍水師追擊,隊列中的大號霆船、鳥船兩次遭遇擱淺,雖然漲潮後就駛開了,但也讓楊世金等將心有餘悸。
以至於常州清軍都被消滅乾淨了,黃正綱還如一個打不死的小強,在崇明島蹦蹦跳跳。
“舟山是一個熟透了的果子,可咱們在摘舟山這個果子之前,必須把崇明給拿下了。”
陳鳴沒有回南京,也沒有下蘇杭,而是到了吳淞。伴隨着陸地上的節節勝利,水戰的僵局已經到了不得不打破的時候了。而且杭州已經拿下,寧波也已經拿下。水師船隊即使徑直出長江,去進攻舟山不克,也不必冒着被崇明清軍水師截擊的危險再重新返回吳淞,它們可以直接到寧波停靠補給。
陳鳴一個人待得時候都不知道對着崇明罵了多少句‘他麼的’了。開打前他是以爲水師能早早確定勝局呢,誰知道水戰打起來這麼拖拉,一直拖拉到現在。清軍水師就像他們的陸勇一樣,根本不似陳鳴想象的那樣雙方擺開陣仗,呼啦啦猛打猛衝。
隨着復漢軍對浙江的攻略,那些跟復漢軍尿不到一個壺裡的江南官宦世家還有一些逃出的旗人,南逃廣東的路已經斷了,向西進江西吧,也不是什麼好去處,他們就唯有逃到了海上。把現在的舟山定海當成了一個‘天堂福地’。
多少富貴官宦世家將自家的金銀浮財一船船拉到定海,然後把定海當成了中轉點,乘船打定海到蘇北,再北上京津。而復漢軍的水師卻偏偏被黃正綱拖在了崇明島上。
楊世金幾次勸降黃正綱,說黃正綱若降,自己甘願讓位,但都被其嚴詞拒絕,氣的楊世金破口大罵黃正綱‘漢賊’、‘漢奸’!
“罵人有個鳥用,你能把黃正綱罵死嗎?”
“陸戰營都作訓二十天了,暗營也給你們打通了關係。”不管那關係是大是小,反正那也是關係。“自己要動腦子想一想。”
“怎麼把崇明打下來,儘快的打下來!”
“必須拿下崇明!拿下崇明!”
……
四月初五,舟山羣島,定海。
太陽偏西,下午四點的時候,清軍突然全城戒嚴了,任何百姓都不準在街上行走。城南的一座普通民居里,清軍剛剛戒嚴,陳繼功就躲到了這裡來,這個時候陳繼功的心臟都還在‘噗通噗通’的跳,不是抓他的。這麼大的動靜不是在抓他的,而是清軍一定有什麼特殊行動!
他非常非常想知道清軍要幹什麼,可是他的人現在根本就不能外出。
時間一點點過去,五點、六點,黃昏日落,戒嚴依舊。陳繼功急的在屋中團團轉,卻也只能等待。
夜幕降臨下,定海縣城靜悄悄的,街口巷尾繼續有兵丁把守。清軍甚至還派出了兵丁組成巡邏隊,逡巡城中街巷。
只是定海的清軍兵勇多是從陸地上撤到這裡的散兵遊勇,不管是士氣,還是軍紀,都很成問題。
靜悄悄的夜色裡,一個絡腮鬍子的清軍千總就一腳踹開了一家酒館的門,用刀子架在一臉苦澀、膽怯的掌櫃的脖子上,然後酒館的廚房立刻忙活了起來。
“沒有紹興的女兒紅,那就拿石庫門的黃酒來。要石庫門的!”千總拍着桌子叫嚷着。
第二天定海依舊在戒嚴,可清軍能戒嚴的只是陸地,他們攔不住天上的信鴿。
石庫門黃酒,這是江南新出的牌子,產地是上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