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伏皇道人離去,靜室中,三人相對無言。
唯有嫋嫋茶香,逐也淡去,隨着茶冷而消散一空。
良久,託尼才擡頭開口:“我其實很清楚,伏皇師兄說的對。只是我仍然不甘心。太一洞天,是我入道的第一步,是師父首先開山立教之所在。爲何太一洞天就落後了?爲何祖庭就一躍而上?!我一直想要爭一口氣,我想看到師父後悔。可是看來,我終歸是沒辦法了。”
哈利不由道:“師兄,你真的是這樣的想法?你不是不贊同師父的理念嗎?”
娜塔莎也連忙打起精神。
一直以來,所有人都是這樣的想法。託尼當面硬頂,置疑太一道人,是因爲理念不合的緣故。
只道是太一道人視億萬百姓爲芻狗螻蟻,高高在上,俯瞰天地。而託尼卻顧惜萬靈性命,這才起了爭執。
現在聽到託尼這句話,哈利與娜塔莎就有些不明白了。
只剩下想爭一口氣?
託尼笑了笑:“也許那時我的確是不贊同師父的理念。可修行至今,我自也明瞭。我是一個自私的人,只守着自己心裡無謂的堅持,這種堅持,實際上非常可笑。這萬靈生於天地之間,諸般劫數,如師父所言,皆有因果。師父沒有做對,但也沒有做錯。我拿什麼,去怪他?我總是把自己代入救世主的角色,但實際上,誰又是誰的救世主呢?我記得好像前蘇聯有一首歌,其中有一句,叫做‘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這話聽來,有些道理。的確,沒有什麼救世主。誰又能救得了誰?唯有自救罷了。我自己,都還剛剛踏上自救的路呢,又有什麼本事,卻救別人?”
又嘆道:“神仙,呵呵,師父如今爲所有人打開了這扇門,說起來,能讓人成仙,予以脫離諸般束縛的機會,已是善莫大焉了。我年輕的時候,就時常嘲笑,那些追逐長生的人,多麼愚蠢。人生百年,轟轟烈烈,那就足夠了。但現在我才發現,是何其愚蠢。百年,轟轟烈烈,多麼美妙的詞?但站在現在的層次往下看,才發現,那是多麼可笑。那不過是在大自然,在人羣中,隨波逐流的可憐蟲而已。我要自由,那不是可憐蟲一般的自由。否則把自己當做螞蟻,那也是自由。渾渾噩噩,什麼都不知道,以爲天地就只是自己的方寸巢穴,那便是螻蟻的自由。但現在,師父開闢了這條從螻蟻,到參天神魔的大道,誰還甘願做螻蟻?如果誰現在敢在我面前,說他甘於螻蟻,我直接吐他一臉唾沫。這樣的人,要麼是比螻蟻還不如的廢物,要麼就是知道自己沒有機會踏上這條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蠢材。”
“我只是爲了向師父爭一口氣,只是爲了證明,他離開紐約太一洞天,是錯誤的。僅此而已。”
哈利和娜塔莎明白了。
人、事,時刻都在變化。人會變得越來越成熟,根據他所在的高度,看待問題的眼光,甚至會前後相悖。
萬事萬物,都是如此。
如果是一隻螞蟻,他只會想着,今天能撿到一粒飯,一隻死蟲的屍體,那就是無比的幸福了。但如果這隻螞蟻,進化成爲一隻狼,他看到的就不是一粒飯和蟲子的屍體,而是一羣羊。
待他回過頭,去看其他螞蟻的時候,就會發現,螞蟻的人生,是何其的無聊和愚蠢。
修士大略也是這般。
凡人的時候,會站在凡人的角度,考慮諸般問題,自然以凡人的利益爲核心。但成了修士,自然而然的,就會站在修士的角度,去考慮問題。
凡人想的,是錢,是權,是色,每天勾心鬥角,凡此種種,還樂此不疲。而修士,卻仰望永恆。這是截然不同的處事理念。
隨着修爲的精深,託尼就愈發能感受到當初師父的那種心境。
自然而然的,就發現自己竟然連定位,都搞錯了。
是的,拯救凡人,若是舉手之勞,也不介意爲之。教門祖庭的修士,不也時常下山,遊走凡塵,積累外功麼?
所謂外功,也不是拯救凡人,獲取什麼功德之類的。而是通過觀察、經歷紅塵中的蠅營狗苟,對比,清楚自身的定位,洗脫凡俗的痕跡。
是爲了修行,而不是爲了凡人的安危。
凡人的安危,自有凡人政權去操心。只要這片天地不被毀滅,只要不傷及教門根基,凡人怎麼玩,那都是他們自己的事。
你去幹涉,恐怕還要遭怨恨!
傳說中古來修士皆是如此,龍不蛇居,天地至理而已。
當然,某些特殊情況除外,譬如,扶龍庭。這裡,暫且就不細表。
知曉了託尼心聲,哈利與娜塔莎對視一眼,齊齊鬆了口氣。
這二人,着實不想與教門祖庭鬧翻。不說上有師父,單單隻爲紐約太一門考慮,伏皇道人的意見,實際上能夠接受。
畢竟,那許多弟子,如今修行愈發艱難,已經到刻不容緩的時候了。
“看樣子,伏皇師兄的意思,你們並不反對嘍?”
託尼感嘆一陣,說了些心裡話,心緒就更加輕鬆,不由笑道:“既如此,想必馬特也是這般想法。那麼,我便沒有理由阻攔。就這樣吧,待再見伏皇師兄之時,我同意便是。”
哈利與娜塔莎都笑了起來。
娜塔莎不由道:“師兄不知,我實在早已厭煩神盾局無窮無盡的任務。只是好像一直覺得,沒有什麼去處,加上弗瑞也是宗門弟子,我才勉強做一些力索能力的事。現在好了,進了祖庭,我也能安穩潛心修行一陣子了。”
她振奮精神:“少說要修至煉炁圓滿,我纔出關!”
哈利聞言,不由笑了起來:“之前我從洞天去神盾局,見了弗瑞。我道修士本自由,神盾局那種政府組織的行爲方式,早晚會引發反彈。他還說,他每次都徵求了意見,才下達的命令。看來我沒有猜錯。如果繼續下去,想必什麼時候,你莫不要悄然離開?”
“那倒不至於。”娜塔莎笑道:“好歹要打個報告,辭職嘛。”
三人都笑了起來。
“修士本自由,哈利這話說的不錯。我想,即便是美國隊長,如今恐怕也要厭煩了吧?”託尼搖頭道。
娜塔莎點了點頭:“我與隊長談過幾次,二十年來,他也有所厭煩。那些雞毛蒜皮,連救火,都要他去。簡直不知所謂。他的耐心,早晚會被消磨一空,恐怕到時候,也是辭職一途可走。”
“辭職...”託尼大笑起來:“若放在二十年前,怕是不易。所謂國際安全理事會斷斷不會允許。可現在嘛...”
“我等是太一弟子,教門門徒,哪個敢強迫?”哈利嗤笑一聲:“有時候我就覺得很可笑,利誘、色誘,要麼就以大義相迫,種種手段,玩出花來。卻不知,我等修行越深,對這些便越不在意。輕權貴,傲王侯,誠哉斯言!”
“說到自由,一路追逐,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託尼轉言道:“凡人之時,那政府暴力機構,種種凡人狹隘思維,便是一切束縛。等脫離了凡俗,仍不得自由。少不得又要鬥殺,又要爭奪。”
“元始魔教復起,的確又是一場大變。”娜塔莎不由道。
託尼卻搖了搖頭:“我說的不是這個。元始魔教那老魔,畢竟是師父手下敗將,我倒不甚擔心。伏皇師兄證得化神,祖庭半步化神的,都有好些位。元始魔教再是的勢大,也不敢輕屢鋒芒。我擔心的,是另外的事。”
他看向兩人:“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搖了搖頭,又道:“不知師弟師妹還記得二十年前,師父驅離魔尊那一戰,最後冒出的那位,與師父隔空鬥法的那人?”
“滅霸?!”
兩人異口同聲。
“對。”託尼點點頭道:“師父說,那人是宇宙霸主。這樣的人物,吃了大虧,怎麼可能轉眼就忘了?”
“嘶!”
聞言,兩人都不由吸了口涼氣。
託尼站起身來,面向門外,淡淡道:“怕是還有一場好鬥哇...”
...
對伏皇道人而言,紐約太一門的事,實則並不太過放在心上。能將紐約太一門煉炁境以上的弟子,併入祖庭也好,託尼不答應也罷,都無關緊要。
在他眼中,別說區區一個紐約太一門,就是十個,也只得翻掌之間而已。
只是同門之誼不可輕忽,這才抽空與託尼等人詳談。
離開之後,便直接召集各峰內門道人,齊聚麒麟峰,商談要事。
說來這二十年以降,早前太一道人立下這座聖地,那十二次峰合一座主峰,從山腳到山巔,最高也不過五百丈。
然則眼下,這太一教門聖地十三座山峰,竟是逐年見長。如今,二十年已過,怕不已長了一倍有餘!
那主峰終南山,少說已有一千五百丈高。其餘次峰,也有千丈不等。
這卻是與太一道人當初的佈置有關。
教門陣法林立,牽引地脈,引動地氣上升、匯聚,自然而然,就將山巒頂起,愈發高大巍峨。
這也是一個長遠考慮的手段。
畢竟,這太一教門會發展壯大,乃至於成爲真正的仙家教門,屹立於這多元宇宙的最頂端。這教門規格一成不變,也是不好。正好使之逐年增長,弟子入門再多,也不虞沒有地皮可用。
這是臉面。
那麒麟峰,便是十二座次峰之中,最是山勢雄渾的一座。
麒麟峰山上的主殿,乃是當初太一道人所立,其餘偏殿、建築羣落,則是後來入了次峰的弟子,逐漸造就而成。
那主殿之中,也是一片虛空。伏皇道人端立當中,周遭皆是煉炁後期境界,各峰的內門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