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 我是一個兵

樓上的揚子江出版社覺得這個系列報道的社會影響力相當不錯,其中的精華摘要整理一下,完全可以達到出版的標準。基於一個文人的理念,黃定友本人對此事非常的熱衷。

最終三易其稿,黃定友現在手中拿着的就是最後的定稿。

三天後,也就是下旬的第一天,這稿子就要教給揚子江了。

掀過新的一頁,一段平實中帶着一股堅定不移的力量的文字映入黃定友的眼簾,這是一個三十歲的三級軍士長的自述。

語言很平實,沒有妙筆生花讓人拍案叫絕的文采,有的只是樸實無華,就像一塊屹立在海邊的礁石,讓海浪海淘千年不覺得拍打,也巋然不動。

“乾隆十二年農曆七月初五日,我出生在山東曹州單縣張景樓的一個貧農家庭。祖宗八代都是窮人。我原來的名字叫張來生,張金來這個名字是在當兵後教官給我改的。

俺教官是個好人,他說我這名字太沒志氣。人這輩子求的就是今生,要蓋上房子,娶上媳婦,生下娃,要吃得好穿得好,要舒舒服服,求什麼的下輩子?下輩子那還是自己麼?

教官真是個好人,識文斷字,從不跟人紅臉,脾氣再沒怎麼好的人了,槍也打得準,還會給人正骨頭。要是他沒死,現在至少也是個校官了。

在進新兵營之前我就沒吃飽過。俺們單縣是平原,離河南的歸德特別近,在山東的西南隅、魯豫皖蘇四省結合部。沒大山高嶺,沒深山老林,全部都是地,但就是沒一塊是俺們家的。

“糠菜半年糧”的日子從我記事起就是這樣。大部分人是以務農爲業,靠給地主種地做佃戶,賣長工、打短工維持生計,也有的靠做點小手藝、小買賣生活。

我爹叫張永光。就是以做小生意爲業,落戶成家了也仍然靠賣敲敲糖、賣針線、頂針、自己打草鞋賣等小本生意維持生活。俺家沒地,租了村子裡地主的五畝田,租子四成。但我們家向地主借的有債,利滾利,除了租子還要還利錢,一年要繳六七成。我娘只知道姓孔,孃家是單縣孔家集的,但我沒去過姥爺家,因爲我娘是寡婦再嫁,姥爺家嫌丟人就不認我娘了。

我還有個哥叫黃有田,比我大七歲。是我娘跟之前那個丈夫生的。

我爹出去做買賣,家裡的地就是他跟我娘在捯飭,我十歲的時候他已經是大人了,除了在自家地裡幹活就是給地主賣長工、打短工。一直到我十三那年,我哥都二十了,還沒娶上媳婦。有一天,都正在割穀子,來個人喊他在田坎上說了幾句話,他回來跟娘說了幾句話就走了,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家裡也不知他的音訊,十幾年了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小時候,我沒上過幾學,不認字,就老聽人唸叨“人之初”和“趙錢孫李”,曉得有孔子、孟子,但一個大字都不會寫。我從十歲開始給地主放牛,還債麼,從10歲到14歲,我在家除了砍柴種地外,就是給地主放牛。

除了我,俺娘還生了倆孩子,一男一女,小妹死了,小弟現在過的挺好。

那可能是八月十五的時候吧,乾隆二十四年,那年我十三歲,小妹不知道是吃什麼東西,中毒了,上吐下瀉,又無錢去醫治,眼睜睜地看着她死去。我過了十四歲到單縣縣城裡投靠堂姐夫,我堂姐夫不錯,是個好人,對我很好。我在那裡給一個姓李的大戶家裡扛活,做了兩年,又給一個姓楊的做活,做了三年。那時我也快二十了。

那一年皇帝開始帶兵往湖北打,河南的清兵吃了大虧,歸德的人來單縣招兵。世道亂了,我爹做買賣給人搶了,幸好命沒丟,但本錢是沒有了,家裡頭的日子更難了。我就跑到歸德去當兵。當時歸德給選上的人是一人一兩銀子、一斗糧的安家費。

沒多長時間,我所在的營頭就從歸德下到了陳州,然後抵到了沙河。我在沙河呆了小半年,沒見打仗,兩邊全是對峙和小規模衝突,隊伍又給拉回了歸德。

那時候皇帝正帶兵打江南。歸德城裡頭的攤派越來越厲害,等到皇帝把杭州都給打下來的時候,歸德的攤派就更厲害了。當兵的和衙役還開始大肆的抓人,說是抓的剿匪亂黨,實際上就是訛詐人的。那些日子,亂七八糟的消息傳來很多,尤其是剿匪和割辮子的。

當時歸德的位置很特殊,它那裡向東就是山東戰場,往西就是魯山那一疙瘩,南面的安徽還算平穩一些,但東南就是蘇北。所以天天都有大隊的糧餉從歸德過,經常有大批的傷員被送回來。那些傷員有的死了,有的活着卻是廢了,滿清纔不會管那些殘兵呢。很多人傷還沒好透就被趕出了傷病營,就只能在歸德乞討,慘得很。

清兵還經常殺人,牢裡頭裝滿了,裝不下了,他們就開始殺人。

只要是良心沒有壞透的人那都看不慣。

當時我們隊裡幾個同鄉常湊在一起嘮叨,發泄心中的氣憤。我們覺的爲了混口飯吃,而加入這樣的隊伍算是倒了黴,這仗還有什麼打頭?那被殺的人很多都是本本分分的平頭百姓!

上頭到處殺人,當官的吃喝嫖賭,我們幾個人阻擋不住的。但是,我們不能喪了人的良心,不能幹那些傷天害理的事。

等到韃子拉着我們去蘇北的時候,我們在揚州城外就投靠了皇帝,當時隊伍還叫復漢軍。……”

……

遠東新聞採訪的這個老兵是軍中忠勇派的代表,對於那些退伍回家享福享樂的人一百個瞧不上眼。

“我過去只想能吃飽飯,爲了吃飽飯被人欺負也受着。大戶人家擺酒席的時候,搬桌子板凳掃地,端盤送碗,叫幹啥幹啥,跟孫子一樣,也不求能上席面,給碗剩菜給幾個饅頭沾沾油水都心滿意足了。

但現在我知道我這種想法是不對的,因爲我所求的全部都是別人給我的施捨,這就是不對的。事實上我所求的剩菜饅頭那是我的勞動換來的。

所以靠這雙手,許許多多的我這樣的人不僅要能吃得飽,還要能吃得好,更要不再受欺負了。

不能因爲一口吃的,給人跪在地上當狗。

因爲我所想要的一切都可以用我的這雙手換來!

我不會覺得自己過去不認得字是自己笨,更不會覺得別人家大魚大肉,自己家吃糠咽菜都填補飽肚子是命中註定,教員教了我很多東西的。我知道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我知道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我知道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我過去不識字只是因爲沒人教我,我過去愚笨,被地主家的兒子逗狗耍猴一樣看待,是因爲我的見識、我的閱歷確實太少。但人是始終在成長着的,不是老天爺命中註定,一輩子就一成不變了的。

我跟着部隊走南闖北,我見過高山,看過大海,知道啥是沙漠,知道啥是草原,知道啥是森林,我打死過老虎,我見過死掉的鯨魚,我才知道原來這世界這麼大。他比我原先想的要大的大的多。

我當然不再是過去那什麼都不知道的土鱉了,我什麼沒見過啊?

那個過去嘲笑我的地主兒子,現在見了我,他是個孫子。他現在纔是個土鱉。他知道個屁啊?

我家的日子過得也比地主家好多了。

這幾年除了軍功田外,我爹我兄弟置地建房,稱富一鄉。現在俺家的房子有二三十間,田地百十來畝,外有棗園一處,約十餘畝。此外,我兄弟還與人合夥在縣裡開設貨棧,販運鯨油、布匹、糖果等雜貨。我家比村裡過去的地主有錢多了。

這都不是老天爺註定的,這是俺用自己的命拼來的,是俺爹俺兄弟用自己的雙手創造來的。

我還資助過學堂的娃娃,我想要更多地孩子上學。

現在這天底下還有很多的窮人,不是每個孩子都能上學的,但那些窮人只要願意認真地幹,他們也能像我一樣不愁吃喝,也能讓娃天天上學。

皇帝說過:知識改變命運。我覺得這句話太對了,不是說學前清時候的那些舉人秀才,而是現在這軍隊裡打仗一樣要識文斷字。我就是學字太晚了,兩次考試都沒有通過,機會浪費了就要遭到懲罰,所以我現在是一個三級軍士長。

我幫助過窮苦人家,我砍過那些爲非作歹的王八蛋的腦袋,漢人、旗人、當官的,還有羅剎鬼,就沒有我張金來怕的人。我跟着皇帝打到了草原,親眼看到了蠻夷北遁,漢室再興。

我告訴你,我一直認爲,這世界上再沒有戰場上打敗敵人,砍掉敵人腦殼,看着敵人跪倒在自己腳下更好更妙的感覺了。

天下到處都是機會,過去苦哈哈的老百姓只要認真幹,都能翻身。”張金來在說這一通話的時候,血脈噴張,渾身透着一股敢戰天鬥地,踏平世間一切阻礙的鬥志。

“我房裡有三個女人,裡頭有一個舉人娘子,放到過去這是我見了後要畢恭畢敬,擡頭看一眼都是冒犯的貴人。可現在呢?她還不是要乖乖的伺候我,給我洗衣做飯生娃?被我壓到身子底下?

我的日子,我一家人的日子,越過越好,這都是因爲我出過力的。”

張金來三級軍士長的身份在軍隊裡並不多麼崇高,他面相樸實,也沒有軍官所表現的貴氣和驕傲,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甚至除了他那時刻挺得筆直的腰桿外,他都很想一個農民。可就是這樣一個軍事技能一流,正考和補考卻全都沒有過線的老兵,面對《遠東新聞》的記者的時候說出了這麼一番自豪和驕傲的話。他爲自己現在享有的一切驕傲,他打破了一箇中國最普通農民的宿命。

他很希望自己能夠出現在報紙上,希望自己的經歷能夠讓更多的像他過去那般的農民看到,然後跨出那至關重要的第一步。

當戰爭來臨的時候,近衛師一旅三團的張金來第一批報名參加了遠征軍。

“怕?怕死麼?都是狗屁。”

“心裡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裡還去想別的?我在南京不也一樣遠離家老家麼?離家一千里和離家一萬里有區別嗎?我心裡頭有的只是自豪、榮耀和滿足。”

“朝廷給我了當初的我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我得了這麼多雖然是我用自己的命搏出來的,但我覺得我這條命值不了那麼多。所以別扯什麼舍小家顧大家,朝廷給我的東西換我十條命也是綽綽有餘,我這條命就是朝廷的。給朝廷賣命,這就是天經地義,理所應當。”

“朝廷要打哪,那就打哪!”

“那些急着退伍回家的軟蛋全不是好鳥!朝廷的錢花的就是太冤枉了。”

“那些王八犢子,都是忘恩負義的孬種。”

……

黃定友放下了手中的筆,這段文字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每一次看到他心裡都有着很深的感慨。

這位張金來三級軍士長,單純的從思想境界上看,對比報社從教化司、從新聞出版署那裡得到的一些規章制度和宣傳條例看,這位老兵並不符合朝廷新要求下的‘奉獻精神’。

但是黃定友很輕鬆的就能從老兵的這些言辭中看到一股中國傳統的‘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炙熱感情。

就是這份感情讓黃定友汗顏的。

他想到了自己當初在曾母大島時候的事兒,爲什麼跟《金陵要聞》鬧翻?雖然這裡有有這這那那的原因,但是輪究根本,那還是黃定友自己先出了簍子。

那時的他顯然就沒有這份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的責任心。

這對黃定友是一個很深很深的刺激。

而這份刺激反映到黃定友的身上時,那就是在報社開業至今已經一兩個月的時間了,黃定友高亢的工作熱情,和極端負責任的工作態度,始終被保持了下來。

而結果是,黃定友的總編寶座已經基本可以確立了。

老天爺,他纔多大年紀啊?就已經坐上了總編的位置。金陵要聞的總編年紀比他爹還大三歲。

黃定友端起手邊的茶杯抿了一口,那裡頭是濃濃的茶水,超濃。但絕對提神!

黃定友喝不慣咖啡這種舶來品,雖然那東西確實很提神,但他自己還是用濃茶來代替。

時間就剩下三天了。

這三天時間裡,黃定友在工作之餘要把這些文稿再審覈了一遍。只是看看標點符號,和有沒有明顯的錯別字。

在黃定友的斜前方,一個木製的書夾大開着放在書立頂上,後者據說是當今皇帝設計出來的東西,現在已經風行全國了。不僅政府機關、學校有,報社的辦公桌上也人人放着書立。

朱渥著

三個硃筆寫下的字跡鮮亮眼睛。

這是朱渥的航海筆記,負責人文地理版塊的副總編有些撓頭,他有些拿捏不定,到底是刊登還是不刊登。因爲除了這個朱渥的航海筆記外,他手中還有謝清高的航行隨筆。

真可謂魚和熊掌,無法兼得啊。

於是這樣的事兒也就落到了黃定友的手裡了,誰讓他已經被社長任命爲代理總編了呢。(未完待續。)公告:本站推薦一款免費小說app,告別一切廣告。請關注微信公衆號進入下載安裝appxsyd(按住三秒複製)

第一百一十三章 比官兵還像官兵第一千一百零六十二章 來而不往非禮也第九百九十四章 中國的勝利!第三百五十一章 飛馳第二百三十八章 爲了這個國家,爲了這個民族第三百七十六章 是一個搞兼併的好手!第三百一十八章 雨中第三百三十七章 以毒攻毒第九百七十八章 高級軍官與中低級軍官的不同第五百四十五章 這可是一場戰爭!第五百二十一章 國將不國第一百八十九章 人性第三百五十二章 水戰太平洲第九百六十三章 中國的官兒第四百六十二章 不似英主!第九百九十二章 ‘火中取栗’第四百六十五章 天津不遠了,北京還會遠嗎?第一千一百零三十六章 中國海軍的短板第九十五章 將計就計第三百九十七章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第一百一十一章 暗潮洶涌第九百一十六章 乞丐軍團第二百一十五章 心真大啊第一百九十章 一南一北第九百九十三章 李白,那是中國人!第一千零一百一十六章 看的還是中國!第三百七十一章 拉開一個偉大時代的序幕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走出‘低谷’的俄羅斯……第八百六十八章 民族大融合第三百三十八章 參軍,招工第四百一十二章 那還不快傳御醫?第四百七十六章人型‘財富資源’第四百零一章 天朝上國夢第三十二章 完美無缺的丈夫第三百一十九章 大難臨頭各自飛第二十四章 寢食難安第九百二十四章 戰前的準備!第六百章 天子家奴第七百九十四章 敗家娘們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圖林斯克戰鬥第四十一章 該做的!第四百五十一章 該死的中國人——第四十九章 上山下山第九百九十七章 改變世界,改變歷史第二十一章 獨善其身第二百三十六章 都是不爭氣的奴才第615章 水師到了第三百六十九章 投降與亮劍!第四百三十三章 西方來的漢學家第七百一十三章 天堂和罪惡第九百八十三章 死得其所,死得值!第八章 小白文裡寫爛的梗第九百七十章 變夷爲夏第二百九十八章 北伐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美利堅的力量第一百六十章 旗兵棉甲第四百四十七章 熟透了的果子第六百四十八章 朝廷辦事,還要講證據嗎?第九百四十二章 殘酷、冷血,毫無一丁點仁慈的政治!第八百四十六章 燙手的厚禮第二百三十章 窮途末路第四百六十六章 影響第六百六十四章 陳鼎對弟弟妹妹的許諾第六百五十九章 中央軍校後記10 穿越駙馬爺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國旗下的講話第五百二十三章 殺狗第一百一十四章 割辮子第一百四十三章 鄖陽牌火藥桶第六百五十三章 種族衝突第二百一十五章 心真大啊第八百五十三章 哭泣的俄羅斯第四百零八章 太子爺的怒火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局面亂了,奧斯曼的求援第七百四十九章 吞併南洋第789章 對中國感恩戴德第一千一百零五十二章 “狼”來了第一千零八十章 大反擊!第三百九十八章 倒塌的帝國……第七十三章 一刀砍頭,碗大一個疤第五百零五章 盡收川藏之地第八百三十四章 ‘排槍擊斃’時代的逝去……第四百六十四章 和珅第三百七十二章 萬年小受第七百五十四章 懵逼!東方的智慧……第一百一十六章 屁股決定腦袋第八百二十二章 沒種!第二百零三章 童二爺的聰明第一百一十六章 屁股決定腦袋第六百四十二章 滅亡馬來之二十一條第九百五十章 中國的幫助第五百二十一章 國將不國第四百九十二章 進北京城,血祭崇禎第六百零一章 墨鵠第七百八十二章 ‘走狗’的養成第十三章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第一百零六章 碰撞的前夕第七十章 三個混賬第八十三章 拼命第六百零一章 墨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