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快要過去了,春天已經離之不遠。太上皇的孝期已經過了,南京城裡恢復了一些往日的熱鬧。
年節前夕的一個午後,忙碌和緊張充斥着的皇宮大內裡,忙中偷閒的陳鳴過得悠閒自在。
今年的春節,宮裡並不準備大辦,並且明年的春節也不準備大辦,包裹這期間的中秋節,萬壽節、千秋節等等,都不會大辦。因爲陳惠的死麼。
陳惠的死對於現今的陳漢來再無關緊要,他也是陳鳴的便宜老子。按照中國傳統的孝道,三年【27個月】的孝期是免不了的。這個期間宮內鮮豔一點的色彩都不準有,準確的說,陳鳴甚至不可以吃葷食色。如果他是這個期間養的白白胖胖,搞出一個孩子出來,那就絕對是一件天大的醜聞了。
民間的百天大孝,那針對的只是民間,針對的全天下。你不可能因爲皇帝死了個老子,就讓全天下的老百姓也跟着吃上三年的素吧?
但皇宮裡雖然是不準備大辦,事物依舊繁忙的很。
不讓穿紅戴綠,那自然有素淨的裝扮;整個皇宮的條條道道,房前屋後,也跟人一樣有着素淨的樣。這不讓花俏和不讓打掃整理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
此刻御花園假山上的小亭中,陳鳴一邊曬着太陽,一邊仔細檢查着小兒女們的功課。
是的,陳鳴的兒子中,年紀大的已經三十多歲了,比如陳鼎。但幾個年紀小的小兒子、小女兒,則才上高中、初中。
陳暲、陳睢,在陳鳴面前畢恭畢敬,靜靜的等着陳鳴對他們功課——社會調查——給出評價。而陳鳴最小的女兒,剛滿十四歲的丹陽公主陳悅怡則在不遠處,手拿着一單筒望遠鏡一樣的筒狀東西,眼睛貼着其中的一頭,專心致志的看着。
“丹陽,別玩萬花筒了,讓你父皇看看你的刺繡!”皇后挺喜歡這個小丫頭的,雖然不是她親生的,但打小就喜歡她。現在難得板起臉,教訓着丹陽不要在玩了。
而至於丹陽公主爲什麼要學刺繡,這就是中國社會強大的‘歷史傳統’了。滿清入關百多年,讓漢家女兒學女紅的傳統丟掉了不少,尤其是在達官貴人家庭。但陳漢驅除韃虜,恢復中華之後,這個傳統就被新朝的勳貴大臣們給撿起來了,這一習俗甚至還反攻皇宮大內。
陳鳴當然不會逼着自己閨女去學女紅,但副業,女兒家的重要搞一項的吧。對比琴棋書畫,當年年紀小小的丹陽選了刺繡,那麼她就一直在刺繡上努力了。
丹陽彷彿沒聽見,只是把頭低了點,依然拿着萬花筒看。
“多玩一玩也沒什麼,小孩子,玩心重。”
在閨女面前,陳鳴的態度一直是很好地。她的這些個女兒,不管是長大成人,已經生兒育女了,還是閨中待嫁,依舊上着學的,在她們的眼中,陳鳴一直都是個好父親。聽陳鳴這麼一說,丹陽反而不玩了。把萬花筒遞給了旁邊的宮女。
這可惜這樣的清閒時光是短暫的,晚飯時候,朝廷大事就再度涌了上來。
“陛下,國安剛剛送來消息,豫王殿下昨日下榻在了城外的龐府別院。虢王殿下上午走訪了吳學禮吳大人,兩者就蒙古的草原沙漠化問題進行了探討……”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現象是如今的中國還沒辦法徹底杜絕的。何況吳學禮還有一定的能力,這些年雖然一直在中樞外省打轉,但資格、品階確確實實是足夠入閣的了。
他是下一任內閣的農牧林水產大臣,執掌農業、畜牧業、林業和江海水產大權。龐振坤混跡陳漢朝堂多年,也結交了不少朋友,但是下一任內閣中屬於他的鐵桿支持者的,似乎也只有吳學禮了。
老龐是陳鳴屬意的內閣首輔,陳鳴自然要在內閣裡給他安排一個鐵桿支持者了。在如今最終廷推即將到來的時候,全國的三品以上文官大員,也就龐振坤和吳學禮是‘安心’的。
“蒙古草原沙漠化……”
聽到這幾個字,陳鳴的眼角抽動一下。如今絕大部分的蒙古人已經離開了這塊他們祖輩生活的高原,但大量的漢人也涌入了蒙古。羊毛的利益讓無數人瘋狂,尤其是一二十年的緩衝後,下一代漢人都在蒙古大草原上長大成人了,無數當年的移民適應了草原上的生存環境和居住環境,漢人那讓人驚愕的生產力就有了一個大爆發,羊羣數量急速增高,在汪輝祖任職的這五年裡,蒙古草原的沙漠化竟然有了反彈跡象。
可以說,汪輝祖在蒙古草原的沙漠化問題上,是丟下了個大爛攤子讓吼人收拾的。
作爲下任的農牧林水產大臣,吳學禮在蒙古草原的問題上持減產意見,也就是消減蒙古草原上的羊羣數量。但這會引起嚴重的經濟問題,會大大降低國內的毛紡織自給率。短期內還沒有太多人支持他的這種想法。並且吳學禮的這種觀點也不爲陳鳴所喜——這太沒有技術水準了。
……
夜深人靜。
沈國貞尤未入眠。
已經是十二點了,他仍坐在桌前,在鯨油燈下讀着手中的書。
沈國貞並不是一個學問大家,他在中國‘士林’中的名譽也從來沒被誰冠之以‘大儒’倆字過。如今連着兩個晚上都熬了夜,眼睛裡密佈血絲,紅得如兔子一般,細心無比的瀏覽着手中的這本書,這真的是很反常。
沈國貞的精神非常集中,每隔十幾分鍾,他便會將手上的書冊翻上一頁,這本旨在規範地方諮議局議員推選資格和要求的冊子,字數並不多,只有五大章四十七條25000字。沈國貞卻翻來覆去的將這本小冊子看了足足五遍。
若不是明白知道這本書是出自劉文、朱世海等人之手,又與新儒黨的異類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沈國貞是絕對不會翻看這等枯燥無味的書的。這玩意兒有什麼好看的?
就算他對着未來的《推選法》皮毛都不知道,江浙省諮議局裡還會有人敢把沈家的人選掉嗎?
沈國貞可是司法大臣,下一任內閣他不出意外的話依舊會是司法大臣,執掌天下法院和監察院。得罪他了,不怕被人悄悄的算總賬嗎?
但沈國貞並不想繼續接着幹司法大臣了,他想當次輔。首輔大臣他這輩子是沒指望了,但是左右次輔他還是有一絲希望的。
皇帝似乎真的不準備插手內閣的其他事物,除了敲定了首輔大臣爲龐振坤外,就是把吳學禮提拔了上來,接下的位置至今沈國貞也沒有看到陳鳴插手的蛛絲馬跡。當然了,內務大臣的名額是有規律的,一直來都是國安、軍情兩部一把手輪流做,外人插不得手。
可這也足夠讓朝堂沸騰了。
沒有皇帝壓制,那就是各憑手段。
但要知道沈國貞是司法大臣啊,各地的警局也在他的負責之下,警局的力量當然不能同專門的情報部門相比,但也不是一丁點‘偵查’能力都沒有的。而且他在朝中的人脈強大,至今都察覺不到皇帝對其他內閣人選的制定,沈國貞絕對自己還有希望往前多爬一階。
熊炳章直接退休了麼。他身體不好,資政院都沒有進,直接回家榮養去了。
這就騰出了一個次輔的位置來。而龐振坤又上位成功,如此兩個次輔都空了出來,作爲老內閣的沈國貞要是還不起上一點心思,他這五年的司法大臣就白當了。
當然,沈國貞想要上位,也面臨着很強大的競爭,謝瑚、鄭聞,那可也是老資格。
尤其是謝瑚,早年的嶺南副留守,柳德昭年代他就入閣爲民政大臣,五年前外放呂宋任巡撫,現在重新殺回南京,瞄準的必然不是一般的內閣大臣。而且郵政、農牧林水產、司法、文教、財政、內務、民政、外交這八個位置當中,外交、財政,那都不是一般人能奢求的,謝瑚在地方上任職經驗豐富,可在外交和財政上就差點了。這倆位置顯然不適合他。內務更是軍情局和國安的自留地,也不可能由謝瑚擔任。
剩下的農牧林水產是吳學禮的,那要是瞄準了普通的內閣大臣的話,還可選擇的就只有郵政、司法、文教和民政四個位置了。
這是個位置當中,民政大臣的重要性比郵政和文教是重多了,排位比司法也要重。這個時代的民政部門可不是陳鳴上輩子的民政部,在地方上,民政局的排位是政府部門中第一位的。民政局長的綽號還是小天官,寓意指的是過去的吏部,吏部天官。一定意義上民政局就是小一號的縣丞,強勢的民政局長可以在政務的很多方面插上搜,還兼任組織部長,牛逼着呢。
而鄭聞也一樣不可小覷。因爲鄭聞的背後有熊炳章的支持。而熊炳章不僅自己在皇帝跟前比較有臉,他同汪輝祖的交情也很好。鄭聞跟熊炳章、汪輝祖都出身前清官員的幕僚,幕僚系或者說師爺系,在陳漢政壇上的力量是很強大的。
官職、資歷和功績上,鄭聞的份量還差一些,但他要是有了前任首輔和右次輔的共同推進,那贏面就比沈國貞厲害了。
既然入閣了,他們彼此間的資歷、功績就不會差多少。這個時候人脈的重要性也就尤爲重要。
沈國貞現在面臨一個抉擇點,他要不要跟他手中翻閱的這本書的‘作者’聯繫一下?
這也是豫王殿下的意思。
一本《推選法》竟然扯上了劉文,這傢伙可是全天下衆所皆知的陛下心腹啊。在文教部侍郎的位置上一坐二十年,在陳漢政壇的頂尖層次中的位置不高,權力卻不小,在朝堂上的份量更重。
他的親兄弟劉武,三十多年裡始終待在陳皇帝左右,侍從室的大主任已經做了好幾年了。而侍從室的品階名義上低部級尚書半格,但誰會真正的這樣看?劉武的綽號可是‘劉御前’!
劉文的出現似乎就可以看做是皇帝對這份《推選法》的最直接態度。從某個側面上也說明了新儒黨異類們的價值。
在沈國貞眼中,這世上的東西截然兩分,於己有用,以及於己無用。
而人,也一樣如此。
在還沒等到一個有用之人的回覆前,沈國貞就算躺到牀上,也是一樣睡不着。
油燈中燈油一點點的減少,但沈國貞等待的消息卻始終不見迴音,今夜或許還是一個空等。最後他在又一次看完了手中的書後,將手上的書丟在了桌案上,躺在牀上呆然的望着窗外。
不知過去了多久,窗戶外的漆黑被一抹灰白給代替……
又一天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