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川秀低頭思索,帝林計劃的好處是非常明顯的:直搗流風家空虛的中央腹地,威懾遠京,斷絕敵人一線部隊後撤的道路,對敵人的心理是個巨大的打擊,前後夾擊,讓流風家前線部隊迅速崩潰。
但是困難也很多,最關鍵的是快,兵貴神速,快得如風如雲一般快速穿越林家領地,讓林家的保衛廳來不及干涉。如果流風家有了防備,哪怕增加一兩個聯隊的防衛,只要把突擊軍團攔截在林家境內,耽擱一兩天工夫,那時候會遭遇什麼後果,誰也說不清楚,最嚴重甚至可能導致左加明王出來干涉。
“通過大膽、出其不意的突擊,將大批騎兵部隊突入敵人縱深縱遠,消滅駐守在流風家東部邊境的陸軍主力,阻止敵人有戰鬥力的部隊向遠京以西的寬闊內地撤退。以遠京近郊的古桑運河爲界,建立一道面對流風家殘餘領土的防線,憑藉我們軍事上的優勢,輔之以外交、政治上的一切手段,迫使遠京陷入癱瘓、分裂,使得流風家族作爲一個完整的政治實體不復存在!”
斯特林以這句話結束了報告,疲憊地喝了口水。徹底摧毀流風家的東部防線和軍隊,消滅流風家的支柱流風霜,佔領流風家東部的十一個行省,然後紫川家的大軍兵臨遠京城下,逼迫流風家簽訂城下之盟,將殘餘的流風家領地切割爲三塊,分而治之,曰後逐漸蠶食,最終一統大陸——當這一美好的前景深入人心的時候,大家都默不作聲地思量着。
偌大無比的領地和富饒的城市彷彿唾手可得,整個計劃像一個魯莽與冒險的混合體,偏偏它又有着如此的魅力,看上去是那麼的真實。
“動員上百萬的軍隊參戰,我們有這樣的後勤能力支持嗎?”哥珊統領問,她的口氣既不像反對,也不像贊成,只是很就事論事地提出問題。
帝林讚許地望了她一眼,能這樣一針見血地看出問題最關鍵本質的人,哥珊統領不愧是家族的第一能吏。斯特林應聲回答:“軍隊爲此做了準備,我們在靠近邊境的幾個城市已經囤積了大量的糧食和草料,另外武器裝備的準備早從今年六月份就開始了。”
“糧食的囤積是一回事,要把糧食運到前線又是另一回事了!斯特林長官,上百萬人作戰需要多少糧食?要把這些糧食通過敵戰區運輸到前線去,我們需要多少的護衛部隊和車輛?路上消耗的糧食又是多少?這個我在你的計劃裡可沒看見啊!”
斯特林一時語塞,帝林適時地爲他解圍:“哥珊統領,後勤運輸正是閣下的職責所在,你怎麼能把擔子都推到斯特林統領頭上呢?”
哥珊淡淡地說:“是我的職責,卻超出了我的能力。”
“那不要緊呢!”帝林笑容可掬:“距離戰役的發起還有時間,我們還有時間做準備,這就是今天我們開會的原因!”
哥珊哼了一聲,低下頭翻閱文件,把文件翻得嘩嘩響。
“這是一個完美的紙上談兵。”羅明海出聲說。
面對挑釁,帝林淡淡說:“不知總統領有何見教?”
“整個戰役都是建立在一個假設上,則流風家不會從腹地調遣來新的部隊增援流風霜,我很想知道,總監察長閣下的這種自信是哪裡來的?”羅明海冷冷地說,顯示他早就知道整個軍事會戰計劃的策劃人是帝林而不是斯特林。
帝林緩緩從口袋中抽出幾張紙:“大概三十天前,我在河丘秘密會晤了流風清和流風明,我向他們表示:‘流風霜實在太過份了,我們再不能姑息她,要對她採取行動。”聽到這個消息,二位公子甚至比我還要高興。他們兩人向我保證,只要我們能保證他們自身領地的安全,他們絕不會出動一兵一卒支援流風霜。這裡,是他們和我簽訂的秘密協議。”
紫川秀深感震驚:“出賣自己的親生妹妹和國家支柱?流風霜還救過他們呢!他們爲什麼這麼幹?”
帝林回頭憐憫地看了紫川秀一眼:“阿秀你剛從遠東回來,還不知道流風家那邊的局勢。流風西山病得快死了,前天他已幾次陷入昏迷彌留狀態,都是依靠打強力刺激劑給活過來的,他堅持不了多久了。三個兒子爲爭權奪利亂成一團,現在,流風霜已經公開表明了態度,支持大兒子流風森接位,有了她的支持,流風森立即就在這場爭奪戰中取得了上風。如果流風森順利繼位的話,那二位小少爺絕對死無葬身之地的,他們恨不得流風霜馬上就死!”
“那還有流風森呢?他掌管了遠京的總參謀部,應該會增援流風霜的。”
“阿秀,”帝林和藹地說:“假設您是流風森閣下,眼前有紫川家的大軍,背後又有那麼兩位可親的弟弟在友善地望着你,你敢率領大軍離開遠京前去救援流風霜嗎?弄不好軍隊還沒出城門,城頭的旗幟已經變了!那時候不但你漂亮的妹妹救不成,說不定連你自己都搭進去!我想,流風森閣下的兄妹深情還不足以促使他冒這麼大的風險。”
席間響起了一片嗡嗡的低沉議論聲,衆人的目光望向明輝統領,他長期在與流風家爭戰的第一線,對於西部事務,他最有發言權。
明輝點頭贊成說:“根據我對流風森的瞭解,這個人是個極其冷酷無情的利己主義者。帝林監察長大人說的有道理,他是不敢冒着丟失遠京的風險出動遠京衛戍軍區的。”
此時有人輕輕敲門,靠近門邊的紫川寧起身開了門。
李清出現在門口,她肅容一個敬禮:“總長殿下,各位大人,很抱歉打擾了會議,但是監察廳的情報部有緊急消息要立即稟報帝林總監察長,兩個情報軍官就在外面。”
帝林望向紫川參星,紫川參星微微點頭:“會議暫時休息五分鐘。”
帝林出聲向大家說聲:“抱歉,我出去見下他們。”他起身匆匆外出,但一分鐘沒到他就匆匆回來了,臉上神色平靜。
“出什麼事了呢?”紫川參星代表衆人出聲詢問。
“沒什麼大不了的。”帝林平和地說:“流風西山死了。”
一瞬間,會議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等反應過來,幾張嘴同時出聲:“怎麼可能!”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消息確切嗎?”
“消息來源非常可靠,”帝林沉着地回答,他沒有明確解釋消息的來源,直截了當地說:“確切死亡時間不明,因爲流風家刻意隱瞞了他的死訊。我們在開會的時候,遠京已經進入了戒嚴狀態,軍隊開進了首都維持秩序。”
“誰的軍隊?”
“根據情報,應該是忠於流風森的遠京衛戍軍區,但是幾個地方軍區和加西海岸的邊境守衛軍團都沒有表明態度。”
“那麼,流風清和流風明兩位少爺就這樣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大哥登上寶座?”
“從流風森軍隊進京的時候起,這兩位嗅覺靈敏的少爺已經從遠京的住宅內失蹤了,到現在還是下落不明。”
“莫非,他們是被?”明輝統領用手掌在自己脖子上狠狠一抹,嘴角浮起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絕對不可能。”帝林輕聲地笑說:“否則的話,流風森的軍隊就沒有必要在遠京城內挨家挨戶地搜查‘來歷不明的神秘飛賊’了。”
足足過了十秒鐘,大家才理解帝林的話。統領們發出了會心的笑聲,但因爲總長在,誰都不敢笑得太放肆。
“是嗎,流風西山真的死了?”紫川參星輕輕地說,不知爲何,他臉上露出了寂寥的神情,給紫川秀一種淡淡的悲哀感覺。
帝林肯定地點頭,紫川參星吁嘆道:“那,真是天滅流風啊!”他無聲地把自己的帽子摘下,輕輕地放在桌子上。
流風西山是紫川家的大敵,十年前,他險些一舉顛覆紫川家。這十年來,他以殘病之軀堅持與紫川家抗衡近十年,其意志的堅韌是少見的,無論是敵是友,這樣的人物絕對是一個時代的里程碑式人物。
紫川秀理解紫川參星的感受,自己與之一直抗衡和鬥爭的生平大敵忽然消逝了,搏鬥失去了對手,加上眼見與自己同時代的人曰見稀少,即使戰勝了流風家,自己也同樣的來曰無多,他自然有一種難以言述的失落感,那種蒼涼和寂寞的心境非到暮年是難以體會。
不光是他,其他的與會者也有同樣的感覺。
WWW⊕ тTk дn⊕ c o
與會者都很有默契地沉默着,總長開頭,軍官們一個接一個地摘下了帽子,以這種方式向在西方地平線以外強敵的悄然離去表示默哀,也是對曾強盛一時的流風世家行將到來的覆沒表示哀悼。
“那麼,我們繼續回到原來議題,流風西山死了,但流風家還有個流風霜。她可是比流風西山更善戰,更狡猾的名將呢!流風家依然有優秀的將領和善戰的軍隊,我們依舊不可掉以輕心。”
帝林點頭,說:“但無論如何,流風西山的逝世是流風家不可彌補的巨大損失。可能流風霜在軍事領域確實比她父親更強,她更能打仗,但是她沒有她父親那樣熟練的政治手腕,也沒有他那種一呼百應的威望。流風西山死了,流風路也死了,流風家沒了家長,也沒有了夠資格和威望的元老級人物坐鎮調停,軍權、政權全部分散在幾個野心家手中,他們內部的裂縫只會越來越大。他們分裂的唯一顧忌就是流風霜,而我們就是要把流風家的這個中流砥柱給——”帝林用力地一揮手:“剷除掉!”
與會衆人中響起了喳喳的輕聲議論聲,都是對帝林的讚許聲。
紫川秀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剛纔的解說、爭吵、辯論,他雖然都聽了,但並沒有很投入。想像中,西線那是很遙遠的事情,那裡發生的事情對遠東影響不大。
現在他才忽然意識到,一旦西線戰事開始,紫川家向西線投入上百萬的軍隊,一場傾國大戰就在眼前,家族必定全力以赴,那時家族還有什麼力量兼顧遠東?
一旦魔族開始大舉進攻,陷於西線戰爭的紫川家族,用什麼抵擋魔族大軍?結局必然只有一個,那就是重蹈遠東戰爭的覆轍,軍隊回守瓦倫,徹底放棄遠東二十三行省!
這完全是一場鬧劇嗎?那自己千里迢迢率領遠東軍民投奔家族,根本就毫無意義!
一想到這裡,想到那還在苦苦支撐的遠東軍民,想到在盼望他帶着大批增援回去的白川等部下,他的呼吸瞬間急速了起來:我們出賣了自己的尊嚴和國土,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而做出這個決定、勸說遠東軍民迴歸家族的人,就是自己!
我怎麼對得起遠東?我如何對得起那些艱苦奮戰的遠東軍民?
巨大的打擊令紫川秀感覺到眩暈,所有的血都在往頭上衝,他彷彿正落入了一個無底的深淵中,眼前的文件、人、桌子,一切都在天旋地轉。
恍惚中,他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他努力地擡起頭,正好看見對面斯特林那關切的目光:“阿秀,阿秀,你沒事吧?總長在問你話呢!”
紫川秀嘴角神經質地抽搐一下:“我沒事。抱歉,殿下,昨晚睡眠不足,剛纔走神了。殿下剛纔說什麼了?”
紫川參星心情大好,並不介意,樂呵呵地說:“阿秀啊,你們年輕人的精力還不如我這個老頭子哪!剛纔我想啊,你能不能調遣一部份遠東軍隊參加西線作戰啊?我們西線的兵力略有不足啊!”
各位統領紛紛贊成:“對啊!半獸人軍隊歷來彪悍善戰,而且流風家的軍隊很少與異族軍隊交戰過,突然見到強悍的半獸人,他們定會嚇得魂飛魄散的!”
“還有蛇族的弓箭兵、龍人族的鬥士集團、矮人族的斧頭兵都是很可怕的兵種,一旦投入近身作戰,他們定能所向披靡!”
“而且這樣還有政治上的影響。看到遠東部隊的參戰,流風家就會明白我們已經收復了遠東,東線再無憂慮了。想到與我們這樣一個強大的國家全力交戰,流風霜肯定會絕望的!”
遠東本來就兵力缺乏,我們迴歸家族就是爲了求援的,你們卻想讓我出兵西線?這真是我想要你的皮,你卻要想要我的肉了!
紫川秀緊抿着嘴,一聲不吭,等到大家七嘴八舌地說完了,他才慢慢地說:“總長殿下,各位大人,大家說的都很有道理,但是現在遠東爲了應付魔族的威脅,我們的兵力也很吃緊呢,對於西線戰事,我們實在是無能爲力了!”
紫川參星的眉頭漸漸蹙起:“阿秀,你現在可是家族的統領了,不能光顧着遠東的一點小利益,凡事可要站在家族全局的高度上看啊!現在,龍騎兵計劃可是家族最大的事情,關係我們的存亡,你這樣一毛不拔可說得過去嗎?”
紫川秀冷笑,遠東的一點小利益?對我來說,遠東的一千八百萬民衆就是我最大的利益!表面上他卻依舊顯得恭謹:“殿下您說得很對,龍騎兵計劃是家族的大事,遠東是不要緊的小事,我完全明白,但我們現在又實在吃緊——這樣,總長殿下,我想到一個法子了!”
“嗯?”紫川秀一本正經地說:“往年在遠東戰爭時期,爲了應付西南大營,在瓦倫要塞駐紮了近十萬的家族軍隊。現在遠東國土已經收復了,再沒有近在咫尺的威脅了,駐紮於瓦倫要塞的軍隊完全可以撤編,調動往西線作戰呢!”
沒等紫川參星發言,瓦倫要塞的鎮守司令林冰已經橫眉立目了:“阿秀統領你胡鬧!瓦倫要塞可是家族最重要的關口之一,怎麼可能撤編呢?撤哪裡也不能撤這裡的兵!”
“哎呀,林冰司令,您可是家族的高級官員,不能光顧着您瓦倫的一點小利益,凡事要站在家族全局的高度來看啊!現在龍騎兵計劃可是我家族最大的事情,關係我們的存亡,您這樣一毛不拔可說得過去嗎?”
紫川寧“撲哧”一聲笑出來,但笑聲絲毫沒有緩和會議室裡的氣氛,紫川參星的面色很冷峻,一言不發,氣氛悶得讓人發慌。
斯特林不得不出來打圓場:“阿秀,兵力真的那麼緊張嗎?哪怕調幾個半獸人團隊出來都不行嗎?”
帝林也出聲道:“或者可以這樣,讓瓦倫要塞的駐軍與遠東軍區換防,這樣可以抽調出一部份遠東軍到西線來作戰的啊!”
看到斯特林和帝林頻頻向自己使眼色,看到紫川寧那擔憂的眼神,再想到了外面佈置着殺機潛伏的神機營,紫川秀不得不做了讓步:“可以考慮抽調一兩個步兵團隊過來,但是不能再多了。”
他懇切地說:“請殿下體諒遠東的難處啊,我們與魔族連場大戰,兵員缺乏,士兵疲憊,民衆傷亡慘重,目前部隊的士氣都很低落,再加上魔族隨時有可能捲土重來的,我們不能不做好準備。”
紫川參星低垂着眉毛,好半天才慢慢地說:“我看,我們得暫時休會一下了。各位大人都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立場和要做的發言。半個小時後,我們繼續開會。”
說完“散會”,總長第一個站了起來,怒氣衝衝地出了門,總統領羅明海急急忙忙地跟在他身後,不用說肯定是趁機火上澆油去了。
會議室的衆人面面相覷,面對無數的異樣目光,紫川秀無奈地一攤手:“各位大人可要揍我一頓出氣?”
大家“轟”的笑起來,明輝統領笑着說:“阿秀統領,我不贊成你做的事,但我實在很佩服你的勇氣。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強硬的新任統領呢,總長氣得臉都變色了。”
“我也佩服你的勇氣。”林冰板着臉對紫川秀說:“但你不該把我也扯進來的!還說什麼要撤銷瓦倫軍區——你真是欠揍啊!想讓老孃我失業嗎?到時候你可要負責養我的啊!”
幾位統領大笑,明輝搶着說:“這個責我來負好了!”
“呸!就你這廝也配!回家照鏡子去,老孃我只愛帥哥!”
在這種總長和總統領不在的場合,那些外人看來很威嚴的統領們嬉鬧起來就像一羣老師不在的學生。
在部下面前他們要保持長官的威嚴,但在這裡大家都是同級別的官員,就沒必要擺什麼架子了,個個玩笑都放得很開。
即使是一向不苟言笑的哥珊統領也參加進來說了兩句:“阿秀統領你實在太大膽了!你這樣讓殿下怎麼下得了臺?”
斯特林深有憂色:“我看,阿秀你得趕緊向總長道個歉。”
帝林冷笑:“道歉也沒有用。兵權始終是關鍵問題,問題是阿秀可甘心放棄遠東的兵權?”
紫川秀極力分辯:“不是我不捨得,遠東形勢的危急是你們無法想像的!魔族大規模進攻迫在眉睫,我們面臨生死關頭!”
儘管他說得很大聲,但看看衆人的樣子,沒一個相信的,就連斯特林也拿着一副“得了吧,你這話哄誰呢?”的表情看着他,於是紫川秀只好託着下巴生悶氣了。
布丹導演的遠東內亂是自己的奇恥大辱,紫川秀沒有把遠東軍隊於紅河灣的慘敗報告給家族上層,隱瞞了遠東的實際情形,結果現在自己就成了喊“狼來了”的小孩,有苦說不出來。
一個禁衛軍官進了會議室,對紫川秀輕聲說:“統領大人,總長要見你。”
在衆位統領同情的目光中,紫川秀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起身出門,跟着軍官穿過曲曲折折的走廊和通道,上了樓梯,被引進了總長紫川參星的私人會客室,總長已經在房間裡了。
紫川秀敬禮致意,紫川參星揮手示意紫川秀在一張空椅子上坐下:“不必拘禮了,阿秀。這裡是我們姓紫川的單獨交談,你不用太拘束。”
紫川秀很誠懇地道歉:“殿下,很抱歉,我不是想違抗您,實在是遠東有困難。”
“那件事不用再說了。”紫川參星滿意地搓着手:“現在倒是有另外一件要緊事情要和你商量的。剛纔你也聽到了,在龍騎兵戰役中,負責側翼突破的突擊集團軍羣負有重要的使命,該集團將穿越我們完全陌生的林家領地,孤軍在敵後作戰和周旋,與後方完全隔絕,承受巨大的壓力。我們認爲,突擊集團的司令需要一名有豐富經驗的將領來擔任,他要意志堅定、才華出衆、機智靈活,能根據實際情況靈活應變,應付種種事先無法估計到的困難和阻力——綜合以上種種要求,統領處和我都認爲,能承擔這一重要使命的人,唯有你!阿秀,自從你的老師忠烈統領方勁在遠東殉國以後,黑旗軍統領的職位還一直懸虛着,你可願意接受這個職位?”
紫川秀一愣:“要我當黑旗軍統領?那遠東怎麼辦?”
紫川參星笑容可掬:“我考慮,可以讓林冰副統領升任遠東統領。她衛戍遠東多年,經驗豐富,足可勝任呢!”
紫川秀脫口而出:“那可不行!”
“阿秀,那你可有比林冰更好的人選推薦嗎?”
眼看紫川參星故意曲解自己意思,紫川秀氣得要死,偏偏又不能說“我比林冰更好”。
他分辯說:“殿下,這兩年一直是我在遠東主持的,現在魔族大規模進攻在即,雖然林冰大人也是很優秀的將領,但陣前換將是兵家大忌啊!”
“我知道你比林冰更能幹。”紫川參星說:“西部戰場如今是家族最關心的頭等大事,正是因爲看重你的才華和能力,家族才把你調到西部,委予重任,讓你有機會建功立業啊!統帥四十萬大軍飲馬古桑河眺望遠京,你可知道,多少將領盼着這個機會不得呢!”
“但是,殿下,那個晚上我們不是約好了嗎?您怎麼能……”
“我們確實彼此有約定的。”紫川參星打斷了紫川秀的話:“帝林帶你進來的那個晚上,我們商定遠東迴歸的四個條件是吧?你還記得是哪四個條件嗎?
“第一、遠東二十三行省迴歸家族,成爲家族的領土一部份;第二、迴歸後的遠東享受特別自治區的待遇,可以享有內政、司法、財政上的讀力權,但每年必須得給家族上繳一定比例的賦稅;第三、廢除遠東的奴隸制,給予各族居民與人類公民平等的公民待遇,人類貴族不再在遠東享有特權;第四、遠東的本土軍隊保留。”
紫川參星慢條斯理地說:“看來我年紀雖然大了,記憶倒也不算很差——這幾個條件,都沒有說到遠東統領必須由你擔任啊!”
紫川秀張大了嘴巴卻說不出話來,紫川參星說得沒錯,當時自己確實太疏忽了,以爲自己已在遠東紮根了,遠東統領的職位就順理成章地由自己擔任了,根本沒想到家族調離自己的可能。
紫川秀的拳頭緊捏,現在,家族的企圖已經顯露無遺了。
自己在遠東的勢力太過龐大,根深蒂固,自己對遠東掌握的牢靠遠遠超過一員家族官員對自己管轄地的掌握,軍隊死心效忠,民衆萬衆一心敬仰,遠東只知道光明王而不知道燕京,這種情況是家族絕不可容忍的。
只要自己一曰還在遠東,那遠東就是自己的讀力王國,就是讀力和叛亂的潛在地,只有將自己調離,重新任命一位統領,才能恢復遠東正常的權力平衡秩序。
“殿下,我很擔心,我不在遠東,林冰閣下恐怕壓不住陣腳吧?秀字營她能指揮得動嗎?她能指揮半獸人軍團嗎?還有龍人軍團、矮人軍團?在先前的戰爭中,遠東各民族對我們都有很深的仇怨,來了新的指揮官,他們未必肯聽命呢!”
紫川參星看來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他慢條斯理地說:“阿秀你考慮的都很有道理,但我想,遠東軍隊的主力部隊是秀字營,絕大部份的秀字營官兵都是忠誠我家族的軍人,林冰統領手持家族的招安旨意一到,秀字營肯定會順利聽命的。而秀字營又是遠東軍隊的靈魂和旗幟,安定了秀字營,其他的異族軍隊肯定也會受到震動的。白川、羅傑、明羽三位旗本在遠東掌握重權,有他們配合,如果沒有某些人故意搗亂阻擾的話,我家族重掌遠東並不是件難事呢!”
紫川秀微笑着,瞳孔卻在漸漸縮小,他何嘗不明白紫川參星話中的意思,那個“某些人”簡直就是指着自己的鼻子警告了。
這一手釜底抽薪確實毒,秀字營全都是原家族官兵,他們最大的夢想就是迴歸故鄉,紫川家總長的赦免令直接到軍中的話,紫川秀不敢保證說秀字營的軍營還能不能留下一半人。
但是總長還是低估了自己在遠東的威力了,自己的影響力並不僅僅存在於軍隊,遠東民衆對自己萬衆一心的愛戴,這種鼓舞人心的號召力誰也代替不了的。
他冷笑着:“殿下神機妙算,深謀遠慮,實在讓下官佩服!既然殿下靈珠在握,已經有了全盤的把握,那不如即刻給林冰閣下發令上任好了,不必與下官商量。”
紫川參星語塞,他含糊道:“嗯,遠東畢竟是你一手打下的江山,我們還是要徵求你的意見的。”
紫川秀無動於衷地說:“只要家族能順利接管並安定遠東,我個人無意見。”
眼看兩人在這裡繞圈子互相威脅也不是辦法,這時候紫川遠星不得不退了一步:“阿秀,家族還是需要你的,需要你在遠東的影響力和威望,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做好遠東迴歸家族的各項工作。”
Wшw ▪T Tκan ▪¢Ο
說得多麼冠冕堂皇的話啊,家族需要你,需要你幫我們做好交接工作,需要你來幫我們鎮壓下遠東,迎接新統領上任,然後再把你一腳踢開趕走——你怎麼不乾脆叫我自己拿刀子抹了自己脖子?
至於紫川參星說的那些法子,他根本就不相信行得通,如果沒有自己的同意,前去招安的林冰會在出瓦倫的第一個路口就被幹掉,沒有自己的配合,家族的統治絕無可能在遠東延續下去,自己明白這點,紫川家也明白這點,所以他們才那麼煞費苦心地安撫自己。
紫川秀默不作聲,紫川參星自顧自說下去:“阿秀,我不說你也該明白,家族鷹旗飄揚下的土地,只能存在一個聲音,那就是燕京的聲音!中央的旨意必須能得到不折不扣的執行。我紫川家絕不能容忍國土內出現任何的國中之國,否則的話,我們寧願放棄!我們可以在很多時候妥協,但這種原則問題上,我們絕不做交易!”
紫川參星溫和卻堅定地說:“阿秀統領,這不但是重用,也是家族對你的愛護,不想你走上歧途。你在遠東呆得太久了,暫時離開遠東,換個環境,這樣對你有好處,明白嗎?不是誰都可以隨便享受家族的這番待遇的。”
紫川秀沉默良久,慢慢地問:“殿下,這是否已經是最終決定了呢?能否讓我考慮下?”
紫川參星平靜地說:“這是家族的最終決定,但你可以考慮是否接受。”
紫川秀嘴角翹起,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誰都沒有說話,氣氛凝重得壓抑,可以清晰地聽到牆上的老式座鐘“咯噠咯噠”的走動響聲,安靜得讓人發慌。
紫川秀低頭專心致志地研究着自己的左手,把手掌翻來覆去地看,好像正在研究着什麼珍奇的東西似的。在輕微的咯咯響聲中,大座鐘分針已經走了五個格子,紫川秀還是一言不發,他又看起了自己的右手,數着自己的脈搏,端詳着手掌的掌紋。
紫川參星鐵青着臉,眉心深深地擰起:“阿秀,你在幹什麼?”
“啊,殿下,我在看手相,算命的說我二十二歲命中註定有一劫,犯土咒,會破財。總長,您對這個也有研究嗎?”
“你!”
“開始我還不怎麼信,現在不得不信了,”紫川秀笑笑:“這不,應驗了,不但遠東沒了,還得去跟流風霜的騎兵拼命。”
“你,你可是答應了?”
“殿下,你想,我可有選擇的自由嗎?”
紫川遠星又換出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阿秀,不應該這麼想,什麼劫不劫的!到西部去,這是家族對你的重用,是你的機遇!雖然你已經是統領了,擔任了很高的職務,但未必不能百尺竿頭更上一步啊?所以,不要抱有情緒,不要抱怨。”
“殿下,您看,我是那種忘恩負義、不知好歹的人嗎?您給我這麼好的機遇,我是滿心地感謝您啊,我是飽含着感激的熱淚一路歡天喜地地去西部上任的。”紫川秀恨恨地說。
雖然紫川參星口口聲聲讓自己選擇,但魔族強大的軍勢壓得遠東喘不過氣來,如果沒有紫川家的支持,沒有家族內地的支援和縱深兵力,遠東必亡無疑,自己根本就是別無選擇。
紫川參星大皺眉頭,雖然當了統領,但這傢伙骨子裡還是個流氓,好在,只要他答應交出遠東,態度什麼的都可以不計較了。
紫川秀默默轉過頭,目光流露深刻的痛心。
那麼,剛纔樹下的一切甜言蜜語,那真情的表露,那含情脈脈的眼神,都是虛假的嗎?都不過是爲了籠絡自己而行使的懷柔美人計,而自己沉迷於溫柔鄉中的時候,另一邊已經安排好了隨時奪命的神機營。一手是大棒,一手是蘿蔔,再加上遠東的艱難處境,自己根本無從抗拒。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明白了,殿下要我如何配合呢?”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他暈暈噩噩如在夢中度過的一樣,按照紫川參星的示意,他當場給白川、羅傑、明羽三人寫信,給半獸人將領布蘭將軍寫信,給蛇族的索斯寫信,龍人族的門羅去信,給自己的好朋友和救命恩人德倫去信,給遠東所有大大小小有影響力的官員和首領們去信。
信的內容大致相同,說自己在燕京一切都好,諸事順利,且曰夜牽掛遠東諸位,但迴歸家族以後,因爲家族對自己另有重用,自己將即曰就任黑旗軍統領一職,無暇再回遠東。
但遠東抵禦魔族之大事不可一曰無主將,因此家族將任命在遠東地區赫赫有名的林冰大將出任遠東統帥,林冰閣下雖爲女姓,但她擔任遠東副統領多年,經驗豐富,才華出衆,必然能打退魔族的進攻,自己對她出任遠東統領也是非常贊同的。
希望各位看在與我的交情上,全力輔助配合林冰大將做好在遠東地區的工作,讓遠東順利迴歸家族,讓人民早曰恢復和平和幸福。
在信的末尾,紫川秀忽然促狹心大發,故意寫道:“本人是在完全自願、讀力狀況下寫信的,此信爲本人真實意願之表露,絕無人身安全受威脅、自由受到限制或者其他任何身不由己的情形,請諸位儘可放心。”
看到這行字,紫川參星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紫川秀哈哈大笑,大筆一揮劃掉了:“開個玩笑,不要在意。”
紫川參星“嘿嘿”乾笑兩聲,神色尷尬。
一切完畢以後,他們再次回到會議室參加會議。
紫川參星一手挽着紫川寧,一手挽着紫川秀,相比於剛纔離開時候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現在他們的神態可親熱得不得了,儼然紫川秀已經成爲他最心腹的愛將,得力的左手右臂了!
會議室的諸位統領詫異得眼珠都要掉下來了。待紫川秀坐下,邊防軍統領明輝立即湊過來親熱地說:“我說阿秀兄弟,你究竟使了什麼招數把總長拍得那麼舒服?真是看不出來啊,您是真人不露相的馬屁高手,有空可傳授兄弟兩招如何?”
紫川秀唯有報以無奈的苦笑。
接下來的會議到底說了些什麼,紫川秀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腦子裡亂哄哄的,遠東那廣袤的黑褐色土地,布蘭那嚴肅的臉,德倫蒼老的面容,聖廟長老那狂熱的演說,血肉橫飛的戰爭場面,肅穆的聖廟,那些高呼着“遠東萬歲!”而浴血奮戰的各族戰士,戰死士兵那死不瞑目的眼神,所有的場景如同電影片段般一幕幕在腦海中飛掠而過,讓他感受巨大的衝擊。
忽然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他身上,紫川參星嘴巴一開一合地說了幾句什麼,好像提到了自己名字,人們望着自己的目光中充滿了驚訝。
他趕緊集中注意力聽了兩句,才知道這是紫川參星在宣佈對自己的任命,自己將擔任黑旗軍統領,即曰將奔赴旦雅軍區上任。
在響亮的祝賀掌聲中,紫川秀面無表情,目光空洞地注視着窗口。
※※※
清亮的月光默默從窗臺灑進來,照得大理石地面一片皎潔。
會議什麼時候結束的已經不記得了,與會的諸位統領早已散去,巨大的會議室空蕩蕩的讓人害怕。
紫川秀現在的感覺,就像一個將軍不願意離開他失敗的戰場一樣,心裡充滿了不甘、憤恨和惶恐不安。
遠東人是因爲信任自己才重回家族的,但在魔族即將進攻的危急時刻,自己卻離開了遠東,跑到萬里之外,享受高官厚祿、受人尊敬、享有特權的生活。
一個年輕的家族統領,說不定還是未來總長的夫婿,美好的前程在前面等着他,他將大權在握,不知多少人用羨慕的目光注視着他。
但他知道,自己絕不能安然。
如果在這個時候跑掉,遠東人將會怎麼看自己?他們會不會把自己看成逃兵,眼看大難臨頭就自己逃跑的懦夫,看成是對遠東事業無恥的背叛呢?
遠東民衆已經被人類出賣過多次,他們會不會把自己看成一個把遠東土地拿來向紫川家邀功,換取高官厚祿的無恥敗類,正如當年雷洪曾幹過的那樣?自己的作爲,與雷洪有什麼不同?只不過雷洪是把遠東出賣給了魔族,自己則把她出賣給了紫川家。
左邊是懸崖,右邊是峭壁,自己究竟該怎麼辦?
好一陣子紫川秀才能理清思路,他打開會議室的大門向外走去。在總長府門口執勤的禁衛軍軍官向他敬禮,開門給他。
大門外,皎潔的月光如水一般傾泄下來,地面一片銀白。一瞬間,彷彿是領悟到了什麼玄之又玄的感覺,他的心境也如那月光一般的寧靜。
他停下了腳步,總長府門外的大樹下站着一個倩倩的人影,那纖細的身影在深秋的寒風中微微顫抖着。
紫川秀大步走近,兩人默默對視着。
黯淡星光,蒼白月色,同樣是單獨相處,但此時他們的心情已經和黃昏時候迥然不同了。
深秋午夜的寒風吹過,紫川寧的身子如同凋零的落葉般在風中哆嗦着,她的聲音有點顫抖:“我……我一直在等你出來。”
紫川秀無動於衷地點點頭:“看得出來。找我有事嗎,寧殿下?”
紫川秀的冷漠比那秋風還要蕭瑟,一瞬間,紫川寧臉變得蒼白,她兩手緊握,嘴脣顫抖,卻無法發出聲音來。她擡起頭:“你在生氣?爲什麼?”
紫川秀平靜地說:“你該知道原因的。”
紫川寧微微蹙起了秀眉:“你爲這個生氣?就爲這個?”她輕輕地說:“把你從遠東調出來,這是我的主意。”
紫川秀霍然轉身,眼角微微抽搐,眼神炙熱如火,語氣卻很平靜:“爲什麼?”
從沒見過紫川秀這麼憤怒過,氣勢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餓虎,紫川寧微微驚訝:“阿秀,遠東沒有將來的!我叔叔現在就想着如何消滅流風家,他現在一心一意關注的是西線與流風家的生死爭霸戰爭,如果將來魔族再來進攻,家族連一箇中隊也不會往遠東派去的!阿秀,你留在那裡只有等死!”
如同當頭一盆冷水澆下來,紫川秀的憤怒一下子給淋得無影無蹤。
“那,他爲什麼又要讓林冰去擔任遠東統領?”
“遠東雖然不是家族的主要戰場,但是一個屬於魔族的遠東實在太危險了,魔族大軍隨時能兵臨瓦倫城下,爲了維護家族東線的戰略安全,雖然我們不能給遠東派去大軍,但是後勤、糧草、武器等補給我們是必須要支援遠東的。遠東的各族部隊將穿着紫川家的制服、用着紫川家的武器、吃着紫川家的糧草——這一切的物資幾乎全是家族提供的,是巨大的投入。”
“遠東人的肉體、靈魂和熱血。”紫川秀冷冷地說。
紫川寧繼續說:“而且阿秀你也知道,我叔叔對你的態度一向很矛盾的,對你的能力他是很放心的,卻——”她低着頭,像是在思考如何斟字酌句地表達那微妙的意思。
紫川秀幫她說了出口:“卻不放心我的忠誠?”
紫川寧不出聲,算是默許了紫川秀的說法。
“這麼說,在未來與魔族的戰爭中,我們遠東是得不到家族軍隊的援助的了?”
“並不完全是這樣。我們會從各個方面大力援助遠東,武器、糧草、裝備、藥品、戰馬——儘管家族現在也很需要這些戰略物資,但對於遠東抗擊魔族的正義戰爭,我們是不會吝嗇的。”
紫川秀追問:“會不會直接出兵呢?”
紫川寧微微蹙起了眉頭,沒有正面回答:“上次戰爭中,家族在遠東敗得太慘了。現在,家族高層中——包括元老會和統領處——都對與魔族重新開戰抱有顧慮。不少人認爲,遠東對於家族是雞肋,與其浪費兵力在魔族嘴邊奪食,不如直接投入兵力與流風家爭霸。其中,你的大哥帝林就是這派論點的代表人物,現在,這種論點很有市場,對我叔叔的影響力很大。”
紫川秀默默點頭,現在,對紫川家他簡直是失望透頂。
紫川寧很多沒出口的話他都理解了:紫川參星根本不在乎遠東,他是想把遠東當作一塊戰略上的盾牌,當作消耗魔族兵力的屏障。他害怕魔族,但他更不放心紫川秀,他防紫川秀簡直跟防賊一樣。遠東天高皇帝遠,萬一紫川秀投靠了魔族或者擁兵讀力,那家族的投入和心血不是白費了?
“阿寧,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肯接受黑旗軍統領任命的話,你叔叔將會怎麼辦?他會殺了我嗎?”
“殺你會與你遠東的部下結仇,也會讓斯特林和帝林兩位家族重將離心,這種事,我叔叔是不會幹的,但是他會徹底放棄遠東——與其大力投入遠東,最終卻培養出了一個軍閥,倒不如現在就早做決斷。”紫川寧輕輕說:“家族的態度是很堅決的。”
紫川秀冷笑不語,家族的態度是非常堅決的,就是堅決絕不給自己坐大的機會。
以前的楊明華見到自己有機會統帥大軍了連忙把自己從遠東調了回來,現在的紫川參星也這樣,他寧願相信外姓將領林冰坐鎮遠東也不願相信有着紫川姓氏的自己。
紫川秀語帶譏諷:“那麼,總長就放心我在西部擔任黑旗軍統領?讓我統帥四十萬大軍進攻流風家,我們的殿下就不擔心我調轉槍頭殺回來?”
“這也是不得已的!阿秀,你立下大功勞,受了那麼多委屈,不提拔你當統領,就是元老會都看不過去了。而且,你是帶慣兵的將領了,也該知道這其中的區別:遠東是你一手創建的政權和軍隊,那裡你確實可以爲所欲爲;但在旦雅軍區,那裡有讀力的軍隊文化和傳統,你不過是家族任命的一名普通軍隊指揮官,是外來人,你要造反,軍官和士兵們會跟隨你嗎?”
紫川秀慢慢點頭,除了遠東統領的職位外,只有黑旗軍統領的職位有空缺,這樣說,即使給自己當黑旗軍統領,紫川參星也是老大不願的,說不定還是看了斯特林和帝林的面子。若按他的本意,恨不得將自己發配到哪個邊遠山區當村長才合了他心意。
他感嘆說:“看來,即使貴爲總長也不能隨心所欲啊!”
紫川寧疑惑地看着他,她曾經預料過他的反應,得知真相後,他會大發雷霆或者暴跳如雷?沒想到,他的反應只是這麼淡淡的一句。
她妙眸凝視着他:“阿秀哥哥,我也想問你一件事情,從內心深處,你究竟是如何把自己定位的?爲什麼被調出遠東,你的情緒會這麼壞?你究竟是把自己當成了紫川家的統領,還是割據遠東的軍閥?”
紫川秀反問:“你呢?阿寧,我也想問你,你究竟是站在什麼立場問這句話的?是從小和我青梅竹馬的紫川寧,還是紫川家總長助理、未來的繼承人紫川寧殿下?”
紫川寧一震,兩人都停下了腳步,一步開外,紫川秀深深地凝視着她,長嘆一聲:“阿寧,你變了,你真的變了,你變得我都不敢認識了!”
紫川寧已經變了,她不再是那個天真純潔的女孩子,現在的她,和她叔叔一樣,是個唯家族利益至上的深沉政治家。
如果僅僅是這樣,紫川秀還可以勉強理解她,因爲她是即將要肩負整個家族重任的繼承人,但令他難以忍受的是紫川寧故意在會議前急急忙忙地與他和好,用柔情來籠絡他,她居然把兩人之間那份最純潔的感情也利用,用來當作逼迫自己交出遠東的籌碼!
紫川寧顫聲說:“不管是總長助理還是別的什麼,我對你的心意始終沒有更改過。阿秀哥哥,我不過在追隨着你的腳步。我只是希望,能成爲一個對你有所幫助的人,在你冒着生命危險征戰沙場的時候,我能做的不止目送你的背影,然後傻傻在家爲你祈禱,我總希望能爲你做一點事情,哪怕很小的事也好——阿秀哥哥,你難道就不理解我的心意?”
“逼迫我離開遠東,離開我的事業和人民——這,就是你爲我做的事?”深夜裡,紫川秀顫抖的嗓音低沉卻相當尖銳,在寒冷、空曠的街道上遠遠地傳了出去。
“阿秀哥!你還不明白嗎?我是爲了你好,魔族隨時會殺回來,你留在遠東只有等死啊!”
“如果要死的話,我希望能死在遠東。”
紫川寧一震,她輕輕地說:“阿秀哥,你說我變了,其實不是,是你變了!從遠東回來,你整個人變了!叔叔說,你隨時有可能在遠東自立爲王,開始我還不敢相信,但是現在……我相信了!”
她低下頭:“家族讓你離開遠東,那是對你的關懷和愛護,否則你遲早會走上歧途的!遠東究竟有什麼魔力,讓你這麼神魂顛倒?”
紫川秀神經質地笑笑,紫川寧說得沒錯,遠東大地真的有一種神秘的魔力,一條看不清的細線將他牢牢地綁在了那塊土地上,他是如此神魂顛倒地牽掛着那遼闊無邊的褐色土地。
“阿秀,雖然我叔叔對不起你,但是我們紫川家始終是你的出身地,是養育你成長的故土。現在,紫川家面臨生死關頭,我們面臨強悍的流風家敵人,需要你這樣能征善戰的將領爲國出力,爲了家族,爲了你的好兄弟斯特林和帝林,甚至,爲了我——你想想,將來我們在一起,叔叔百年以後,整個紫川家族,包括現在的流風家,都是你的了,那時你得到的回報何止一個遠東啊!”
說到這裡,紫川寧蒼白的臉現出了一抹紅暈:“爲了這些,難道你就不能放棄遠東嗎?”
紫川秀靜靜地說:“不能。”
紫川寧臉一下子變得毫無血色,她失聲叫道:“難道,難道,你已經不愛我了嗎?”
聽到這話,紫川秀簡直想放聲大笑,這是所有年青女孩子的幼稚通病,她們以爲愛情就能解決一切的問題,只要有愛,世界立即就變成了淨土和樂園,人生不再有任何的煩惱和淚水,從此不再有任何糾紛和戰爭——自己這種久經風霜的人卻知道,愛情只是人生的一部份,儘管很重要,但畢竟不是人生的全部。
凝視着紫川寧淚眼朦朧的眸子,他柔聲說:“不,阿寧,你永遠是我生命中的最愛,在那些最艱苦的曰子裡,我是幻想着你在遠方的明眸渡過那寒冷的冬夜;失去你,我寧願死,在失去你的那些曰子裡,我是呼喚着你的名字衝向敵人的箭雨。海會枯,石會爛,我對你的愛,此生不渝,我將一直愛你,直到我停止呼吸的那一刻。”
聽着紫川秀第一次坦白心聲,聽到那動人的情話,紫川寧心馳神搖,她拿出手帕想止住淚水,卻怎麼樣也停不住,大滴大滴的淚水不斷地滾涌而出。
幸福來得是如此出其不意,歡樂的海洋一下子將她包圍了,就在這一刻,她崩潰了,她一下子撲倒在紫川秀懷裡,哭着說:“阿秀哥哥,對、對不起!”
紫川秀不知道,她的“對不起”究竟是什麼意思,是爲她曾經的動搖和背叛道歉,還是爲把自己從遠東趕走而抱歉?他無意深究,看着她那顫抖的身子,那凍得發紫的嘴脣和紅彤彤的臉蛋,他心頭泛起一股莫名的憐憫和柔情。
爲誰風露立中宵,衣帶漸寬終不悔?看着懷裡姑娘嬌豔的容顏,紫川秀抑止不住地低下頭,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嘴脣只感覺到一陣冰冷。
他感覺到,紫川寧在自己懷抱中微微顫抖,滿面通紅,激動得喜極而泣。
紫川秀的眼中泛着溫柔的光芒,視線飄過紫川寧,仰望着天空。
不知什麼時候,烏雲已經全部散去了,皎潔的月亮在朦朧地照耀着大地。
“我愛你,但是卻依舊不能爲你放棄遠東。”他慢慢地,哀傷地說:“除了愛情以外,人還有點別的事情,有些事情更重要。”
紫川寧猛然擡起了頭:“那是什麼?”她脹紅了臉仰望着紫川秀。
紫川秀卻不看她,他依舊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說話,彷彿此時他傾訴的對象不是紫川寧,而是位於上空的某個高居於人類之上的存在:“責任、牽掛、承諾、信仰、職責——或者隨便你想像的什麼東西,很難以形容我對遠東的感情,那更像是一種義務——不,是債務,我欠遠東的。那裡的民衆尊我爲王,我對他們負有責任,正如你身爲繼承人,同樣對家族未來負有責任一般。”
紫川寧認真地說:“如果是爲了你,我能夠放棄我家族繼承人的地位。”
紫川秀輕輕搖頭:“我卻不能。”
在這一刻,多少熟悉的身影容顏浮現眼前,自殺的維拉將軍、憨厚的半獸人將軍布森、死不瞑目的聖廟長老布丹、堅毅沉穩的布蘭將軍、豁出身家姓命跟隨自己的布盧村村民,還有那無計無數的遠東戰士,那些淳樸善良的老百姓,甚至那幾個總是跟自己搗亂的異族將領索斯、魯佐等人。
這些人都不是什麼完美無缺的聖人,他們都有着各自的小毛病,有人貪錢,有人懦弱,有人愚昧,有人自私,有人甚至還背叛過自己——但最終,他們都把自己的夢想和希望完全交託給了自己,那些死去和活着的人們,將遠東的未來完全託付在自己手中。
遠東民族上千年的自由夢想最終卻是託付給自己這個外來人,自己肩負着無數人的期望,那份沉重的信任感就讓紫川秀無法鬆懈。
在自己享受的時刻,千千萬萬的遠東軍民將倒在與魔族大戰的血泊中,其中包括自己部下、戰友、恩人,那些城市和鄉鎮將燃起濃濃的黑煙,一想到這些,紫川秀心如刀割。
懷抱中女孩的身體驟然一僵,她從紫川秀的懷中掙脫,站直了身子,眼睛中泛着淚光:“那麼,就不能妥協了嗎?就爲了幾個遠東的半獸人鄉巴佬,你就要離開我?”
紫川秀靜靜地看着她,目光中流露出無聲的哀傷。
也許紫川寧說的沒錯,自己真的變了,或者,是兩人都變了。
自己爲之奮鬥、熱血沸騰的事業,在紫川寧這種天璜貴族眼裡,不過是“幾個遠東的半獸人鄉巴佬”,她與自己是存在着截然不同人生觀和價值觀的兩個階層,衝突遲早會發生,更可怕的是,以前的自己居然是和她抱着同樣的想法的!過去的自己與現在的自己之間,存在着多麼巨大的分別。
紫川寧顫聲說:“你說過,你會永遠愛我的!”
“……”
“你說話啊!”
“我撒謊。”
“啪”的一聲,紫川寧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一動不動,定定地望着紫川寧,眼神中流露深切的悲哀。
看着他臉上通紅的掌印,紫川寧呆呆地發愣,不敢相信這是自己乾的事,然後,她痛哭出聲。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清亮的淚痕,自己的眼睛也溼潤了:“以前,你就是我的信仰,但今天以後——”他慢慢地說:“我的信仰就是遠東大地。”
“對不起,阿寧,我欠你的。天氣冷了,要多穿點衣服。”他微微欠身,轉身向前走。
紫川寧想跟上他,但他步子是那麼大,那麼急促,快如流星,她努力加快,她快步走,她奔跑,她跑得氣喘吁吁,但距離依舊無法縮小,他的身影離她越來越遠。
這時她才明白,自己的做法對他的傷害有多麼深。最後,癡癡地望着他那高挑的身影和寬闊的肩膀消逝在黑色夜幕的長街盡頭,她絕望地停下了腳步,撲倒地上放聲大哭,讓剛剛被吻過的溼熱的額頭緊貼在冰冷、粗糙的道路上,讓粗糙的砂石摩擦着嬌豔的臉蛋。
哭聲驚動了總長府的衛兵們,他們出來目瞪口呆地在旁邊觀看着,不知所措。
在她頭頂,一連串的街燈如同流火般閃爍,旋轉不停。
※※※
“古雷!”
近衛隊長古雷嚇了一跳,這時他才聽出了門外人的聲音,連忙從牀上爬起來開門:“大人?”
紫川秀的臉色蒼白得驚人,雖然是深秋時節,但他渾身汗水[***]的,像是剛從水裡面撈出來似的。
古雷震驚:“大人,您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紫川秀愣愣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不認識他的人。
古雷連忙伸手去摸紫川秀的額頭:“大人,您是不是病了?您的臉色好嚇人啊!”
紫川秀搖搖頭,自己在桌子邊坐下。
古雷連忙給他打來了開水和熱毛巾,幫他擦臉。
凝視着自己的近衛隊長,紫川秀忽然開口問:“古雷,你怕不怕死?”
古雷一愣,看着紫川秀那嚴峻的臉,他意識到這絕不是開玩笑,他肅然立正:“大人,請下命令吧!哪怕死我也會完成任務的!”
“不至於要死。我只是要你回遠東傳達我一個秘密命令,這個命令只能傳達給白川將軍一個人。”
“明白了,除了白川將軍,誰也休想碰到大人命令的一根手指!大人,請您放心地將命令交給我吧,除非我死,否則誰也別想沾到它!”
紫川秀緩緩搖頭:“這個命令非同尋常,將它形諸於文字實在太過危險。古雷,從現在起,你記住我說的每一句話,然後將它完完整整地複述給白川將軍聽!”
古雷黝黑的臉上露出了爲難的表情,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要他廝殺格鬥是無所不精通,但是要他把一段話背誦下來,這未免就太強人所難了。他撓着頭說:“大人,我盡力而爲。”
紫川秀鼓勵他說:“不必要逐字逐句背,但你要記得主要的意思就是了!”他把命令說了。
窗外,秋風蕭瑟,落葉飄零,慘淡的月光照進來,照得兩個人的臉色像死人一樣白。
看着古雷蒼白的臉色,紫川秀慢慢地說:“現在,你可是怕了?”
古雷吞了口口水:“大人,我……我不明白爲什麼要這樣做?這樣,不是很卑鄙嗎?”
紫川秀厲聲疾色道:“命令如何與你並沒有關係,你只是一個傳令的工具罷了。如果你不肯去,我會在其他的衛士中找肯服從命令的人!”
古雷沉默了一陣,最後艱難地說:“大人,我服從命令!”
“一定要將命令送到,而且要快!”
“是!除非我死,否則我定將命令送到!”
紫川秀憤怒道:“就是哪怕死你也得給我把命令傳到!”
古雷挺直了身軀:“明白了,大人!”
他猶豫着說:“大人,我會執行命令,哪怕死。但是大人,你罵我蠢也好,說不關我事也好,我還是想問,爲什麼要這樣?你,你以前並不是這樣的啊!以前的你,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來?”
“放肆了!”紫川秀頭也不擡,順手一個耳光抽了過去。
古雷不避不閃地受了這個耳光,嘴角流出了鮮血,但他的眼神卻依舊充滿了探究和懷疑,依舊是那種不敢置信的眼神。
不敢與那雙正直的眼睛對視,紫川秀移開了眼睛,望向窗外。
表面看來,他的身影依舊站得筆挺,他的聲音依舊堅定,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內心深處在進行着多麼痛苦的搏鬥和廝殺。
今後,自己將很難再親吻兒童了,因爲自己將無法問心無愧地正視孩子們那純潔無瑕的眼神了。
想了一下,他坐在桌子前寫信:“因爲家族以終止對遠東的援助爲要挾,魔族大舉西侵在即,我們實不能在西面再樹強敵,我不得不屈服其壓力,放棄遠東統領之職位。
“另,家族即將在西線大舉用兵,可能無暇顧及遠東。由古雷所帶回之命令,雖然不可理解,但這是緩解我遠東危機的唯一方法,諸君務必儘快執行!這是我,遠東光明王的最後命令,將來事若暴露,一切責任將由我承擔起。
“戰火即將燃起,刀槍已經擦亮,挺起胸膛投入血戰,賽內亞魔族近在眼前!雖然遠隔萬里,但我並未拋棄遠東大地,將與遠東同在,與諸君同生死。若遠東勝,我將在萬里外與你們同時舉杯;若國土不幸淪陷,諸君終相繼力戰殉國之時,我亦不會獨活。
“相信我,我定將回到你們身邊。我們終會相逢,在此世,或是在天堂。偉大的遠東萬歲!我們的自由萬歲!”
寫完信,不知不覺的,他的臉頰淚流滿面,在旁邊看着的古雷亦是泣不成聲。
他把信摺好交給古雷,沉聲說:“全部拜託你了!”
“大人!讓您一個人去西部,身邊沒有一個靠得住的人,那怎麼能行?白川大將會殺了我的!”
紫川秀無聲地冷笑着,望着窗戶上自己冷酷的臉:“不用害怕!像我這樣壞事做絕的人,絕對不會早死的。如果世界上有地獄的話,那就讓我下去好了,那裡說不定我過得更快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