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原帝都落入東石手中,也不過年餘而已。然則如今這座城市展露出的風采,與以往已是截然不同。
血色神教掌控天下之時,這裡等級森嚴、氣氛恐怖,壓抑到了極點。上到王室貴族,下到貧民奴隸,皆戰戰兢兢,多是惶惶而不可終日。
或是今日一個家族被打落凡塵,上下百十口皆貶爲奴隸。或是明日又有三五十、百八十賤民,因觸犯神教教條,遭到火刑,俱焚而死。
尤其在各地義軍蜂起之時,這種恐怖氣氛,更是兇厲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
這便可謂之人心盡失。
由是東石揮軍來攻,城中上上下下數百萬人,除了那等被血色神教蠱惑的喪失了自我的虔誠信徒,就沒有一個不歡呼雀躍的。
趕走了紅原牧首,抹去了血色神教在這個帝國的所有痕跡,一切教條、恐怖,隨之煙消雲散。
又有新的力量體系開始傳播,從原本東石掌控的地盤,作爲星星之火,燎原來開。東石很明智的選擇了從教育體系入手,很快就淡化了血色神教遺留下的毒瘤——思想禁錮。逐漸扭轉社會風氣。
自從有了智慧生靈,有了社會這樣一個大集體,生靈因爲種種原因,不可避免,就要形成各個階級。不論某些思想哲學裡面,如何鼓吹所謂的大同、所謂的平等。但實際上,只要有人心,只要有慾望,階級,就會永遠存在。
除非組成這個社會的所有人,都太上無情,否則,形形色色的階級,就永遠不會改變。只會在變革中更替。
血色神教的統治,被終結了,但仙道體系的確立,於是取而代之。有天賦,有資質根骨的,便成了人上人,沒有天賦,沒有資質根骨的,仍然是社會最底層。這不以出身、血脈而定論。有的原本貴族家庭,上上下下,沒有一個資質超卓,那麼可以預見,如果在兩三代之內,沒有出現一個英傑,必定衰落。有的原本奴隸,卻因爲自身天賦,一躍成爲人上人,擺脫了原本的窘困,變得意氣風發。
就在這樣的背景中,整個紅原帝國,開始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仍舊有着深厚底蘊的貴族,再也不敢隨意凌虐平民、奴隸。萬一某個平民、奴隸一朝而起,修的神通,這貴族下場如何,便就可想而知。
而平民、奴隸,有了進身之階,有了通天大道擺在眼前,便也不再唯唯諾諾。因爲他們知道,就算自己沒有機會,自己的後代難道也沒有機會嗎?
他們與貴族,在新的體系面前,是平等的。
當然,因變革之初產生的矛盾和混亂,雖然很顯眼。但實際上不論東石,還是其他教門弟子,對此都不是太過擔心。
這樣的凡俗矛盾,大略只會出現在修士修行之初的階段,或者修煉到一定境界,修士潛力耗盡看不到未來而出師於凡俗的情況下。
一旦修士這個階層,其修爲普遍到了高深之處後,自然而然,便會轉移目光,不再糾結於凡俗。要不怎麼說修士超凡脫俗呢?
至於潛力耗盡、看不到未來的低劣修士,以後若掀起矛盾、作亂之類的,卻也不值得在意了。因爲這些,都是仙道上的失敗者,若敢亂來,擾了仙道根基,有的是更強的修士,來鎮壓他們。
眼下這座紅原帝都,其風情便大略是這樣的。在新生的矛盾中,大踏步前進。
太一道人信步走過長街,卻沒人能看到他。在形形色色的人羣中,太一道人感受着仙道嫩芽的勃勃生機,心裡大是高興。
如此,便就走入王宮。
這王宮,早前自然是王室的。不過東石佔領了這個帝國,這裡自然就是東石的。太一道人知道東石領兵出征,並不在帝都,因此也沒心思去尋任何人,徑自就到了王宮後的一處花園裡。
那花園自是奇花異卉爭奇鬥豔,內裡有一顆蔥蘢的大樹,紅褐色,亭亭如蓋。一頭鱗甲純紅剔透的靈獸,正閒情逸致,趴在樹下打盹。
道人幾步就到了近前,放開氣息。紅麟兒轟然爬起來,一眼看到太一道人,立刻嗚嗚叫喚,聲音裡充滿了委屈。
太一道人撫了撫紅麟兒犄角,笑道:“你自隨東石一起。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還不滿意?”
紅麟兒平素倒也沒什麼不滿意的,只是覺得當着幾年沒見的掌教老爺的面,就應該撒嬌討喜——畢竟其智慧靈性,如今雖有增長,卻也不過十歲出頭的孩童類等。要說心思深沉,自是不能,只是潛意識裡覺得,就應該這樣。
太一道人果然很高興,於是盤膝坐下,開口問詢,就譬如在與一個小孩聊天。
這紅麟兒五年前得了太一道人傳法,修行天妖真身,如今早已煉化喉頭橫骨,可開口說話。
只道是害怕道人拋棄它,雖然平素樂的自在,但有時候想起看來,又覺得很孤獨,甚是想念。
道人搖頭失笑,好好撫慰一番,便就在這王宮之中,駐留下來。
那凡俗之間的鬥殺爭持,太一道人不想管,也沒心思去管。任憑東石怎麼做,那也無關緊要。就眼下的情勢,太一道人等的,是無血那邊的計較。不論此間無血那尊化身怎麼做,太一道人卻早已得出結果。
他不信任無血,雖然與無血又有約定。但實際上,無血的那尊分身,會怎麼做,會不會按照太一道人的計較,或是恰恰相反。
但不論如何,塞托拉克要翻身,唯一的辦法,就是打殺太一道人。而要打殺太一,就必須要糾集所有力量。
而這,正是太一道人想要的。
如今他證就返虛,因早前壓制修爲許久,積累深厚無比。甫一證得返虛,一身法力就暴漲到人劫境極限,已窺得地劫境。自忖憑藉手中法寶,即將證就天仙的天劫境地仙也不是他的對手,由是信心更強,便是塞托拉克以重傷之身親至,他也不會太過忌憚。
於是對太一而言,現在要做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靜候等待。等待最後一場鬥法的來臨。而在這個過程中,正好多多打磨法力,勤修神通,爲此做準備。
反正這王宮之中也算清淨,加之東石離開,作爲師父,爲他做個鎮守,也是自然而然。
於是太一道人便在任何人也不知情的情況下,落腳王宮不提。
...
卻說那虛空深處,血色神教的總教廷中。
十三尊血色牧首二次鬥法之後,果然便到了此處。對於諸般牧首而言,他們雖然放棄了凡俗間的血色神教,但說來也已履行與塞托拉克之間的約定,所以並沒有什麼好忌諱的。
當時拖着傷軀,聯袂到了此處,先沒與那教首說什麼,只顧着療傷。待得傷勢暫緩,才齊齊出來匯聚一起。
大略對他們而言,眼下能夠容身的,也只有這總教廷還算安穩。
那教首仍然慈眉善目——或許他不知道十三牧首反叛、與塞托拉克約定,或許知道但不露聲色。
但無論如何,十三牧首對他如此恭敬,就知道這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東西,並非一個好相與的角色。
此時,十三牧首環坐於教首周圍。
氣氛一片寂靜,有些沉凝,良久,還是紅原牧首率先開口,他斟酌道:“如今凡俗各大神殿皆已陷落,不知教首有什麼計策可以扭轉劣勢?”
衆牧首把眼睛聚在教首身上。
就見教首微微搖頭:“我一把老朽,頭昏眼花,哪裡有什麼計策?”隨之嘆道:“不想那些爬蟲勢力竟已如此龐大,連你們十三人聯手都只得敗退回來,我實在是無計可施啊。”
就有牧首不忿開口:“若非主神突然將五尊神血聖騎喚走,我們也不可能戰敗!”
塞托拉克有十七尊神血聖騎,早前在太一道人手中折了十二尊,餘下五尊,初時一直在凡俗間配合各大牧首鎮壓局勢,卻不知怎的,在兩年前,就被塞托拉克一舉召回,隨後就再也不見蹤影。
否則加上這五尊神血聖騎,二次鬥法的結局如何,還真不好說。
據諸牧首思忖,大略可能是因爲他們在實質上已經背叛塞托拉克的緣故,塞托拉克心中憎恨,卻又因誓約不能親自動手了結憤懣,於是要借刀殺人,這才調走五尊神血聖騎。
當然,也只猜測,具體緣故何在,除了塞托拉克,大略無人可知。
聞聽此言,血色教首白眉微微一皺:“主神怎麼做,有主神的道理。你們作爲主神的信徒,怎麼敢如此說話?”
聽這話,似乎這血色教首,還真不知道十三牧首背叛的事。
諸牧首暗暗交換了一個眼神,紅原牧首開口道:“教首您別生氣,雖然我們有的話的確說的不對,可畢竟是事實。”
又道:“眼下不說山窮水盡,可單憑我們這些人,已萬萬抵擋不住。這還是在太一道人沒有親自動手的前提之下。如果太一道人出手,便是那五尊神血聖騎與我等一起,也絕非這道人敵手。現在唯一能扭轉局面的,只看主神。教首,我們要求您向主神進行請示。”
說着這話,紅原牧首不由回想起五年前在一旁窺測,卻被太一道人彈指重傷的畫面,心裡就不由一陣懼憚。
教首點了點頭,道:“自當如此。”
又道:“你們傷勢都還未徹底恢復,先各自療傷,待得傷愈,再好生爲主神牧羊。”
諸牧首得了準信,雖然仍不看好塞托拉克的結局,可畢竟安穩了許多,便就齊齊起身,準備去療傷。
就在此時,一道虹光飛來,突然落在殿中,顯出其中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