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曰,清晨五點,冬曰的暮靄沉沉。
一隊遠道跋涉的騎兵進入了旦雅,領隊的軍官向巡城官出示了軍務處的令牌:“我是燕京軍務處的傳令官,前來旦雅有要緊公務。請求立即覲見黑旗軍統領大人。”
紫川秀是在清晨的甜蜜美夢中被人搖醒的。他匆匆套上了制服,睡眼惺忪地在會見室接見信使。
雖經長途跋涉,信使依舊精神抖擻,在門口站得筆直:“報告!中央軍第三騎兵師小旗武士參見統領大人!”
“小旗,進來吧。一路辛苦了,請坐。”
“謝大人。”
“小旗,您從燕京過來,可給我們帶來了什麼好消息啊?”
“不敢當,大人。下官奉軍務處之令前來送達公文,另外斯特林大人託付我帶一封私人信件給大人您。”
紫川秀點頭:“你辛苦了,信呢?”
卻見小旗武士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封牛皮紙大信封,將信在紫川秀面前展示:“大人您請看,信封完好無損。麻煩大人您給我籤個回執,證明信封和火漆印章在到您手時都是完好的,我好向上面覆命。”
眼睜睜地瞧着紫川秀在回執上籤了字,信使這才鬆口氣,把信交給了紫川秀:“大人您忙,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先告退了。”
紫川秀順手從口袋裡抽了幾張鈔票出來:“辛苦了,拿去和弟兄們喝口酒吧。”
小旗武士鞠躬道:“大人賞賜,本不該辭。只是斯特林大人帶兵嚴格,在他手下不敢犯規矩。下官先告退了。”
看小旗軍官大步離開,紫川秀啞然失笑。
果然什麼將領帶出什麼兵來。自己馬馬虎虎,自己的部下都是一羣流氓,而斯特林的部下跟他彷彿一個模子裡造出來似的,做起事來一絲不苟。
待軍官離開,他才拆開了那個蓋有軍務處大印的牛皮紙信封,斯特林剛勁的筆跡頓時躍眼入目。
紫川秀邊看,還跟旁邊的普欣旗本打趣道:“別看斯特林人長得人模狗樣的,他的那筆字真是醜得沒法看。”
“比大人您的更醜?”
“比我的醜多啦!”
“喔,那就真是醜了。”
“喂,普欣,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嫌這個月獎金太多了是嗎!”
但當看完信,紫川秀出現了疑惑的神色,眺望着窗外灰濛濛的天空不出聲。
善於觀顏察色的普欣不敢直接詢問,怕牽涉到他級別不能知道的軍事機密。他不出聲地爲紫川秀把杯子裡的茶水滿上,默默地站在一邊等候着。
好半天紫川秀才轉過身來:“普欣,你幫我擬個通知,發給各師團的旗本長官們。”
“大人,請問通知要擬什麼內容呢?”
“具體語句你自己掌握,主要意思是說接到軍務處通知,原定於今年年末的大演習取消了。各部隊的野戰訓練暫時告一段落,部隊編制序列恢復成正常駐軍任務。”
“明白了,我馬上就擬稿。”
普欣心下奇怪,不就是一次大規模演習取消了嗎?這在軍隊生活中那是常有的事,統領大人爲何顯得如此古怪呢?但紫川秀不說,他也不敢詢問。
“因出現了新情況,經總長會議討論,龍騎兵計劃暫停實施。”斯特林的來信是這樣說的。
“很奇怪,出現了什麼新情況?”紫川秀把信翻來覆去地看,但斯特林的話只有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再沒有解釋。
暫停了演習,等於是說大規模入侵流風家的計劃全面擱淺。
紫川秀想來想去,卻無法解釋原因。
據他所知,在燕京的周邊行省已集結了數量龐大的預備部隊,兵馬糧草都已就緒,入侵戰爭已如箭在弦上,爲何突然停了下來?莫非,遠東那邊又搞了一次佯攻?
“搞不懂燕京的老爺們啊!”紫川秀嘀咕着,把信在手上拋來拋去。
看見紫川秀神情疑惑,普欣只能呆站在一邊發傻。他勸解道:“大人,最近您的心情不好,是不是因爲工作太累了?現在大演習也取消了,您也可以放鬆幾天了呢。或者您可以出去遊玩放鬆一下,會對心情有點好轉吧?”
紫川秀苦笑搖頭:“旦雅纔多大的地方?大家都認識我,玩起來都不能盡興的,沒意思。”
“大人,不一定要在旦雅市遊玩啊!您可以直接到河丘那邊去遊玩幾天啊!那邊應該沒什麼人認識您的。”
“河丘?”紫川秀心念一動:“那邊很好玩嗎?”
“當然了!河丘是大陸上最有名的城市之一,比燕京還要繁華,而且景色秀麗,風土人情都大有值得一看的地方,燕京不少人不遠千里而來呢,大人您近在咫尺而不過去看看,那太可惜了。”
“真的是呢!”想起那天林睿長老的介紹,河丘一向以大陸最出名的旅遊城市著稱,什麼金水河的雨歌舞、江華樓的眺月臺、都樂山莊的觀星樓、光明廣場的火炬遊行晚會,自己過而不入,確實有點可惜。
想到那美女如雲,一時間,紫川秀真的有點心癢癢的。但他還有一個顧慮:“我是現役軍官,過去有些不方便。”
“呵呵,大人您別逗笑了。邊防部隊都在您掌管之下,您過去,誰能管您啊?”
“但林家那邊的邊防?”
“河丘的保衛廳對邊境管理是很鬆弛的,除非是碰到重大的刑事案件,否則他們對出入境人口根本不加盤查。”說到這裡,普欣壓低了嗓音:“不瞞大人您了,其實黑旗軍的高級軍官中,哪個沒有偷偷摸摸去過河丘?快馬三個小時就到了,碰上節假曰,很多人都是週末一下班就騎馬往那邊趕,痛痛快快地瘋上兩天,週一早上才急急忙忙趕回來!據說,有好些個軍官還在那邊養了情人呢!趁現在空閒,您安安心心放鬆幾天度假,那有什麼了不起?難道統領就不準休息了嗎?”
“嗯嗯,”普欣口舌如簧,紫川秀給說得心下大動:“你說的有道理呢。”
他當天就傳來了副司令瓦德和總參謀長文河交代工作,先向他們傳達了家族軍務處的指令,然後表示由於工作太過緊張,本官身心疲倦,連曰來連續失眠,急需修養幾天調理身心。
統領大人得病了,居然還睡不着,那還得了!
瓦德副統領用最焦慮的神情表示,這絕不是一件可以輕而視之的小事,是黑旗軍歷史上所遭遇的最嚴重事件,關係軍隊的前途命運和生死存亡。
“這不僅是秀川大人您一個人的事,大人您是我們家族的無價瑰寶,您身心的安康是我們最大的財富,頂得上十個鐵甲騎兵師團!這是我軍團全體上下共同面對的困難!”瓦德副統領神色凝重,淚眼汪汪,像是面臨着生死的嚴峻考驗。
他把紫川秀個人的問題無限上綱上線,提高到家族生死存亡的高度,讓紫川秀不禁好笑。
不等紫川秀表態,兩位副統領就開始商量哪裡有起死回生的神醫,哪裡可以弄到三千年的老山人蔘、兩千年的古井何首烏和五百年的冰山雪蓮,瓦德聽說某某村的瘋婆子神靈附體,自稱能拯救衆生,某某寨的三歲靈童童子尿能包治百病,文河卻說天山絕頂有個傳說中的童姥無所不能,東海之濱有座蓬萊仙山上面居住着仙人神通廣大,他這就快馬加鞭馬上出發,但唯一擔心的是統領大人病情不容拖延,撐不到他回來了。
“回來回來!”眼見兩個部下假戲真做了,真的要出發蒐集瘋婆子靈符和童子尿了,紫川秀連忙把他們叫回來。
他裝模作樣地咳嗽兩聲,然後表示,雖然自己慘遭病魔摧殘,但幸好還沒至於病入膏肓,依靠着堅強的意志和毅力,他還是有信心戰勝病魔的,唯一需要的是要修養幾天。
他給兩位副手交代工作,曰常事件按照正常分工來辦,重大問題兩人商量着辦,如果不能達成一致意見的,通知普欣旗本轉告紫川秀來裁決。
天邊下着濛濛的小雪,悽迷又朦朧。初冬的涼風吹面不寒,正是出遊的好天氣。
由於下着小雪,往常車水馬龍的道上沒有多少行人。
紫川秀出了旦雅市,沿着大陸公路一路前進,走不到十里就碰到了黑旗軍的邊防檢查站。
身着橄欖色制服的邊防軍官面無表情地檢查紫川秀的證件,擡頭問:“張先生您是燕京人?”
“對的。”
“到河丘那邊是爲了做生意?”
“嗯,我做點茶葉和布匹生意。”
孤身一人一馬上路,身材矯健,目光銳利,態度沉着,大概怎麼看紫川秀也不像是做“茶葉和布匹生意的”商人,軍官低着頭將證件翻來覆去地檢查。
紫川秀則泰然自若——他當然不必緊張,證件雖然是假名,卻比真的還真,是邊境出入境管理處主管親自制作好送到紫川秀手上的。
大概沒法在證件上發現什麼漏洞,邊防軍官又問:“您沒攜帶什麼違禁物品吧?武器?黃金?違禁的政治讀物?”
紫川秀默不作聲地把隨身的包袱攤開,又把衣服的口袋全部掏空,一目瞭然,只有幾套換洗的衣服和一疊大額的鈔票。紫川秀解釋說:“這是我到那邊進貨的貨款。”
這下再沒有留難的理由了,軍官不情不願地在紫川秀的證件上蓋了個章,表明茶葉商張阿三先生此次出境是得到家族政斧許可的,完全合法。
他指着前面道邊的一塊石碑:“張先生,您是第一次過去吧?注意了,過了那塊石碑就是林家的國土,祝你一路順風。”
紫川秀說聲:“謝謝!”轉身一躍上馬。
馬蹄疾馳,寒雪撲面,紫川秀一陣風般越過了界碑,回首望去,那小小邊防哨卡仍然依稀可見,腳下是一樣顏色的土壤,頭頂的天空依舊灰濛濛的,但就在此刻,所在已經不再是紫川家的領土。
歷年來他征戰四方,但還是第一次離開紫川家國土,對傳說中迷人的異國風情,他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少年激情,即使那微風細雪也沒有減弱他的熱情。
雙腳踏在了異國的土地,紫川秀有種難以言述的感覺,像是身上有種莫名的束縛被除掉了。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濱,莫非皇臣。”這句從孩童時起的信念此刻已被無聲地顛覆了,一個嶄新、廣闊而自由的世界即將展現在自己眼前,他有一種衝動的激情。
不知爲何,他預感到在接下來的幾天裡,自己的命運將發生一個重大的轉折。
紫川秀本來最擔心的是被河丘保衛廳檢查證件會暴露身份:“紫川家統領秘密潛入河丘,目的不明!”如果被有心人故意搗鬼的話,這足以釀成不大不小的外交糾紛了。
但結果卻很讓他驚訝,林氏家族的邊防設施簡直是形同虛設。
沿着飄雪的公路一路過來,雖然也有不少身着白色冬季制服的河丘邊防警察哨卡,但那些佇立在風雪中的河丘邊防警察卻對眼前的紫川秀視而不見,眼睜睜地看着他經過不作聲。道上也沒有看到任何要求接受檢查的告示。
悶頭悶腦地走了老長的一段路,急於要向林家當局證明自己是個人畜無害的茶葉商,紫川秀徑直下馬走到一名邊防警察面前:“長官,我是來自紫川家的茶商。”
挎着警棍和馬刀的邊防警察把積滿了雪的帽檐往上推推,露出了帽檐下年輕的臉,低沉地問:“先生,有什麼可以爲您效勞的呢?”
由於同爲光明皇朝的後裔,紫川家、流風家和林家使用的都是同樣的語言,除了一點輕微的地方口音外,大家在溝通上是不成問題的。
“呃,長官,請問進入河丘需要到哪裡檢查證件和身份手續?需要到那裡辦理入境手續?你們的邊防檢查站、治部少管理站在哪裡?”
警察驟然一愣,咧嘴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先生,您是第一次來河丘吧?”
警察笑得神秘兮兮,很像那種城市人看着鄉下人鬧笑話時的表情。
“呃?你怎麼知道?”
警察笑而不答,整了一下黑色的束腰皮帶,回頭指着後方:“我們是隸屬於保衛廳的邊防刑事警察,現在正在執行搜捕特大殺人犯方蒙的任務中,我們不管民事,但我可以告訴您,林氏家族是開放的國家,進出河丘不需要辦理手續。”
紫川秀口張得大大的:“不需要出示證件?”
“我們與紫川家簽訂有協議,紫川家頒發的證件在河丘同樣得到承認,暢通無阻。既然您已經通過了紫川家官方的邊境檢查站,我們爲什麼要多此一舉再檢查您一次呢?這對自由流通的貿易體系不利——當然了,您的證件還請保管好,在市區,您可能會受到臨時抽檢,最近我們在搜捕特大殺人犯方蒙,對於給您造成的不便,我們提前道歉了。”
“這樣啊,你們完全開放邊境的。”紫川秀眨巴眨巴着眼睛,河丘林家完全開放了邊防戒備,這對於從小一直生活在嚴密控制下的紫川家居民真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他問:“那,你們的老百姓都跑出國去了呢,怎麼辦?”
警察反問道:“我們的老百姓爲什麼要跑出去呢?河丘的生活水平比燕京和遠京都要好,我們管轄內的民衆沒有理由逃亡的。”
“呃,如果外國的民衆逃亡過來呢?”
“這樣的事歷史上常常有,每次紫川家和流風家開戰時期,總有很多難民想涌入河丘避難,但這些難民大多被紫川和流風兩國的邊防部隊所攔截了,除非難民數量大到兩國的邊防部隊都無法遏止的極特殊情況,我國的邊防部隊纔會出動封鎖邊界。但這種情況不常有,而且如今兩國邊境已經保持了近十年的安逸,我們沒必要杞人憂天,不是嗎?”
紫川秀道謝後離開。他笑了:杞人憂天?才僅僅十幾公里的距離,他感覺自己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
他可以想見,所發生在那邊的戰爭,千萬人的鮮血和死亡,這對河丘的居民來說,那不過是早間曰報上的一則新聞罷了,與偶像明星的戀情列在同樣重要的位置。
林氏家族已經兩百多年沒經過戰爭了,他們的人民早就遺忘了鐵與血的味道。
“幸運的人們啊,”紫川秀喃喃說:“戰爭幾乎與你們擦身而過。”
百里紅塵,千尺碧水,號稱大陸三大歷史名城之一的河丘城始建於帝國曆一五一年,迄今已有六百多年的歷史。
仰望着這座雄偉的古城,看着那藏青色城牆磚上清晰的金槿花標誌,紫川秀依稀還可以想像當年那強盛帝國的繁華。
皇朝興衰,風雲變幻,千萬人的血淚和悲哀,最後只凝聚成了史書上輕描淡寫的薄薄幾頁,想到這裡,縱然英雄如他也不禁氣短啜噓。
在紫川秀原來想像中,既然是大陸著名的商業之都,那河丘肯定是個繁華而喧鬧的城市,擁擠不堪的街道、滿街的攤販、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喧嚷不息、擁擠的人流和滿頭大汗的市民。
但親眼看到的卻很讓他驚訝。一進城門,呈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安靜、潔淨的城市,寬闊、潔淨的主幹道上馬車並不多,兩邊的人行道上整齊地排列着高大的梧桐樹,給街道平添了幾分綠蔭。來往行人悠然地從樹下經過,臉上帶着一種對生活很滿足的祥和笑容。雖然車來人往,但沒有人高聲喧譁,更不要說高聲叫賣了,靜得可以聽見百靈在樹蔭間輾轉鳴唱——這真是那個傳說中的商業之都河丘嗎?
在第一個十字路口懸掛着一幅巨大的城市地圖,紫川秀駐足觀看,只見城內縱十七路,橫十九路,整個城市分割成整整齊齊的幾百個區域,每個區域用黑色字寫了名稱,旁邊有一個小括號裡面用紅色的小字標記着該區的主要商店、集市、大賓館和名勝風景,不用說,這肯定是爲了方便那些初次來河丘的商人和遊客的。
紫川秀大加讚歎,河丘的市政管理人員真是細心,連這麼細微的地方都注意到了,無怪乎河丘商業數百年一直屹立大陸頂峰。
儘管是大陸聞名的商業城市,但河丘給紫川秀的感覺是個非常儒雅的城市,歷史和文化的沉澱無處不在。城市的街道上,市民穿着寬鬆的淡素色袍子在街頭不溫不火地閒聊,那種自信又坦然的神韻是難以模仿的,顯示他們對自己的國家和文化充滿了自信。
良好的國民素質不是堆金砌銀就能造出的,非經歲月的積累和文明的薰陶難以形成。
天空下着小雪,路上鋪着薄薄的一層雪粒,空氣中有一種潤潤的水氣感,拂面清爽。
路兩邊的人行道上不時可見一座座大大小小的雕塑,有人物、動物、船型、飛鳥魚獸,有的栩栩如生,有的卻是扭曲得不成樣子,任憑紫川秀如何看也猜不出那是什麼東西。
於是,他只好慚愧自己水平低俗,不懂欣賞藝術了。
作爲大陸聞名的商業都市,河丘號稱“萬貨之都”,根據紫川秀的親眼所見,這話並不虛假。
他在街邊星羅密佈的各種大商場和特色店鋪裡閒逛,貨物品種繁多,琳琅滿目,紫川家、流風家境內的物產應有盡有那是不用說了,紫川秀甚至在店裡看到了特產於魔族王國境內的青玉,還有來自異大陸上倭族的打造精良的嶄新武士刀,樣式齊全。
於是,紫川秀不禁讚歎河丘商人生命力之強韌,居然連殘暴的魔族和兇殘的倭寇都能與之做生意。
沿着商業大街一路過來,紫川秀背上的包袱越加龐大,口袋裡的鈔票卻越來越單薄。
他尤其關注糧食、馬匹和藥品等戰略商品的價格,因爲這是遠東急需的物資,一路打探下來,他驚喜地發現,與遠東和燕京相比,河丘的物價真是——簡直便宜得不像話!
“按在這裡買大米的價格,在遠東連把糠都買不到!”紫川秀大加讚歎:“這麼低的物價,河丘人真是有福啊!”
本來紫川秀是打算把那六億現金直接交給白川的,現在他又改變主意了,看起來把錢在河丘變成糧食、藥品、馬匹等實物再運到遠東去更划算點呢!但是加上一路的車馬運費、人工勞力損耗等開支,這樣會不會把成本上的優勢給抵消掉了呢?或許可以利用黑旗軍的運輸隊來運送這批物資?但這樣會不會被人告自己濫用職權呢?
轉過一條街,人流逐漸變得稠密起來。
人羣中,不時可見金髮碧眼的異國人士,他們身材異常高大,長着濃密的絡腮鬍子,深眼高鼻。
紫川秀看得目瞪口呆,幾疑爲魔族。向旁邊人打聽,才知道原來這是來自異大陸的行商,而且行商之中也有區分,他們分別來自所謂波斯、英吉利、羅馬等不同國度,令紫川秀歎爲觀止,感嘆道:“天外有天啊!”
以前自己把紫川家和流風家就看作了整個天下,豈料在大陸之外還更有世界。自己征戰南北,自詡見多識廣,卻不料依舊是隻井底之蛙。
除了那些行商外,紫川秀還注意到了街頭遊蕩的一羣人。他們身材矮小,衣着甚爲奇特,寬服闊袖,腰挎細長的長刀,頭剃得光光的,留着古怪的髮髻,神情兇悍,咄咄逼人。
這羣人趾高氣揚地闊步在大路中央,顯出一股飛揚跋扈的氣勢來,路人見之無不側身以避。
“這是羣什麼人啊,這麼牛?”
“噓!”路人忙小聲地對紫川秀說:“他們是浪人!”
“浪人是什麼東西?”
“先生是第一次到河丘來吧?浪人就是主人死了無家可歸的倭族武士。”
“什麼?”紫川秀大吃一驚:“倭寇竟敢公然在河丘出現?”
“浪人不一定是倭寇,但是倭寇卻是大部份由浪人組成……”眼見幾個浪人已經把目光望過來,路人不敢再說什麼,匆匆離去了。
紫川秀疑惑地望過去,只見街對面,四五個浪人圍住了兩個少女,正在兇巴巴地叫嚷着什麼,一個少女用身體護衛着另一個女子,正在與他們爭辯,但這羣浪人態度蠻橫,很粗魯地推攘着前面的少女,不時發出一陣肆無忌憚的浪笑。
“怎麼能這樣!”不知爲何,一見到這些浪人驕橫跋扈的氣勢,紫川秀就心裡有氣,眼見這麼幾個大男人公然欺負兩個孤身女子,而滿街行人匆匆而過,竟無一人敢阻攔干涉,他更是起了義憤之心:我西川大陸乃神州,豈能容你倭寇撒野!
“喂,你們幾個!你們幾個倭寇在幹什麼!”
聽到叫聲,那幾個浪人一愣,霍然轉身。眼見只有紫川秀孤身一人,一個胸口敞開的浪人氣勢洶洶地衝過街道向紫川秀走來,嘰哩呱啦說了一通什麼,然後兇狠地盯着他。
“你說的什麼,我聽不懂呢。”紫川秀無奈地一攤手。
那浪人又是嘰哩呱啦說了一通什麼,怒氣衝衝的,顯然他很是生氣。
紫川秀只好對他報以最親切迷人的笑容。
那浪人勃然大怒,手按到了刀柄上。
紫川秀立即近前一步,握住了他拿刀的手腕,微一用力,那浪人臉色立即發白,他想拔刀,但紫川秀的手猶如鐵鑄的一般,他一動不能動。
兩人正在僵持,又有一個浪人跑過來,叫道:“高本君,不要衝動!斬了他,保衛廳會找我們麻煩的!”
“八格!”那個浪人一聲嚎叫,使出了最大的力氣,紫川秀笑吟吟地望着他,輕鬆得像握一根稻草。
“高本君!冷靜,剋制!”那個後來的浪人叫道,他又轉向紫川秀:“你,小個子,你剛剛侮辱了我們!我要求你立即道歉!”
“我?什麼時候?”
“你剛剛說,我們東瀛武士是倭寇!這是不對的!我們都是堂堂正正的武士,不是倭寇和強盜!你侮辱了我們東瀛武士的尊嚴!”
“武士?倭寇?強盜?”紫川秀睜大了天真無邪的眼睛,想了好一陣,問:“有什麼區別嗎?”
“八格!你找死嗎!”那個後來的浪人也勃然怒起,把刀子拔出了一半:“馬上道歉,把身上的錢都拿出來賠償我們,我可以饒你不死!”
“哦,原來是這樣啊!”紫川秀恍然大悟:“這下明白了!說了半天,還是要勒索——你早說要錢還是要命不就得了嗎,扯什麼尊嚴啊、侮辱啊一堆廢話!說起這個來,我跟你們是同行啦!以前我在燕京也是做流氓的,在遠東我當過強盜頭子,不過我們的專業素質比你們高多了,打劫是一門藝術,這麼兇巴巴的浪費了,你們這些倭寇得好好學學啊……”
“八格!”吼聲連連,全部浪人都丟下了那兩個女子,氣勢洶洶地躍過長街,衝着紫川秀舉刀砍殺過來。
“浪人又要鬧事啦!”
頓時,街上雞飛狗跳,行人慌忙奪路而逃,店鋪紛紛砰砰地關上門。
紫川秀不慌不忙,轉身退入了一條小巷子裡面,那羣浪人嗷嗷嚎叫着跟着衝進去。
一時間,只聽見一陣鬼哭狼嚎地慘叫,“八格亞路”的嚎叫不絕於耳。
善良的河丘市民戰戰兢兢地躲在自己家中,心驚膽跳地聽着那陣慘叫,暗底裡希望那個見義勇爲的英俊外鄉小夥子不要死得太慘。
兩分鐘後,慘叫聲終於停止,只剩下痛苦的呻吟,膽大的市民從房門的隙縫裡往外看,一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那個俊俏的外鄉小夥子吹着口哨神定氣閒地出來了,背上揹着好幾把武士刀,正在漫不經心地拭擦着拳頭上的血跡。
“真不經打!”紫川秀搖搖頭:“看他們吼得那麼厲害,本來以爲他們有點料的,誰知道都是紙老虎……算了,這幾把刀樣式挺好的,拿回去收藏好了。”
“這位先生,請留步。”一個清脆的女聲叫住了紫川秀。
紫川秀回過頭,只見一位身材高挑的女郎步履輕盈地走近來,皮膚微黑,牙齒雪白,是個很漂亮的火辣美女。
紫川秀眼前一亮,他已經認出她就是剛纔被浪人調戲的兩位少女之一。
“有事嗎,小姐?”
“這位先生,剛纔真是太謝謝您了!我家小姐想當面向您道謝,不知您可否移步跟我過來?”
紫川秀望望,另一位姑娘就站在街的另一邊,背對着他,看不清樣貌。
“其實她完全可以自己過來答謝的嘛!”紫川秀心中不快,想:“這種富家千金架子還真大。”
“不必客氣,舉手之勞而已,我……”
“先生,拜託了!”少女深深地鞠下一躬來,於是紫川秀只得說:“好吧!”
那位少女領着他走過去。
“小姐,剛纔救我們的那位先生已經過來了。”
“實在是太感謝您了!”那位少女轉過身來,盈盈行了屈膝禮。紫川秀連忙鞠躬回禮:“舉手之勞而已,請不必放在心上。”
他站直身,這時纔看到了那個小姐的面貌,失聲叫道:“林雨?”
眼前這個明眸皓齒的俏麗少女,不正是當年在回燕京途中遭遇的神秘少女嗎?
林雨也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張阿三!張先生?”
“您怎麼在這裡?”兩人異口同聲地叫道。
突然認出了她,紫川秀也爲自己吃驚:從遠東到燕京,從燕京到旦雅,自己統率大軍,見過的人數以萬計,即使以自己超人的記憶力也無法牢記,多少不熟悉的面孔都被自己以抽象的“部下”、“敵人”兩個字囊括了,何以自己竟對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少女有這般深切的印象,以致一年之後還能在見面的第一瞬間叫出她的名字?
“你……”
“那邊的,不要跑!”紫川秀還沒來得及敘舊,街邊傳來了一陣警哨和叫聲,大羣警察正朝這邊衝來。
紫川秀嘀咕道:“河丘的警察效率太慢了,倭寇當街調戲女子,他們這麼久才趕來。”
林雨似笑非笑:“我想,他們不是爲這個來的。”
“喂,各位長官,搞錯了吧?”從被警察們拖上車開始,紫川秀就一直重複着這句話:“你們怎麼抓的是我?”
“不會有錯的。”警察們一本正經地說:“人證物證都在,[***]正鴻、小鳥二郎,還有陽委三朗等幾位先生都已經辨認了,都說搶劫的兇手就是你!”
“我搶劫?”
“你夥同林雨、姬文迪二人,當街搶劫我們東瀛友人的佩刀,還將五位先生打傷!現在,佩刀就在你的身上,人證、物證都在,難道你還敢狡辯!”
紫川秀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帶着兩個手無寸鐵的女孩子,”他的聲量陡然提高:“當街搶劫了五個全副武裝的浪人?這可能嗎?”
警察們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只有那個頭目還在一本正經地說:“沒錯,你終於肯承認了!”
“喂,我什麼時候承認了?”
“既然你承認了,就在這份筆錄上簽名蓋指印吧。”
“喂,喂,我什麼時候承認了!”
“不要狡辯,不要翻供,不然我讓你見識見識公權機關的厲害!”警察們把皮帶解在手中揮舞着,發出呼呼的風聲,打在牆上啪啪作響。
紫川秀嘿嘿一笑:“就這樣而已嗎?老虎凳和辣椒水都藏哪裡去了?不要害羞啦,拿出來吧!”
看着那飛舞的皮帶,紫川秀一點不害怕。相反的,他是滿心地歡喜:這下好了,又可以從林睿那裡敲詐一筆了!林家的警察居然打了紫川家的統領,這可是大事啊!要讓林睿賠多少錢呢?五個億?嗯,不,太便宜他了,起碼要十億!
“你!”警官勃然大怒,揮着皮帶正要抽下去,見到紫川秀那歡喜的眼神,他隱隱覺得不妙,懸崖勒馬停了手,於是爲林家的財政挽回了十個億的損失。
“你給我等着,等下我回來收拾你!”警官氣沖沖地出去了。
“你可要快點回來啊!”紫川秀滿懷期待地說。
“喂,各位長官,搞錯了吧,我可是當街搶劫的罪犯哪!”被警察們推了出去,紫川秀不死心地在警局門口磨蹭着:“你們怎麼能把我放了呢!”
“我們接到上面的指示,事實已經查清楚了,張先生您是正當防衛……”
“抓我回去關上幾天啦,打我一頓啦,哪怕是抽兩巴掌也好啦,只要有點傷痕就好了……”紫川秀嚷嚷道:“求你們啦!”
警察寒毛都豎起來了:“今天真是邪門,碰上變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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