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浩然醒來,腦海裡一片空白,甚至於不知道自己是誰,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痛”。
頭疼欲裂,全身好像散架了似的,每一個地方都是疼痛難忍,遠遠超過人類的極限,浩然一向自認意志堅如磐石,卻也忍不住大喊大叫,可是連擡眼皮的力氣也沒有,嘴巴更是張不開。
很久之後,神智逐步回體,終於記起自己的身份,回憶起魔月的戰鬥,特別是那最後一擊,驚天動地,心中打了個寒顫,“我死了嗎?不,不,有疼痛感,說明我還活着,老毛怪被打跑了,對,他跑了,我活着,哈哈,太好了。”
青衣猿師修爲高絕,非司空晴所能比擬,估計不在雪寒之下,顯而易見,在黃土林是一派宗主式的大人物,身份極高,浩然十分興奮,更是充滿自豪,自己一個廢脈人,居然打得靈師屁滾尿流。
“老傢伙,修爲高有個屁用,在魔月爺爺是老大,再來兩個也不頂用,照樣乾死你們,哈哈,算你聰明,腳底抹油,跑得夠快,不過,心魔之劫也夠你受的,不死也要元氣大傷。”
正得意間,潮水般的痛苦掠過全身,浩然生不如死,在這一刻,他恨不得放聲大哭,情願立即自殺,過了許久才稍稍緩和,第一時間內視體內,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經脈斷裂了上百處,破破爛爛,五臟六腑全部移位,積血甚多,全身骨骼酥軟,不知有沒有斷裂,只感到痛苦不堪,最嚴重的是氣結,大部分有消散的跡像,氣結是靈門弟子的根本,靈氣之源,與靈師的靈核有同樣的作用,一旦受創,癒合速度奇慢。
更讓浩然驚駭的是,氣結受創,經脈殘缺不全,僅存的金靈氣苟延殘喘,流動速度十分緩慢,顯得特別艱難,又多出兩股異常力量,一種是藍色氣流,輕逸無形,另一種比較奇特,宛如有形的青色粘液,它們與自身的金靈氣交織在一起,有靜有動。
藍色氣流最爲強大,佔據了主導,運轉速度很快,路線不侷限於經脈,如水銀瀉地一般,無孔不入,流遍每一個角落、每一個細胞,所過之處,疼痛稍稍減弱,最後匯聚到丹田的神珠,似乎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大循環。
青色粘液被藍色氣流分割爲成千上萬段,好像一顆顆微小的水珠,相互之間沒有聯繫,卻十分堅韌,任憑藍色氣流衝擊,蜷縮在經脈的不同角落,紋絲不動。
“見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浩然苦思苦想,過了好半天才恍然大悟,藍色氣流是木性靈氣,來源於神珠,正在自動療傷,青色粘液是老毛怪的本命精元,相當於特殊的土靈氣,他豁出去了,不惜一切代價致浩然於死地。
靈氣乃天地精華,無所不在,靈門弟子選擇其中一個屬性,煉化成自身真氣,成靈後脫胎換骨,由氣化力,產生質的變化,精元更是靈師之力的源泉,也是靈核的生命所在,所以說,木性靈氣至柔至純,無窮無盡,境界卻是最低,本身又不具備攻擊性,它以衆敵寡,而且木克土,勉強讓土靈力安靜下來,卻無法將其煉化。
浩然哀嘆一聲:“完了,完了,哎吆!”嘴皮剛張開一點,還沒發生一個字,立馬牽動全身傷勢,疼得齜牙咧嘴,額頭冒汗,只好一動不動,暗暗叫苦。
靈門弟子最忌異氣同體,五行不專、內氣不純的後果極其嚴重,不單單是修行緩慢,更重要的是五行相剋,氣息混亂,甚至於相互對抗,自暴身亡,除非修成靈身,再修第二靈核。
浩然的問題更大,三種力量境界不一,木性靈氣到沒什麼,日後吐出神珠即可,餘氣慢慢煉化,土靈力卻特別麻煩,看似老老實實,其實是一個絕大的隱患,隨時都會發作,後果不堪設想,當務之急,必須將它驅除出體。
“對,先療傷!”浩然全神貫注,努力運轉金靈氣,很快就垂然放棄,苦笑連連。
傷勢太重,經脈斷裂,根本無法形成循環,而且氣結不穩,很難煉化外界靈氣,浩然咬牙切齒:“老毛怪,你的手段太恨了,老子饒不了你,等我的弟子們羽靈一成,一定要找你算賬,報仇雪恨,哼,這還不夠,所有猿人靈府都要剷除,讓黃木林成爲葉嶺的禁地,以解我心頭之恨。”
忽然靈光一閃,心中哈哈大笑,“老毛怪的傷勢不輕,心境動搖,再失去本命精元,如何渡過心魔?不用說他,即使不傷不殘,準備充分,也有將近五成的靈師魂飛魄散,這傢伙死定了。”
“受點傷算不了什麼,總有一天能夠痊癒,又是一條好漢,你呢?”浩然興高采烈,“老天有眼,自作孽,不可活,無緣無故惹到老子,不得好死。”
想通了這一點,心情舒暢極了,痛苦似乎輕了不少,任由木性靈氣在體內縱橫馳騁,他感到臉上溼漉漉的,寒氣入骨,艱難的睜開眼皮,天色朦朧,眼前是白芒芒的一片,毛毛細雨飄飄撒撒,魔月已過,現在是霧日。
靜靜的趟了三個時辰,大霧消散,環日升起,射下縷縷陽光,天空一片蔚藍,雨後的空氣異常的新鮮,浩然精神大振,嘗試着翻身,還是全身劇痛,苦澀一笑:“成了半個殘廢,不用說長毛虎,就是被斑鹿踩上幾腳,老子也要死翹翹。”
怕什麼來什麼,遠處傳來陣陣蹄聲,鹿鳴此起彼伏,浩然暗暗叫苦,心中祁禱:“夥計們,快走開吧,這裡沒有青草,你們是不吃肉的,老天保佑,讓它們滾吧,再不滾會出大事的。”
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那是大型野鹿羣,數量十分龐大,地面在微微顫抖,浩然的心也在顫抖,此時此刻,平日裡溫順膽小的斑鹿變成了惡魔,輕柔的鹿鳴也成了死神的獰笑,陰森恐怖。
時間彷彿已經凝固,浩然腦海裡閃過一個恐怖的畫面,鹿羣漫山遍野,如滔天的洪水淹沒一切,無數只鹿蹄從自己身上踏過,傾刻間化爲一堆肉醬,與泥土混在一起,再經過火日的燒烤、大雨的衝涮,沒有留下一點點痕跡。
“一個堂堂的百結尊者,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老毛怪那樣的靈師也不在乎,沒想到死在小小的斑鹿腳下,太丟人了,太滑稽了!”浩然欲哭無淚。
踢聲已經到了身邊,彷彿山崩地裂,驚雷在耳,二老的面容在眼前閃過,浩然心中大吼:“不,我不能死,快停下!”突如其來的,體內暴出一股力量,聲音竟然衝出嗓門,兩手一撐,奇蹟般的一躍而起,兩眼圓瞪,盯着迎面奔來的鹿羣。
吼聲如雷,震耳欲聾,鹿羣驟然而止,短暫的寂靜,千百雙目光聚集於浩然身上,好象對視了很久,又像僅僅一瞬間,羣鹿驚慌失措,份份掉轉方向,一轟而散。
“一羣膽小鬼,哈哈,老子死不了……”浩然長舒一口氣,放聲大笑,劇痛涌上全身,眼前一黑,連續搖晃幾下,雙腿一軟,直挺挺的躺倒。
再次醒來時,浩然口乾舌燥,酷熱難當,身下滾燙滾燙的,地面變成一塊燒紅的鐵板,四周熱浪翻滾,溫度高得出奇,空氣似乎也在燃燒,有一種錯覺,被人擡到煉爐中焚燒,或者是躺在一堆枯枝上,點着了一把大火,隱約聞到人肉烤焦的味道。
“火日?哈哈,太好了,天助我也,老子有救了!”浩然不驚反喜,當即集中全部心神,吸收外界靈氣。火日一至,靈氣中的火性倍增,修火者如魚得水,功力大漲,脩金脈者同樣精神抖擻,真金不怕火煉,越煉越純,金靈氣的威力越強,浩然在葉嶺有切身體會。
縷縷靈氣入體,匯至各處氣結,其它屬性迅速過濾出體外,只餘金性,氣結宛如一隻只小金球,以極快的速度旋轉,將靈氣煉化爲體內真氣,自己也在慢慢恢復,起初煉化的速度很慢,微不足道,幸運的是,經過木性靈氣小半天的治療,一些斷裂的經脈初步鏈接,足以形成一系列小週天。
午時,外界的氣溫達到最高峰,靈氣蜂擁而來,小週天遍佈全身各個角落,統統開足馬力,煉化速度越來越快,體內的金靈氣同樣快速恢復,受創的氣結逐漸穩定下來,其它傷勢也跟着好轉。
木性靈氣卻如見厲鬼,潮水一般的退出經脈,在其它地方流動,這就是金克木,金木不能同存,況且金靈氣的境界高出一籌,不過,還有大量的木性靈氣殘留下來,包裹着每一個土靈力,防止它們趁火打劫,浩然心肚自明,小心翼翼的運轉金靈氣,避開那些毒瘤。
突然,浩然心念微動,本能的感應到一絲危險的味道,立即回氣收功,緩緩睜開眼睛,努力翻動身子,此時,冷日已從北方的地平線躍起,發出桔黃色寒光,氣溫開始下降,野獸最爲猖獗。
還好,左腿斷了一根骨頭,其餘的安然無恙,浩然爬到大樹底,扶着樹幹艱難的起身,僅僅這些簡單的動作,全身大汗淋漓,無數金星在眼前搖晃,大嘴猛的一張,連噴幾口積血,幾乎又摔倒。
“老毛怪,千刀萬剮的死鬼,呸,老子有上天保佑,註定死不了,你看看,老子還是一條好漢。”浩然喘着大氣,對青衣猿師恨之入骨,昨夜還是生龍活虎,沒想到魔月見鬼了,轉眼間成了病貓,心裡頭憋得慌。
靜立了一會,暗自調息,感覺好多了,浩然頭頂大樹努力站穩,騰出右手,抖抖嗦嗦的從懷中取出匕首,轉過身來背靠樹幹,警惕的四周張望。
果然不出所料,耳邊傳來一聲長嘯,嘯聲低沉,威嚴十足,浩然心中一涼,是長毛虎,森林之王,比一般的老虎更加兇猛,性情暴躁,嗜血殘忍,如果在平時,一拳能擊斃三隻,現在卻手無搏雞之力,恐怕是在劫難逃。
百米外,叢林一陣騷動,走出一隻碩大的老虎,體長近丈,膘肥體壯,不時抖抖身子,半尺長的毛髮一陣顫動,盡顯王者之氣,伸出鮮紅的巨舌,舔着嘴邊的血跡。
浩然屏住了氣息,一動也不敢動。
長毛虎並沒有奔跑,似乎在不緊不慢的散步,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很快就停下了腳步,綠油油的巨眼一瞪,死死的盯着浩然,毛髮倒豎,張開血盆大口,不住的低吼,雪白的獠牙寒光閃爍,做猛撲狀,令人不寒而慄。
浩然緊張到極點,竭力平息心境,卻還是忍不住禱告:“老兄,不要過來,你應該吃飽了,不能再吃了,如果還沒飽,去找那些斑鹿、林羊、短尾兔,它們的肉最鮮嫩,人肉又苦又澀,不能吃的。”
也許真的吃飽了,沒過幾分鐘,長毛虎晃了晃腦袋,收起目光,大嘴一張一閉,似乎打了個哈欠,繼續自己的散步,緩緩消失於密林之中。
匕首一鬆,浩然從樹幹滑下地面,一屁股坐了下來,腦袋一陣昏眩,感到特別噁心,又吐出大口的積血,有氣無力的靠在樹幹上。
冷日愈高,氣溫下降得很快,浩然打了個冷顫,頓時驚醒過來,不能在這裡過夜,必須找個山洞調息,在這茫茫黃土林,到處潛伏着危險,甚至於雨月一至,被洶涌的洪水沖走。
當即將地上的匕首收入懷中,解下包裹查看物品,心中一喜,只碎裂了幾瓶靈藥,血蓮安然無恙,重新收好行曩,揀起一根枯枝,一瘸一拐的向西走去,不遠處有一座小山,應該有藏身之處。
小山看似不遠,不過千餘米,浩然卻是步履艱難,慢慢挪動,每一步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腿上的傷還能忍受,關鍵是體內,撕心裂肺的疼,若不是有木性靈氣流動,減輕了大半痛苦,浩然懷疑自己走不了三步。
半途中,浩然放慢了腳步,前面有一片空地,雜草凌亂,沾着斑斑血跡,散落着不少碎骨,仔細察看,其中有一塊非常明顯,是人的半個頭顱骨,卻比一般的智人的大得多,其它骨頭也比較粗壯。
浩然愣了半晌,這是青衣猿師的遺骸,肉身成了野獸的腹中食,剛纔的興奮全然不見,竟有兔死狐悲之感,堂堂一位地靈,苦修數百年,卻因一念之差,煙消雲散,暴屍荒郊野嶺,只餘累累白骨。
“算了,還是幫他安葬吧,畢竟同爲靈門一脈,一位前輩高人,人死爲大。”浩然暗歎一聲,又揀起一根枯枝,慢慢蒐集附近的碎骨,卻有了意外的發現,在草叢裡陸續找到一些物品。
靈師利用靈力煉製須彌空間,可儲存物品,元氣一散,空間自動崩潰,物品現出真身,老毛怪的存貨不少,而且都是極品,二十幾瓶靈藥、兩枚書符、一把匕首,還有不少飛符,最多的是煉器材料、各種各樣的藥材。
其它的到沒什麼,浩然最看中的是書符,暫時發不出金靈氣,只能按正常情況估計,應該記載着青衣猿師的平生絕藝,浩然喜道:“好人有好報,這話說得一點都沒錯,哈哈,老毛怪,謝謝你了,既然送了這份大禮,我也禮尚往來,一定會將你安葬好,讓你在天之靈得到安息。”
趴在地上,揮動匕首,花費了大半個時辰挖了個深坑,將青衣猿師的遺骸收斂,填上泥土,再蓋上雜草,浩然累得筋疲力盡,心裡卻特別高興,靈師各有絕藝,一般都是敝帚自珍,從不外傳,即使是弟子也很少傾曩相授,老毛怪修土,遁術肯定有驚人的造詣,呵呵,這一仗沒有吃虧,傷得值,白揀一個天大的便宜。
興奮過後,浩然看着滿地的物品,又犯愁了,好東西太多,那些材料特別笨重,根本就無法攜帶,沒辦法,只好忍痛割愛了,挑來挑去,留下靈藥、匕首與書符,其餘的埋入地下,靈師的丹術不是吹的,比自己的靈藥好了不知多少倍,那匕首是一把土性靈器,化靈後可再次通靈。
再次上路,冷日已經掛在南山,寒氣襲人,所有鳥獸都躲進老巢,呼呼大睡,等待環日的到來,叢林裡死一般的寂靜,只有浩然在蹣跚而行。
所謂小山,其實是一塊巨石,只有百十米高,坡度平緩,先轉了一圈,從最緩的南坡爬上半山腰,那裡有一處凹槽,深不過五、六米,四周半封閉,散落着不少枯枝,估計原先是一個鳥巢,勉勉強強可抵擋風雨。
打量着簡陋的住處,浩然搖頭苦笑,自我安慰:“不管怎麼說,總算有安身之所,比在外面風吹雨打強得多。”將包裹放在地上,再盤坐下來,服下療傷靈藥,閉目調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