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興可以說是李伯庸一手建起來的,雖說他下班時間非常沒有架子,好說話好脾氣又仗義,但是在會議室裡,李老闆算得上是非常有權威的,一般即使是趙軒,也不會當面質疑他的話。
楊玄一句話出口,發現所有人的視線突然一下落到了她身上,開小會的居然鴉雀無聲起來,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口氣有些生硬了,於是笑了笑說:“因爲我個人覺得吧,即使是好事也還是慎重一點比較好,風投——或者說創業投資這一塊眼下是新興產業,據我所知,這行裡面的人很多是不大規矩的,資金來龍去脈都說不清楚,如果他們主動找來的話,我們可以有考慮的權利。”
還真讓她嚇了一跳——坐在離楊玄最近的地方的趙軒想。
楊玄突然出口打斷李伯庸的時候,微微低着一點頭,她來得最晚,就翹着二郎腿坐在角落裡,臉上被牆壁打下一片陰影,聲音那麼輕,身上那種……氣場卻那麼逼人,然而只是一瞬間,趙軒懷疑自己是看錯了,因爲楊玄擡起頭笑的樣子很快有恢復了溫文爾雅的淑女形象。
李伯庸也是愣了愣才反應過來,迅速露出一個毫不在意的笑容:“行啊,這事就交給我們顧問了,按你說的,咱先考慮,然後再慎重決定。”
楊玄表面平靜地點點頭,心裡有些惆悵地想,已經不是你說一不二的年代了楊玄,還當這是你的地盤麼?
除卻個別不和諧因素,很快就散會了,楊玄有些心不在焉地拎起包往外走去,李伯庸忽然跑了兩步追上來:“哎,哪去?”
“接鬧鬧。”趕着這邊來開會,鬧鬧還在辦公室裡呢,她想了想,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對不住啊,剛剛語氣有點過分。”
“多大點事啊!”李伯庸一揮手,毫不在乎,“走吧,我送你去。”
楊玄打量了他一眼,正好被李伯庸捕捉到,忍不住失笑起來:“看什麼看?我在你心裡,臉就那麼酸,心眼就針尖那麼一點大?”
同樣是做老闆,差距怎麼那麼大呢?楊玄忍不住想,當初她在蔣鶴生手底下幹活的時候,要是也敢這麼隨便打斷他說話,提出反對意見,一定會用後半輩子後悔自己一時嘴快。
坐在車上,楊玄才慢慢地說了起來:“很多所謂創業投資,其實都是打着這個旗號掛羊頭賣狗肉。規則還沒有完全理出來,魚龍混雜,很亂。”
“掛羊頭賣狗肉是什麼意思?”李伯庸問。
“有些打着風投的名號,私自籌集民間資本,非法放貸,或者乾脆是地下錢莊,真正正經八百投資創業公司的反而只是很少一部分。”楊玄說,“而且就算是正規的風險投資,這羣人也不是來給你雪中送炭的。”
“這個我倒是聽說過,”李伯庸開着車,他自知技術不怎麼樣,大部分時間是讓司機來,因爲某些原因,不想和第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就得親自上場了,開得非常規矩,絕對不超速,連眼睛也不四處亂瞟,“說他們這些人,只負責錦上添花,肯定不會雪中送炭的。”
“所以你一旦有‘風投來了,送錢送得真及時’,就說明這事沒那麼簡單。”楊玄說,“我看過百興的報表,綜合各項指標來看,我覺得公司是有發展潛力的,但是它們的吸引力絕對沒有大到讓風投找上門來的地步。”
李伯庸一時沒說話,眉頭皺了起來。
楊玄知道自己這話就像是給人當頭潑了一大盆冷水,於是也沒吱聲,靜靜地等着李伯庸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手拉手辦公室的大樓都看得見了,李伯庸才慢慢地把車停在了路邊,態度異常正經地點了點頭:“你說得……有些道理。”
“趙軒一直想託我跟你說幾句話,”楊玄稍微給他留了一點緩衝的時間,就繼續說,“他說原計劃本來是從兒童食品開始,慢慢來,在早期儘量避免成爲客戶的競爭對手,等到以後能找到新的合作形式,再慢慢地過渡過去,但是前一段時間百興推出的那個果醬系列,已經把手伸得太遠了。”
楊玄看了一眼李伯庸的臉色,繼續說:“你讓公關部很難做。”
“涉及到了果醬,下一步是什麼?果汁還是加工食品?”楊玄語氣非常柔和,然而卻不能柔化她話裡的尖銳,“正常人都會這樣想的。”
她看了李伯庸一眼,下了車,到門衛那裡把寄在這裡的鬧鬧抱了出來,用小梳子梳了梳它的毛,長毛貓總是掉毛,滾得別人一車都是就不好了,把掉下來的毛團扔進垃圾箱裡,她才重新坐了回來。
李伯庸問:“你覺得這次的風投找上門來,有可能是一個圈套?”
“我缺少資料,不能給出很準確的判定,但是從數據上來說,他們的行爲並不合理。”楊玄捏了捏鬧鬧的脖子,這隻貓的毛一被壓下去,那截小脖子就細得可憐了,簡直讓人懷疑能不能承受住這隻饞貓的大腦袋。
“發展期的公司的資金鍊就像是貓脖子。”楊玄說,“致命,但是脆弱,所以要特別謹慎。”
她說這話的時候,大概是路燈的光映到了她的眼睛裡,像是飛快地劃過了一層冷光,非常非常的……讓人窒息。
李伯庸忽然有種感覺,好像楊玄就像是一個帶着笑臉面具的人,拿着哄小孩的玩具一樣的木頭劍,看起來無害到簡直不起眼的地步,只有在碰到敵人的時候,木劍的邊緣纔會露出森冷凝滿了殺意的冷光,非要見血不可。
他從沒有見過這麼……犀利的女人。
於是李伯庸突然笑了起來,把車停在楊玄家門口。
楊玄愣了愣,疑惑地看着他,沒顧得上下車。
李伯庸說:“那啥……這麼多年,真有男人敢喜歡你麼?”
楊玄的手指在鬧鬧爪子上的肉墊上按了一下,貓咪收起來的指甲被按了出來,鬧鬧莫名其妙地擡起頭看着她,可笑地舉着一隻小爪子,不知道自己怎麼突然變成兇器了。
“肯定是。”李伯庸點評,“我都覺得你有點嚇人,不像個姑娘。”
楊玄低頭看了一眼鬧鬧的爪子,心想是撓他呢還是撓他呢還是撓他呢?語氣非常平靜地問了一句:“有‘姑娘行爲守則’這東西麼?還規定長成什麼樣才行?”
“那倒不是。”李伯庸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這件事該怎麼形容,最後他終於搜腸刮肚出一句最不像人話的,“那什麼,不是都說兄弟如手足情人如衣服麼?假設說哈……情人真是衣服,那有的人是壯門面的禮服,好看,有的人是中規中矩的西裝,標準,有的人是舒適款休閒裝,居家,你麼……”
他看了看楊玄,給出了評價:“有點像奇裝異服。”
這話音剛落,說時遲那時快,李伯庸就覺得眼前一黑,只見一大團毛茸茸地東西奔着他的臉就來了,打算給他糊上一層貓皮。
李伯庸慌忙用胳膊護住臉:“哎喲別啊,毀容了毀容了!”
突然坐了一回雲霄飛車的鬧鬧:“喵?”
“奇裝異服是吧?”楊玄咬着後槽牙笑了笑,拿回鬧鬧推開車門下車,“那也比揮着六指的爪子裸奔的強。”
李伯庸:“哎?六指的手是哪個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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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玄:“你那人渣哥們兒趙軒!”
遠方的趙軒打了個打噴嚏,中槍了。
李伯庸看着她一下車就把大衣後面的帽子扣在了腦袋上、裹得嚴嚴實實的背影笑了起來,也跟着從車裡冒出來,靠着車門站在那,在楊玄快要進入居民樓的時候,忽然叫住了她:“哎,小玄子!”
楊玄:“……”
她回過頭來:“小桂子,叫朕幹啥?”
“我想穿奇裝異服。”李伯庸看着她說。
楊玄呆了片刻。
夜風微微掀起他的額前的頭髮,露出一雙看似不藏心機,卻別有深意的眼睛,彷彿還帶着一點突然之間決定豁出去了似的笑意。
“真的。”李伯庸補充。
“我靠。”楊玄突然轉身就走,撂下一句,“以下犯上,應該拖出去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