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啦,刺客來了!”黑暗中的樓道里響徹一片恐怖的叫聲。貼身丫鬟衝進房間裡,叫醒了紫川寧。
睡得正香的紫川寧迷糊着,嘴裡含糊不清地嘟嚷着,“譁”的一下,一杯冰冷的涼水已經撲到了她的臉上。她尖叫一聲坐直了身子,茫然地望着丫鬟:“你幹什麼!”
“小姐,不好了!有刺客來了!”
“刺客……”紫川寧喃喃自語,水從她頭髮間直往下流。過了幾秒鐘,她尖叫一聲:“刺客!””下子從牀上跳了起來,說:“快去通知警衛們過來!”“來不及了!他們已經朝這邊過來了!”丫鬟的聲音中已經帶了哭腔。
紫川寧從牀上跳了起來,光着腳丫子幾步“騰騰騰”地走到窗口邊。透過緊閉的窗戶,隱隱可聽見一片淒厲的“救命”聲音和慘叫聲。她從視窗望下去,馬上又把頭縮了回來,心裡打了個突:樓前邊空曠的雪地上,一羣黑衣人正朝這邊猛撲而來,殺氣騰騰。在自己的小樓前,殘餘的衛兵們匆匆集結,組成了最後一條防線。黑衣人們猛撲過來,衛兵們拚死抵擋,空中到處閃爍着兵器的金屬亮光,兵器交擊和咒罵的聲音,激烈的交戰中,警衛們一個又一個地被殺掉,那一陣陣的慘叫裂破夜空,雪地上流淌的鮮血猶如一朵朵盛開的紅花。剩餘的警衛正在倉皇后退,蒙面的黑衣人們正在大步前進,已經逼近了小樓前。
紫川寧看得面色發白,她第一次目睹這種大場面的廝殺和血腥,那種血淋淋的殘酷,與平時的風花雪月有着太大的差距,一瞬間,嬌生慣養的大小姐被男人世界中野蠻的殘酷所震撼,她失去了思維的能力,腦子裡一片空白。
“大人,我們必須馬上撤離!”門口傳來一個粗壯的男聲,紫川寧慌忙轉過身來。一個壯實的男子站在門口,他赤裸着上身,手裡提着一把刀,臉部受了傷,鮮血直往下流。紫川寧竟沒能立即認出他就是自己的警衛隊長。
“大人,我們得馬上撤離!他們殺過來了!”隊長把話又說了一遍,說得又急又快,呼吸急速。看着紫川寧發呆的樣子,他發怒地大聲喝道:“大人,快走啊!弟兄們頂不住了!”
紫川寧如夢初醒,跟着隊長衝出了門口,丫鬟慌慌張張地跟在後面。走廊裡燭火通明,還有三個衛兵手持利劍站在外面,看到紫川寧出來,他們匆忙地行了個禮。“怎麼樣了?”隊長問。
“報告大人,他們已經到了庭院的前門外圍!”
“刺客是什麼人?”紫川寧不禁插嘴問。
隊長望了她一眼,很短促地回答:“還不知道!”於是紫川寧明白了,現在並不是問這個問題的時候。
“砰砰砰!”樓下的大門響起沉重的敲擊聲,鐵器在撞擊着大門,叮叮噹噹亂響,一個很粗魯的聲音在嚷着:“開門!快開門!”
紫川寧和警衛們相顧失色:敵人來得這麼快!防守正門的衛兵已經全部陣亡了嗎?
“戰鬥!”隊長大喝一聲。兩個衛兵衝下樓梯守在正門前,第三個挺身而出,獨自守住了樓梯口,劍舉得高高的。隊長一把拉着紫川寧往下走:“跟我走,大人!”
“我們這是去哪裡?”
“正門已經給敵人封鎖了,我們從後門撤!”
跟在後面的丫鬟尖叫說:“但是後門說不定也有敵人啊!”
隊長身形停頓了一下,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說:“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了,只能賭一把!”
紫川寧頓時明白過來:大門處的出口已經被敵人所堵死,雖然正門是用很堅固的楠木造的,但是照敵人這麼猛烈的撞擊法,肯定堅持不了多久的,絕對拖不到援軍到來。前門撞得這麼厲害,後門處卻是悄然無聲。現在的情況,乾坐着等肯定是完蛋的了。現在唯一活命的機會就是像隊長說的那樣,賭敵人可能忘記封鎖後門了。如果運氣好,後門沒有敵人的話,可以從那裡出去,躲進莊園中的花園裡,從莊園的後牆可以逃生。
她走到一樓的樓梯口時候,只聽到巨大的“砰、砰、砰”巨響,門口的撞擊聲簡直震耳欲聾,隨着每一次撞擊,彷佛整個房子都在震動着,牆壁上的白粉不住地“簌簌”往下落。紫川寧經過正門處時匆匆望了一眼,倒吸一口氣:釘在牆上的門鏈承受不住巨大的撞擊力量,幾乎已經給扯了出來,只剩下一點點釘子還卡在牆壁裡。守在門口的兩個衛兵慌亂地搬着桌、椅子等傢俱過來頂在大門處,連他們也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用處。
“能不能守住?”隊長厲聲喝問。
“我們一定守住!”站在中間一個眼睛大大的、很英俊的小夥子斬釘截鐵地說。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紫川寧,衝她燦爛地一笑,露出了雪白整齊的牙齒。紫川寧努力迴應他一個笑容,心頭慘痛:爲了掩護自己的撤退,爭取時間,他們必須堅守在此,可以預料,這個小夥子的生命最多隻剩下幾分鐘了。就這麼一個命在頃刻的人,怎麼會有這麼燦爛的笑容呢?
隊長大步地衝向後門處,紫川寧和丫鬟跟在他後面,卻跟不上他的步子,落後了一大截。隊長一邊拔門閂一邊回頭叫:“大人,快過來啊!”
“來了!”紫川寧一邊跑一邊應道:“我就到……”
“啊———!”隊長一聲慘叫,他剛打開了後門一條縫,光影一閃,一把利劍立即如同毒蛇般從打開的縫隙中突然刺入他的胸膛,那猛烈的勁頭將他整個人刺了個對穿。
“砰”的”下,大門豁然洞開,外面的陰暗中影影綽綽的,不知有多少人。一個黑衣蒙面的人影出現在門口,冷冷地看着僵立在原地的紫川寧,手中的長劍上,殷紅的鮮血還在一滴滴地濺落。
一瞬間,時間凝固了。紫川寧彷佛被施展了定身術似的,呆滯地站在那裡。那個黑衣人的眼神中閃爍着可怕的兇光,正是那種殺人如麻、出生入死的亡命之徒的眼神,他盯着紫川寧,彷佛盯着青蛙的蛇。對於一向養尊處優的紫川寧來說,這種可怕的眼神實在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範圍,在他的注視下,紫川寧渾身發抖,一動也動不了。
“小姐,快走啊!”僵立原地的丫鬟清醒過來,撕心裂肺地一聲大喊。守護在正門的兩個衛兵拿着劍撲殺過來,那個英俊的小夥子大叫:“混帳!”將劍舉得高高的,揮劍直取刺客的面目。
就像從夢裡忽然被叫醒來似的,紫川寧猛然醒悟過來,轉身就往樓上跑。守在樓梯口的衛兵眼見情形危急,從樓上跑下來增援自己的同僚,他與紫川寧擦身而過,對着紫川寧喊了聲什麼,但紫川寧卻只看到他張得大大的嘴巴,耳朵裡一片嗡嗡作響,什麼聲音也聽不到。身後傳來巨大的交戰喧囂、雜亂的腳步聲、兵器碰撞聲,警衛們撕心裂肺的喊殺聲、瀕臨死亡人的慘叫聲。
殺手們蜂擁而入,衛兵拚死地抵抗。黑暗中只見武器寒光閃閃,四處飛舞。進攻者們人多勢衆,砍倒了小樓底層最後的三個衛兵,但死守的衛兵們仍像瘋狗一樣在地上揮舞着武器,跟殺手們糾纏了好一陣子,最後統統被砍成了肉泥。“上,紫川寧在上面!”席亞第一個衝進屋子裡,氣勢洶洶。剛纔就是他殺掉了警衛隊的隊長。他正欲追上去,卻忽然感覺腿下一緊,已經被那個受傷的丫鬟緊緊抱住:“你不能去,我不能讓你過去……。”
席亞掙扎了兩下沒掙脫,嘴裡嘀咕聲:“真煩人。”手中長劍一插,一聲慘叫,長劍已經將那丫頭從背心一直到前胸,捅了個對穿。
“怎麼回事?”第二個蒙面人走進客廳裡。
“這丫頭挺煩的。”席亞低下頭來用力掰開那雙抱着自己的手,但那手抱得是那麼緊,死了都沒辦法解開。席亞弄了好一陣子還是解不開,最後只得向同伴求助:“基羅,幫我搞開這個!”
叫基羅的蒙面人外面披一身風雪蓑衣,他淡然地看了看,出刀砍下,鮮血飛濺。那兩條至死不休的手臂終於和身體分開了。席亞終於可以掙脫了,他低頭看着褲子上濺上去的血點,擡頭說:“你搞髒了我的褲子!”
“是你叫我的。”基羅冷淡地說。
“嘿!你敢這樣跟我說話,基羅?你小子……”
“不要吵了,紫川寧在哪?”後來進來的姬文迪插話進來。
“剛纔還看到她的,結果給這個該死的丫頭擋了一下,我……她現在上樓去了吧?只有一個出口,她跑不掉的。”
姬文迪一揮手,十幾個黑衣人蒙面人從後門處衝入,涌上樓梯。在一片急速的腳步聲中,聽到姬文迪冰冷的聲音:“搜查每一個房間!見到紫川寧,不必留活口,把她腦袋帶回去就夠了!”
“是!”蒙面人們轟然應答。
聽着那轟雷般的腳步聲,紫川寧臉色慘白。
“世間險惡人心難測,你將以女流之身掌管整個紫川家族,權勢傾軋更是兇險莫測。”紫川寧想起了卡丹臨別時候的贈語,不禁悚然:沒想到這句話應驗得這麼快!今晚的場景,紫川寧恍惚中覺得竟然有點熟悉的感覺。她記起來了,自己父親還擔任總長的那一年,燕京暴動,大羣凶神惡煞的暴民衝進了家中,侍衛們都嚇得逃光了,六歲的自己嚇得躲在被窩裡直哭。
是誰橫劍當胸,把守門口,徹夜不眠?
從被子裡的縫隙偷偷望去,那個瘦削的背影,堅定、沉穩,從此深深地銘刻在女孩的心頭,永難磨滅。一恍已經十二年了,女孩已經成爲了青春勃發的少女,但她心底裡的那個背影,卻依舊清晰如同昨曰,彷佛就在眼前。
果然就如卡丹預言的一般,權力之路兇險萬分。可是她預言那個會一生保護我的人,那個可讓我依靠的堅定背影,現在可在哪裡了呢?今天晚上,還會不會有人橫劍當胸,爲我把守房門,就如同十二年前一樣?那個並不寬厚的背影,一直爲自己遮擋了世間所有的風雨。和他在一起,即使走遍天涯海角,面臨風霜雨雪,槍林箭雨,哪怕深下地獄魔境,自己也不會有半點恐懼。紫川寧心頭刺痛:這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那個人,已經是家族的叛徒、人類的叛徒了,受到懸賞通緝,他是不可能出現的了。今生今世,自己恐怕是再難,也無顏再見他。
客廳裡的應答,自己聽得清清楚楚,那羣人確實是想要自己的命。現在,自己真的走投無路了。他們到底什麼來頭?爲什麼要殺自己?那個女聲是誰?這些自己都不知道,實在死得很冤。
紫川寧環顧臥室,裡面並沒有多少可以躲藏的地方。自己是不是該躲進牀底或者衣櫃裡呢?紫川寧很快否決了這個念頭。因爲二樓處一共才四個房間,敵人一個個地搜過來,肯定能找到自己的。與其狼狽地被人在牀底下亂刀砍死,還不如堂堂正正地正面迎戰而死。自己畢竟是紫川遠星的女兒,家族的未來繼承人,就算死,也要表現出堂堂的氣魄給他們看。
“人總是要死的……”紫川寧這般安慰自己,但心底裡卻在無聲地吶喊:我不想死,我才十九歲,我正青春年華,我有無限美好的前程……我實在不想死啊!“不要慌,不要慌……”握着長劍冰冷的劍柄,她鎮定了少許。她站在二樓的樓梯口,一手握劍。在她面前,黑衣人們正沿着樓梯蜂擁而上。見到了一個穿着睡衣的女子居高臨下地站在樓梯口,黑衣人們停住了腳步,隨即一陣歡呼:“找到她了!找到紫川寧了!”那聲音,如同一羣餓狼在嚎叫。
“我就是紫川寧!”右手緊緊地握着沒出鞘的長劍柄,望着下面一雙雙狼一般擇人而噬的眼睛,已經放下一切思想,紫川寧一字一句地說:“紫川遠星的女兒、紫川家族的繼承人!閣下是誰?與我有何仇怨?爲何深夜闖入我家,大肆殺戮無辜?”紫川寧語帶鏗鏘,在她身上,帶有弱質女流身上所罕見的凜然氣質,讓人不敢輕視。被她堂堂正正的氣概所震懾,一時間,殺手們竟然逡巡不敢上。憤怒而不失禮節,看似柔弱卻十分堅韌。己方氣勢洶洶,殺氣騰騰,多少壯漢剛纔一見之下已經被嚇得軟倒在地了。她卻一點沒有被這種氣勢所壓倒,還能毫無畏懼地侃侃而談,堂堂正正,一瞬間,她高貴而凜然的氣勢竟然將那羣殺人不眨眼的兇悍殺手們壓制了,這真的是傳言中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嗎?
流風霜站在黑衣人的中間,無聲地感慨:膽色和勇氣,真的是天生的嗎?這種氣質,自己那三個不成器的哥哥沒一個具備。看到紫川寧,她感受莫名的熟悉,就像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紫川家真的是好了不起啊,歷代明君名將輩出,就連一個小女孩也如此地出色。但也因爲如此,她更加堅定了殺紫川寧的決心:此人不除,將來等她接任後,必然是我流風家的大患。
慢慢排開衆人,流風霜越衆而出,向紫川寧拱手行了一禮:“紫川寧小姐嗎?今晚來得失禮了。我們與你並無任何私人仇怨,但我們與紫川家有仇,抱歉,我要你的命!”
紫川寧眉頭一挑,下面那個蒙面的女子就是要殺自己的人?她身披素色外套,面上用黑紗蒙面,只能看見她那雙明亮的眼睛,秋水流動,相當有神。紫川寧嫣然一笑,說:“我不知閣下與我家族有何仇怨,但無論男女,我紫川家絕無不戰而降的懦夫。想要我姓命,恐怕還得勞煩閣下親自動手了!”“噌”的一聲脆響,她已經拔劍出鞘,劍鋒斜斜前指,眼睛凝視着劍鋒,正是紫川家正統劍法的起手式。
流風霜緩緩點頭:“那就得罪了,寧小姐。”心頭暗暗遺憾,不知怎的,紫川寧氣質裡有某種很讓她喜歡的東西。眼看這麼一朵嬌豔欲滴的鮮花,現在要自己親手將她毀滅,那種感覺就像毀壞一件名貴的古董瓷器似的。
“若不是彼此的立場不同,我們可能會成爲朋友的。”她對自己說。
姬文迪掉頭做個手勢:“上!”黑衣人們蜂擁而上,由於樓梯處並不寬敞,只能容三人並行,所以黑衣人們只能分批投入作戰。在大家料想中,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懂什麼劍法,抱着那把劍也只是做個樣子罷了,最多一、兩個回合,她很快就沒命了。
最先攻到一個黑衣人單手持劍,正面一劍狠狠刺向紫川寧的前胸,劍招狠辣,但取的部位卻很輕浮。紫川寧秀眉一蹙,向上一揮劍,“噌”的一聲清脆的金屬響聲,兩劍相格,濺出了點點火花,黑衣人的劍竟反而被格得向上盪開。抓住空門,紫川寧立即反手一劍刺他額頭,又快又疾,那黑衣人慌忙向後一躍,險險躲過了這一劍,面頰邊卻已經給刺出了一條血痕。他雖然躲過了這劍,卻忘記了自己身後就是樓梯,一個落地不穩,身體失去了平衡,整個人滾皮球似的“骨碌骨碌”順着樓梯摔了下去。
下面有人喝彩:“好劍法!”正是流風霜的聲音。
紫川寧回劍,嫣然一笑:“過獎了!”長劍如雪,貌美如花,說不出的風姿颯爽。
眼看自己的同伴一劍就滾下了樓梯,黑衣人們無不悚然,紛紛收起了對紫川寧的輕視之心。又有兩人上去搶攻,紫川寧奮力阻擋。一時間,劍光閃耀,劍氣縱橫,樓梯口處乒乒乓乓打得好不熱鬧。
這次上去的兩人身手比剛纔那個的要高得多,以一敵二之下,紫川寧劍法雖然不錯,但由於她缺乏實戰經驗,立即就落在了下風,應付得艱難無比,只是憑藉着居高臨下的地勢,倒還能勉強支撐。她氣喘吁吁,卻是死死把守着樓梯關口,寸步不退,但也因爲這樣,她應付得更加爲難,有時候明明只需要向後一躍就可以躲避的殺招,她卻只能跟對方硬拚死格,不敢用那些靈活閃避的身法躲避;若是樓梯口失守,敵人可以蜂擁而上,羣起圍攻,自己的處境將會更艱困。
不一會,肩頭、手臂、小腿……紫川寧的身上已經多處受傷,雪白的睡衣上,處處是濺落的鮮血,就像是睡衣上點綴的紅花似的,儘管如此,她兀自在孤力奮戰不休。爲這個女孩子的頑強堅韌,黑衣殺手們看得悚容屏息,一時間,整個房間只聽到“乒乒乓乓”的兵器交格聲立。
過了一陣子,站在後面的席亞排開人羣越衆而出。
“讓開!”他冷冷說。
正在與紫川寧交手的兩個黑衣人聽命地收劍,退開一步,讓出位置給席亞上前。
紫川寧趁機大口地喘着氣,握劍的右手已經麻木了,她把劍換到了左手,右手捂着肩頭上的傷口,感覺一陣陣錐心的疼痛,心裡在絕望地祈禱:增援啊,你們怎麼還不來?
眼前新上來的這個黑衣人與剛纔的那幾個有點不一樣,憑直覺紫川寧就感覺到了,對方身上有一種猛獸般的兇殘氣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她絕對不會與這樣的對手交手,但是現在,自己已經再無退路了。
席亞站前一步,已經到了樓梯的最上面一格了,卻沒有出手,只是冷冷地睥藐着紫川寧,那冰冷的目光中含着一種說不出的輕蔑。紫川寧看得火大,搶先出手,一劍朝他眼睛刺去:“先廢了你這雙可惡的狗眼!”
席亞冷冷一笑,隨手一擋,兩劍在空中相格,凝住了。紫川寧大叫不好,對方劍上有一股奇怪的黏力,一碰之下,自己的劍不是應聲磕開,反而像是被什麼東西沾住了似的,被對方的劍纏住了。紫川寧立即想回奪,席亞也不見如何動作,手中長劍一轉一攪,口中輕叱:“去!”紫川寧的劍立即應聲脫手,向空中飛去,“叮”的一聲刺在橫樑上。一股不可抗拒的大力涌來,她站立不穩,踉踉蹌蹌地一屁股跌倒在地,心下慘然:這下可是真的完蛋了……
席亞一招擊敗紫川寧,正要上去結果了她,忽然感覺一股銳利的寒意襲向自己的後腰。饒是他反應迅速,立即將身子一扭,避開了正中脊椎部位的要害,“哧”的一下,後腰的左肋下方一陣冰涼,一樣尖銳的東西刺了進去,一陣鑽心的疼痛。
席亞悶哼一聲,反手一摸,傷口處溼漉漉的,全是血,卻摸不到什麼暗器的影子。回頭望去,身後一色的黑衣蒙面人,全部是自己的同伴,正愕然地看着自己。他心下驚駭:那暗器是從哪裡射出來的?暗器上有沒有上毒?憤怒之下,他倒也十分機靈,立即從樓下跳了下來,避進了人羣中,免得對方繼續發射暗器,大聲嚷嚷說:“有人偷襲!”
人羣一陣搔動,幾個人同時出聲問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席亞卻不回答,一個一個地環視衆人。當他那狼一般惡狠狠的眼光盯在身上時,儘管在場的無不是流風霜軍中的精選好手,卻都感到一股寒意從骨髓裡冒了出來,就像有一條蛇在自己背上爬行似的。特別是他眉宇間的那股陰森之氣,叫人不寒而慄。
“誰幹的?給我站出來了!”他嘶啞地嚎叫道。
衆人你望我,我望你,眼中透露出迷惑,沒人明白席亞說的是什麼意思。在衆人眼中,席亞剛剛大展神威,一招擊敗了紫川寧,隨手再補上一劍就可以將紫川寧給殺了,他卻莫名其妙地自己怪叫一聲跳了下來,叫什麼“有人偷襲”?衆目睽睽之下,並沒有誰接近過他啊?
席亞兇狠地盯向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剛纔正是他站在席亞的身後:“蒙雷,可是你?對我有什麼不滿嗎?”
蒙雷嚇得兩手連連搖晃,人高馬大的他,看起來竟對小個子的席亞怕得厲害:“席亞大哥,不關我事啊,弟兄們都可以幫我作證的啊!”
幾個人附和:“是啊,蒙雷剛纔動都沒動過,我們都看到了。”
席亞惡狠狠地盯了蒙雷一眼,轉向另外一個人。那人沒等席亞開口就連忙表白了:“席亞老大,小弟跟你沒仇,沒必要做這種事的啊!”
“哼!”席亞悶哼一聲,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他還想繼續查問下去,流風霜突然出聲:“夠了!席亞,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席亞憤怒地回答:“大人,有人用暗器從後面偷襲我!”對流風霜,他的態度好了很多,但卻依舊掩蓋不住那種桀驁不馴的狂暴氣質。
“什麼暗器?”
席亞反手伸手在傷口處摸了兩下,奇怪的,卻找不到暗器的痕跡。他迷惑不解:當時明明感覺傷口處一陣冰涼的啊?看到他把手伸到背後摸啊摸啊摸,卻拿不出什麼東西,面上一副茫然若失的表情,有幾個人“哧”地輕笑起來。
流風霜放柔了聲音:“席亞,你太緊張了,會不會是錯覺?”
“錯覺?”席亞陡然提高了聲量,幾乎到了尖叫的地步了,刺得人人耳膜發痛。他把手一攤,手掌上鮮血淋淋,全是血:”這個也是錯覺?”
幾個人倒吸一口氣。流風霜鎮靜地點點頭:“確實有人偷襲過你,不過這個回去再查。羅威、葉森,你們上去先把事情了結了!”
兩個黑衣人應聲而出,提着武器就要上去動手,席亞卻搶着說:“讓我去收拾她!”搶在那兩人面前,他幾步就上了樓梯,大步逼近癱坐樓梯口走廊處的紫川寧,眼裡露出猙獰的兇光。
“哼”的一聲悶哼,席亞忽然猛然轉身,身子一晃,左手反手捂住右手的胳膊。這次,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在他右手胳膊的動脈處,斜斜插着一塊銳利的冰片,手臂上鮮血直流了。這下大家才恍然,明白剛纔他爲什麼找不出暗器來:冰片被熱血一激,當即就溶化了,哪裡找得到暗器來?
流風霜急速地叫:“羅加文、基羅、辛嚴峻、布拉、潘海、德龍!你們上六個,立即放下武器,上來!”從席亞上去時候,她已經開始提防了。但縱然以她的好眼力,也只能看得一道微弱的淡淡線影在空中一閃而逝。循着暗器發射的線路逆向望去,正對着樓梯口轉折,而那裡,自己帶來的六個部下正擠成一團地站着,偷襲者只可能來自他們中間!!
站在邊上的基羅馬上應聲:“是!”解下了腰間的配刀,雙手捧着上前。但其他的五名黑衣人蒙面人一動不動地僵立原地,彷佛沒有聽到流風霜的命令似的。
流風霜命令再重複了一遍:“羅加文、辛嚴峻、布拉、潘海、德龍,你們五個,立即上來:”聲音中已經多了一種威嚴的味道了。
五個人卻依舊沒有反應,一動不動地僵立原地,這時候,其他人也知道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故。靠近那五人的其他黑衣人退開了一步,對着他們拔出了武器。沒有人知道那五個人爲什麼突然抗命,莫非是想反叛?但這是很沒有理由的,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是跟隨流風霜征戰多年的老部下,對流風霜的忠心是毋庸置疑,怎麼會突然出現五人一起抗命的事?
流風霜統軍嚴厲,抗命只有死路一條。如果真的反叛的話,一場廝殺是免不了的了。除了留在莊園門口望風斷後的伏兵,在場的霜組成員連流風霜、英木蘭一共十九人,大家曾並肩作戰多年,都瞭解彼此的武藝水平,今天跟流風霜過來的人,無一是弱者。除了他們五個,剩下的人還有十四個。雖說自己佔了絕對上風,但如果真打起來,就算能除掉他們,己方恐怕也要付出血的代價。
一種緊張的詭異氣氛壓抑着衆人。所有人的注音心力都集中在那五人身上,那五人相互緊緊挨着,姿勢很怪異。只等着流風霜一聲命下,血肉橫飛的廝殺就要開始了。
流風霜深呼吸一口氣,緩緩地說:“姬文迪,你去繳了他們兵器。”
“是!”姬文迪毫不猶豫地拔劍出鞘,大步向那五人走了過去。四個人跟在她的身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他們一點點地接近那五個姿勢怪異、緊緊挨在一起的黑衣人。
一米外,姬文迪站住了腳步,把左手向辛嚴峻伸了過去:“奉大人命令,嚴峻閣下,請把您的武器暫時交由我保管。”她的右手緊緊地握住了劍柄,警戒地蓄力待發,盯住了對方露在面具外面的眼睛:對方的眼神十分怪異,有點茫然,又像是在凝視着什麼東西似的,呆滯、驚訝、充滿血絲。聽到姬文迪的說話,他連眼珠都沒往她這個方向轉一下。
近距離觀察下,姬文迪頓時生疑:辛嚴峻的這種眼神,倒像是……她突然欺近身去,出手如風,伸手一揭便把對方的蒙面紗給揭下了,不可抑制地發出一聲呻吟:辛嚴峻的鼻下有兩道長長的血跡,嘴邊溢血,鮮血已經凝固了。他表情十分怪異,臉部肌肉扭曲着,像是在笑,又像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物似的,十分驚駭。姬文迪顫抖地伸手輕輕一碰,發現對方的肌膚早已經冰涼。
“他已經死了。”姬文迪喃喃說。身後四人發出了一陣驚疑的叫聲。姬文迪迅速把另外幾個人的面具揭了下來,發現他們也都死了,死狀一模一樣,顯然是在同一種手法下喪生的——其實就是不用再看,姬文迪也知道,他們肯定都死了。
是誰殺了他們?
突然的,姬文迪猛然轉身,朝站在樓梯處雙手捧着武器走上去的基羅叫:“基羅,把你的面具摘下!”
基羅渾身一震,停住了腳步,緩緩伸手摸向面具
就在同時,幾個人一齊喊出聲來了:“霜大人,小心!”
基羅摸面具的手突然閃電般下移,誰也看不清楚他是怎麼動作的,一瞬間,他已經握刀在手,幾乎在同一時刻,長刀已經出鞘,就如邵閃電劃過長空,閃亮的刀光灼傷了所有人的眼。
“啊———啊————啊!”連續三聲短促的叫喊,聽起來就跟一聲拖得長長的慘叫聲似的。兩名黑衣殺手同時中刀,慘叫着從狹窄的樓梯處滾了下來,基羅直撲站在樓梯中段的流風霜。但黑衣殺手們的反應亦是一等一的快,一瞬間,有兩人立即挺身擋在了流風霜面前護衛,四把劍同時攔截,一劍從下而上狠狠刺向基羅的腦袋,又有一劍砍他的雙腳。基羅一個縱身躍起,避開了所有的攻擊,腳尖在樓梯扶手上一點,人已經躍上了二樓,身子還沒站穩,身後風聲響動,席亞已經從後面襲來了。他頭也不回,準確地反手一刀,“叮”的一聲火花四濺,恰好擋住了席亞那滿懷仇恨的復仇一劍。沒等席亞發出第二劍,巧妙到顛峰的一腳如同鞭子般狠狠抽在席亞受傷的腰部。他連喊叫都來不及了,整個人連被踢得一下子順着樓梯滾了下去,又將正要衝上來的兩個黑衣人絆倒。毫無意義的驚叫聲音,咒罵聲,肉體碰到了牆角的沉重回聲、傷者的呻吟聲,下面一片人仰馬翻的混亂。
流風霜驚魂未定,後退一步,剛纔的混亂中,那個基羅朝着自己猛撲而來,氣勢洶洶,幸而身邊的部下們十分英勇,兩個人挺身而出地擋住他,都吃了一刀,倒了下去————他的刀快得竟看不見!但這時別的部下也涌過來了,這個基羅可能是害怕被圍攻吧,立即放棄了流風霜,縱身向上面跳去,擺脫了被包圍的危險,隨即將軟倒地上的紫川寧一把挾起,順着樓梯往三樓方向逃逸,轉瞬已經消失,只聽到“咚咚咚”的腳步聲在頭頂一直響個不停。
“追!”流風霜已經恢復了鎮定,迅速地下命令:“上面沒有通道,他們絕對逃不掉的!”
黑衣人們都是能應付任何突發事件的精銳好手,雖然突然之間事發鉅變,但他們反應也十分之怏,流風霜命令剛下,除了幾個受傷的,其他的人立即如狼似虎地跟着追了上去。
“你是誰?”紫川寧問抱着自己的黑衣人。剛纔只是風聲響動,眼前黑影晃動,一股大力涌來,自己就已經身不由自己地雙腳離地,被這個蒙面人像挾着一個棉花包似的抱着走了。那姿勢,讓她怪不好意思的。
對方沒有回答,只是一個勁地沿着樓梯向上狂命地奔跑,可以聽見,面具下面他在“呼哧呼哧”地輕微喘着氣,奔跑時候全身熱力放射,在他懷中的紫川寧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男子氣息,讓她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奇怪的,她卻並不是十分討厭這種感覺,反而有了一股親切而熟悉的感覺。儘管她連這個人的面目都沒見過,卻感覺到,這樣在他的懷抱中,是十分安心的事情。
那蒙面人沒有在第三樓停留,迅速又上了第四樓的樓梯。紫川寧不禁出聲說:“上面是平臺了,沒有路了!”
蒙面人沒有理會,直奔而上,奔到頂端時候,一道木門擋住了去路。他放紫川寧站了下來,很快打開了門閂,把門一拉,一股寒冷的清新空氣涌了進來,平臺上的雪光耀眼。
出來平臺上,站在冰冷的月光下面,紫川寧這才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三樓以上的樓層都沒有點燈,一片漆黑。而在黑暗中,那個黑衣人能毫不困難地找到上四樓的路,而且在飛快的奔跑中能避開一些路上那些磕磕碰碰的小障礙,沒被絆倒,還能那麼迅速地在黑暗中打開四樓平臺的門閂:這都顯示這個人對屋子中的環境相當熟悉。
紫川寧不禁問:“你是我的朋友嗎?我們見過嗎?”伸頭過去想看他的眼睛(她不敢揭開他的面具),可是黑衣人卻故意偏過頭來,不讓紫川寧看。
這時候急速而雜亂的腳步聲音已經響起,追兵即將趕到了,黑衣人做了個手勢,示意紫川寧馬上躲到一邊去。紫川寧明白事情緊急,自己在旁邊對這位身份神秘的救星是個妨礙,馬上退到了距離門口遠遠的平臺上,凝神觀看,心臟緊張的“怦怦”直跳,今晚自己是否能得救,就要看這位神秘的高手是否能將來敵殺退了。平臺上積雪厚厚,寒風呼嘯,但只穿了睡衣的紫川寧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寒意。
“基羅”一人巍然站立在四樓平臺的門口處,等候着追兵的到來。下面第一批追兵,三名黑衣的殺手,已經趕來,看到基羅站立在這個險要的位置,他們同時停下了腳步:平臺的門口處相當的狹窄,只能容一人上去。這種地形,他們的人數優勢根本無法發揮。
緊接着,流風霜帶着五個人又趕來了,看到這種局面,她也有點愣住了,不知如何是好。最後,姬文迪又帶着四個人從下面趕了上來,一邊叫道:“他們都死了!他們都死了!”
“誰死了?”
“羅加文、辛嚴峻、布拉、潘海、德龍他們五個人全都死了!都給基羅給殺了!”
“留守屋子外面警戒的四個弟兄也給幹掉了!”
“他不是基羅!”不知什麼時候,剛纔滾落樓梯的席亞也地趕到了,他怒氣衝衝地擠開衆人上前,額角青一塊腫一塊的,剛纔的那一跤跌得可真是不輕:“用內家手法突然截脈,殺人於無聲無息,基羅可沒這麼好的身手!”剛纔跌下去時候,他已經順便看了下屍體。
不知不覺的,局面又恢復了剛纔的狀態,黑衣人從下往上攻,防衛者居高臨下地把守着樓梯口狹窄的出口,只不過大家心裡都有同一個感覺:這個防衛者可比剛纔的紫川寧麻煩得多了!所有人望着居高臨下地把守在樓梯口的基羅。席亞站前一步仰起頭喊:“喂,朋友,現出面目吧!這麼好的身手,做個無名鬼太可惜了!”
披着基羅的風雪蓑衣的年輕人發出了輕微的笑聲,他輕輕地把黑色蓑衣和斗笠的鈕釦解開,隨手脫下一甩,剛好落在了站在他身後的紫川寧面前的平臺地上。脫下了蓑衣後的白色寬袍,迎風鼓動,發出獵獵的響聲,在夜幕中顯得格外耀眼。二十一歲的俊俏高手,身形高挑,前額上覆着長長的黑髮,露在面具外的雙眸明亮如星。他站在樓梯的最高處,構成了背水一戰的陣勢。一輪滿月就在頭頂,他整個人就站在青白的月亮光輪裡,雙手下垂,雙足微微叉開,有如猛虎臨川似的站立着。
仰望着對方臨戰前那迅疾而漂亮的動作,流風霜不覺驚呆了。對方並沒有擺出什麼厲害的架勢,只是那麼漫不經心的幾個動作,就讓她感覺到了一種無法與之對抗的感覺。不用動手,她已經被對方的氣勢所懾。對方那自然站立的姿勢,就彷佛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外表極其平靜,但只要自己稍微一觸摸,便會立即被切斷手、刮斷肉。對方的渾身上下,都是鋒利的刀,但表面上卻極其自然而平靜,就如同樹林一樣的寂靜。
“這是個高手。”一片寂靜中,只聽到席亞在小聲地嘀咕。衆人已經明白了,這個人不知什麼時候殺掉了真的基羅,穿着他的衣服混進了黑衣人的隊伍,再在隊伍的後面一個一個地把自己的同伴收拾了。想到這一點,每個人都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如果剛纔是自已落在了後面,如果剛纔他選擇的人是自己……
“暗青子招呼!”姬文迪下令,霜組的殺手們轟然應答。一瞬間,空氣中金光流動,無數的金錢鏢、梅花針、飛羽石、銅幣、粉筆、小石塊齊齊向擋在門口的紫川秀飛去,紫川秀往門邊一躲,所有暗器全部落空。身形一閃,紫川秀又再笑吟吟地出現在門口,依舊擋住他們的去路。
殺手們一個一個魚貫衝上。第一個衝到紫川秀面前的是一個同樣拿單刀的中年漢子,人還沒到,逼人的刀氣已經將紫川秀籠罩。他選取的部位也非常地巧妙,利用自身比紫川秀地勢低的特點,揮刀砍削紫川秀不易防守的雙足,想把紫川秀逼得向後跳避,那他就有機會搶佔門口了。
紫川秀沒有動,眼見那刀光已經逼近了自己的雙腳了,他的右腳忽然一動,動得迅疾無比,一下子就把那刀子踩在了地上,就像捕蛇人忽然出手捏住了毒蛇的七寸,那猛烈的一刀一下子停頓住了,一動不能動。中年漢子大駭,用力回奪刀子,卻不料紫川秀這個時候忽然鬆開了腳,那漢子用力過猛,所站的只是狹窄的樓梯,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啊啊”驚叫一下,整個身子向後仰去,手臂使勁地在空中像是游泳一樣胡亂的揮舞着,險險剛要站穩,紫川秀微笑一下,伸出腳尖在他額頭上輕輕一點:“去吧!”
“哎呀!混蛋,哎喲……你給我記住了……哎喲……”那漢子一邊往下面滾一邊嘴裡一邊不住地咒罵着,伴隨着“哎喲哎喲”之聲和腦袋不住磕碰樓梯棱角的聲音,他像個大冬瓜似的一路滾了下去,順道又把幾個同伴也絆倒。
骨碌骨碌的聲音迴響一直到了第三層才停止住,那漢子爬了起來,面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怒氣衝衝,不知怎的,看起來卻很是怪異。衆人紛紛探出腦袋,看着那個人到底滾了多久,不禁面面相覷,面上露出難以形容的表情。突然的,不知是誰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
這笑聲彷佛放開了某個閘門,“哈哈哈!”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來,有人甚至笑得前仰後伏,笑得彎了腰。這麼滑稽的一幕出現在慘烈的血肉廝殺中,讓人很有一種不協調的錯愕感,越想越是覺得難以抑制。姬文迪笑得咯咯出聲,就連嚴肅的流風霜也不禁宛爾。紫川秀笑着招架第二個進攻者的進攻,那個黑衣殺手一邊笑着一邊狠狠揮劍猛刺紫川秀下腹,又快又狠的連續七劍,卻給紫川秀快刀連挑,連削帶打,反手一刀削向對方的腦袋,笑着砍下了他的耳朵和半邊面頰。那人笑得直喘氣地一頭栽了下去。
接着又是第三個、第四個殺手上去,卻都戰不到幾個回合,都一個個地給紫川秀擊敗,狼狽不堪地退下來,個個身上帶傷。望着那個高佻的身影,流風霜怒意涌上心頭:霜組的每一個成員都是自己親自挑選而栽培的親衛高手,他們忠心耿耿又英勇善戰,是自己最爲之驕傲的子弟兵。現在,竟然在一次這麼簡單的行動中莫名且一妙地至少損折多人,都是給這個傢伙用這麼卑鄙的手段暗殺的。她現在十分後悔,爲什麼沒有帶弩箭一起過來呢?自己先前把這個任務看得太輕鬆了!
旁邊的姬文迪已經恨恨地痛罵出聲:“卑鄙!”旁邊的霜組成員也跟着一陣叫罵:“無恥的傢伙!暗箭傷人算什麼好漢?”
“有種的下來,真刀真槍跟爺爺我大戰三百個回合!”
那些粗魯的漢子們更是粗言穢語罵個不停,完全不顧身邊就有兩名女姓同伴在場,詞彙之極其表現力、想像力之豐富,讓同樣出身軍旅生活的紫川秀也大開眼界。
讓紫川秀啼笑皆非的是,深夜裡黑衣蒙面地闖入別人家園,濫殺無辜婦孺的這羣人,十幾個圍攻自己一個,居然還可以振振有辭地罵自已“卑鄙”?明明是自己不敢上來一對一地動手,卻在那叫囂“有種的下來,咱們大戰三百回合”!而且叫得這麼理直氣壯,讓紫川秀聽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有這麼無恥的傢伙。一時間,紫川秀不禁對對方的“強悍”有了新的體會:他們的嘴巴遠遠超出了他們的實力,而且他們堅信自己是絕對正確的,對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堅信不疑,堅信所有的錯誤都是對方造成的,就像侵略者說的:“如果他們不試圖抵抗的話,就什麼都不會發生了。”
流風霜感覺自己進退維谷。眼前這個不知哪裡冒出來的高手連連擊敗自己麾下的好手,又恰好堵住了唯一的入口;但自己一方今晚死了這麼多的人,實在也不容退縮。但是再不走,拖下去,萬一紫川家的增援大批趕到,自己真的很麻煩了。
旁邊的席亞低聲說:“那個傢伙很怪……”
姬文迪精神一振:“怎麼說?”
“他擊敗我們的人都是依靠借力打力的巧招,幾乎沒有硬拚過。他的刀法巧妙,但並不怎麼凌厲,也不夠兇猛,似乎是內力不足的原因?他的刀法遠在他的內力之上,似乎內功是他的薄弱點……但這很沒有理由的,能使這樣刀法的人,內力不應該這麼差勁的……”
姬文迪聽得不耐煩:“簡單說,怎麼才能幹掉他?”
“跟他拚內力,逼他死拚,消耗他的體力!聽他的喘氣聲,他快頂不住了!”
姬文迪馬上醒悟,下令:“大家不要急噪,慢慢跟他纏鬥!古羅,用劈空掌對付他!”
“是!”古羅應答一聲,沉悶的聲音在房間裡激盪起陣陣回聲。他巍然如山的身形一步步踏着樓梯逼近,每走一步,整個樓梯都在簌簌顫抖着,樓板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彷佛承受着千斤的重壓。這個古羅的個子又瘦又小,估計連五十公斤都不到,但他身上那股凜然沉嶽如淵的氣勢,讓紫川秀覺得自己彷佛面對着一個恐怖的巨人。他駭然:此人內力之深厚,比起紫川家的第一名將斯特林來,恐怕也只是稍遜一籌。究竟是哪裡來的神秘組織,竟然擁有這麼多的高手?
紫川秀調整着自己急速的呼吸,心中暗暗叫苦:那個矮個子的眼光很高明,自己受傷一直沒能完全恢復,現在丹田裡的內力還不足以前的三分之一,激戰良久,自己內力早就消耗殆盡,幾乎到枯竭的地步了,只是靠着豐富的作戰經驗和犀利的刀法在支撐。但面前的這個敵人,絕不是一兩成的功力所能對付的。逃跑又是絕無可能的———不,即使可以跑掉,但紫川寧卻仍將留在此地。爲了保護她,自己必須和眼前這個人,還有他身後的無數高手硬拚到底。
他緊緊咬緊的牙縫裡發出了輕輕的喊聲:“來吧!”
在紫川秀的劍距之外,古羅揚聲吐氣,“喝!”一掌擊出,掌中帶有悶悶的風雷之聲。
“砰!”的一聲悶響,紫川秀只覺得心口如被一把鐵錘重重敲擊了一下,全身一震,身不由己地退後了兩步。他緩一口氣,正要衝近身去,“砰、砰!”第二、第三掌連連攻到。他再次後退了五步,一時間,胸口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呼吸困難,全身乏力。
他心一橫,用刀柄朝自己胸口狠狠一戳,隨着鑽心的刺痛,“哇”的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全部吐在了遮面的面紗上,殷紅一片。胸口的那塊堵着的東西隨着鮮血一起被吐了出來,那種鬱悶的感覺好了一點。
紫川寧在後面看得清楚,驚呼一聲要跑過來。
紫川秀厲聲喝道:“不要過來!”他苦笑:劈空拳、劈空掌這種武功練得既辛苦用處也不大,自己一直是不屑一顧的,還常常笑話埋頭苦練的斯特林:“練這種武功的最大用處是跟牛頂架。”誰知道在今天這種避無可避的狹窄地形中,就是這種看起來粗笨無用的武功讓自己吃了大虧。
耳邊一片喧嚷,殺手們在歡呼:“他受傷了!他受傷了!”紫川秀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被震退了五、六步,已經離開了那個平臺的門口。殺手們正從樓梯處蜂擁而上,紫川秀急忙衝上去想搶回那個要衝的位置,但平時靈動的身子此時沉重得像灌了水的沙袋似的,動作笨拙又緩慢。剛跑過去,敵人已經搶先一步到了,兩刀一劍同時向自己殺來。他急忙後躍一步,心中叫苦:完了!敵人已經搶奪了門口,再也無險可守,在這麼多高手圍攻下,縱然明王親至也難免一死。
月光照耀下,天台上的積雪在反映着冰冷的光輝。敵人緩緩地圍了過來,一共是十個人,他們充滿殺意的瞳孔在月光下灼灼發亮,彷佛月光下的狼羣。
紫川秀後退一步,橫刀當胸,護在了紫川寧的身前。身受重傷,內力耗盡,支持他站立的,僅僅是他堅強的毅力和燃燒的鬥志而已。一定要保護紫川寧的念頭,支撐着他堅持到了最後一刻。
但放在風霜組的高手眼裡,誰都看得出他只是強弩之未了。此時的他,跟一個死人沒什麼兩樣了。
“他們兩個是我的,你們誰都不要動!”席亞叫嚷道,他冷笑着瞄着紫川秀,又看看顫抖着的紫川寧,心頭涌起一種使得全身熱血沸騰的快感:在他面前進行着軟弱的抵抗和掙扎的,不過是兩個可以任意宰割的對象。只要他雷霆一擊,他們兩個都將斃命。但是他還不想這麼快讓他們死,特別是那個蒙面的高手,他暗中偷襲自己,讓自己蒙受了難忍的恥辱,一劍捅了他還太便宜他了!他要讓他經受各種痛苦和折磨後再殺了他。
姬文迪皺皺眉頭:“席亞,乾脆點!”
“知道啦!”席亞殺氣騰騰地向紫川秀走去,長劍輕浮地扛在肩頭,輕蔑之意表露無遺。
沒等他走近,紫川秀悶聲一喝,一刀劈下,但放在席亞眼裡,現在的紫川秀已經與剛纔迥然兩人了。這刀已經再無先前的殺氣和靈動,軟綿綿的根本構不成危險。他哈哈一笑,長劍從肩膀上“擻”的彈起,輕鬆地一格就擋住了紫川秀的刀。紫川秀抽刀,但刀子像是被劍黏住了似的抽不回來。這正是席亞的拿手好戲“纏劍”。
看到紫川秀驚慌的神色,席亞十分得意,悶喝一聲:“脫手!”長劍一絞一揚,旁邊的紫川寧看得驚呼出聲:剛纔她就是被這招打得武器脫手的。果然,紫川秀的長刀應聲向上蕩起,席亞正得意,瞳孔猛然縮小:被蕩起的長刀突然像活過來似的閃電般劈下,他只來得及一側身,左手從胳膊起被一刀砍下了,鮮血大片地噴灑在雪地上。
席亞倒也十分硬氣,被砍了一手後,他叫了一聲:”這傢伙耍詐!”右手劍閃電般還擊,紫川秀急忙後躍,只聽見“嗤”的一聲輕響,他外衫從胸口到左腰處被劃了長長的一道裂痕,險些便是開腔剖腹之禍。“叮”的一聲輕響,什麼東西從他被劃破的衣服口袋中掉了下來。
“殺了他!”席亞一聲怒吼,身子搖晃兩下,軟軟地倒下。這個驚變實在出人意料,衆殺手看得目瞪口呆,這時才反應過來發一聲怒吼,齊齊持兵器圍逼近。
頭暈目眩,視線模糊了,衆多的敵人在自己眼前只剩下一個個朦朧的活動影子,手腳的感覺已經遲鈍了,身子像灌了鉛似的,難以挪動。全身失去了力量,紫川秀知道自己也到了極限,現在的自己,便是勉強站立也十分困難了,手一鬆,浸溼了汗水的刀柄再也拿捏不住,“叮噹”一聲掉了下去。
他情知已經無望了,“咕咚”一聲坐在了地上,在轉瞬即將到來的死亡面前,他顯得十分輕鬆,身子一點點地軟倒。他仰面朝天,視線中,那輪蒼白的圓月孤獨地懸掛在漆黑的夜空中,那銀白的輪廓一點點地擴大,漸漸佔據了整個視野……
霜組的殺手們大氣不敢喘,他們還不敢相信這個可怕的敵人終於倒下了。這會不會又是他的詭計?
站在最前面的英木蘭抓緊了武器,小心翼翼地走近,看到紫川秀沒有動靜,他又接近了一點,舉劍就要刺下。
“等一下!”紫川寧跑過來擋在昏倒的紫川秀面前,出聲道:“你要殺的人是我,跟他沒關係。放過他吧!”
眼見紫川寧如花般嬌豔的容貌,英木蘭持劍的手顫抖了一下。他回頭望向姬文迪,姬文迪緩緩地搖頭。英木蘭垂下了眼簾,低聲說:“紫川寧小姐,我很遺憾。”他擡起了劍,正要出力……
“等一下!”
英木蘭的劍僵在了半空中,他回頭詫異地望着流風霜:“大人?”
流風霜快步上來,在紫川秀腳邊的雪地上揀起了一個綠色的玉佩,放在手心仔細地端詳着。她蹲下身來看着昏迷中的紫川秀,身子在輕輕地顫抖。
過了好一陣子,她又走到紫川寧的面前。兩人目光交會,紫川寧毫不退縮地與她對視。流風霜細細端詳着紫川寧的容貌,眼神中閃爍着裡一樣的神采,喃喃說:“怪不得……”
她突然出手,食指突然點了紫川寧的麻穴。此時紫川寧根本就沒起反抗的念頭,身子一顫,身子撲倒。
旁邊的姬文迪看得不耐煩,催促說:“大人!”
流風霜輕聲說:“我們撤。”
此言一出,衆人無不驚愕。姬文迪出聲驚問:“小姐,我們好不容易……”
“我們沒時間了。”
彷佛是爲流風霜的話語做註解似的,遠處響起了短暫而急速的呼哨聲。這正是負責掩護斷後的隊伍在示警。紫川家的增援已經來到了,比原來預計中提早了十幾分鍾。
“把受傷不能行動的弟兄們扛走,英木蘭,你背席亞走。其餘的人,在後面負責掩護。快,動作俐落點!”
流風霜不停地催促着部下們,語調急速。各人精神恍惚,像是在夢遊一般:好不容易殺了進來,死了那麼多的弟兄,最後眼看紫川寧就在眼前卻放過了她?但遠處的警哨一聲比一聲急促,顯然外面的情形已經非常危急了。此時也不容他們多發問,所有人急匆匆地下了樓。
莊園中一片紅亮的光芒,正門附近的樓臺已經陷入了一片火海,劈啪啪的爆裂聲、求救聲和哭號聲,響成一片。剛纔一直在鳴響的警哨聲已經停止了,影影綽綽的,無數的黑影從那個方向朝他們蜂擁而來。大家心頭駭然:從樓上下來不到兩分鐘的時間,佈置在大門,力量不弱的掩護隊伍已經給消滅了?
流風霜也不多說,領着衆人朝剛纔進來的花園後牆方向逃脫。突然,兩個蒙面人從正面方向的道路衝了出來,“站住!你們是什麼人?”
英木蘭和姬文迪一聲不吭地迎上去,舉刀就砍。對方兩人靈活地向後一跳,隨即回擊。叮叮噹噹的打鬥聲響成一片。眼看對方大羣人馬正在蜂擁趕來,姬文迪一邊打鬥一邊叫道:“大人您先走!這裡我們來應付!”
流風霜也叫:“就交給你們了!趕緊跟上來!”她暗暗詫異:紫川家的增援來得好快。她事先已經做過調查的,紫川寧的住處距離最近的保衛部隊也有二十分鐘的路程。就算他們得到消息後立即趕來,加”集合部隊的時間,起碼需要二十五分鐘。這樣自己就有了將近四十分鐘的時間可以安全撤離,但事件從一開始到現在還不到二十分鐘時間,大批人馬就趕到了現場,而且都是好手。
“他們簡直就像一直躲藏在旁邊等着看熱鬧似的!”這是哪支部隊的增援?爲何這夥人同樣也是蒙面?他們怎麼來得如此迅速?流風霜隱隱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蹊蹺,但是現在沒時間來思考了。敵人是從正門殺進來的,還沒有完成對整個莊園的包圍,流風霜領着部下們從進來的圍牆處翻了出去,沒入了那一片黑暗中。
看到流風霜已經安全撤離了,英木蘭和姬文迪兩人打個眼色,在大批敵人糾纏上以前,呼嘯一聲齊向後退,轉身就跑。一對一之下,他們雖然收拾不下對手,但是卻穩穩地佔了上風,說退就退,對手毫無辦法。看到身後的兩人大呼小叫地追來,他們相視一笑,逃往與流風霜不同的另外一個方向,很快地將對手甩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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