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靈倒下的那一瞬間, 天空中陰沉沉的鷙氣已經把整個人間浸染的如同鬼域。
魔尊葒陵雖然已經召回了紫丘山的魔兵,但是趁亂而起的魔界各聖君卻已經在地魔的帶領下衝向了天縫。韓芯冷冰冰地看着消失了的緋靈,遠處的葒陵似乎還在等待什麼, 怔怔地看了韓芯許久突然往紫丘山下的鮫血林裡轉了過去。
韓芯摸了摸自己心臟的位置, 地上的白禎的竟然變得格外的輕盈, 輕輕地一抱就像握着一根羽毛。
“韓姑娘, 你……你要去哪裡?”
琅月看着眼前的韓芯有些可怕, 但是又不得不說:“我看到鮫血樹活了,我們還要找湯離草嗎?”說完這些話,琅月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天劫在前,又發生了這麼多的事情, 白葭死了, 白禎也重傷, 胡晶晶現在也失明瞭,她竟然還在問這麼可笑的問題。
韓芯愣了一下, 看着白禎的睫毛似乎動了一下,沉默許久突然道:“二師兄呢?”
“雲陣他爲了救活鮫血樹跳到了寒潭裡。”琅月說這句話的時候,韓芯的眸光微微一亮,彷彿雷霆萬丈紛紛擊打到了她的身上,不見絲毫動搖卻已五臟成灰。
琅月都沒看清楚韓芯的動作, 她便和韓芯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胡晶晶胡亂摸着四周接近崩潰地喊道:“我的眼睛怎麼了?爲什麼天黑了, 天黑了……”
鮫血樹上繁華一片, 彷彿就是爲了等着韓芯的到來, 當她緩緩落下的一瞬間樹中央最美的那朵花慢慢顯出頹萎之勢,眨眼間便結出了一顆看似最普通不過的果子。
“魔界尊主大駕光臨, 如何躲在暗處。”
韓芯淡淡地說,一面輕輕一躍便採下了果子,仔細端詳沒有想把它趕緊藏起來的意思。
葒陵從暗處走出來,看着韓芯久久不言,直待韓芯轉身時才說道:“你殺了我的兒子,我卻從你的眸中看到了我的另一個兒子。他在這裡。”
韓芯忖度道:“我殺了緋靈,你不恨我。”
“魔者無心,緋靈只是我的一根骨節罷了。”葒陵,繼續道:“我的兒子只有百蛭一人。”
人?韓芯心裡不由地詫異。
“你說的沒錯,百蛭是人。所以他有生死,能輪迴。”葒陵毫不避諱道:“百蛭被流放之後,我便將一根骨節揉着他的氣息變成了我的次子,可惜他一點兒不像他,所以我便吃了他。後來緋靈練功走火入魔,被一隻萬年蠍王咬中,肉身腐爛了。我因爲他尋找肉身離開了魔界,觸犯了三界的律法被封印在了七荒城,他卻因爲救我找到了我的親身兒子。”
韓芯覺得有一點緋靈說得對,他的母親不適合做魔。
“你是說,雲陣是你的孩子?”韓芯毫無感情地說,有點不明白這個魔尊到底在想什麼?
“我想要你用天命救我的兒子。”葒陵的語氣突然變得陰沉硬氣起來,像是質問又似乎是在施令,韓芯想到什麼似的,目光柔和地落在了冷光如華的白禎身上。
天命,對了可以用天命救禎姐姐啊——
韓芯看了看四周,漠然從身體裡取出那道熠熠生輝的天命,奪目的光芒讓葒陵不由地倒退了幾步,正當她以爲韓芯會救雲陣的時候,她猛地發現韓芯果斷將天命打入了她懷中女子的身體裡,瓊光陣陣,天命裡氾濫出無數奇怪的梵文,像雪一樣落在白禎的身上,韓芯看着眼前的女子慢慢有了生氣,她冷冷的眸子裡也像是燃起了一絲絲的溫暖。
可是當白禎睜開眼的時候,她某種的文字都變成了一聲聲囑咐,司藥仙人彷彿看得到未來似的,將眼前的一切困境都解決的一清二楚,轉過身見葒陵的目光裡露出殺機,白禎嘶啞着聲音說道:“我有辦法救出雲陣。”
韓芯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她剛剛在雲陣和白禎之間已經做出了一個不可逆的選擇,愧然於胸卻絲毫不覺得後悔,繼續聽下去,白禎道:“阿芯,還記得山神說過的話嗎?”
韓芯點了點頭,想起在緋靈的身體裡垂死掙扎時,她的腦海竟然只有白禎一人,這世間有她便是清明一片,失去了她便是萬里昏黑。身體裡彷彿又喧囂起來,韓芯捂了捂胸口,眸色越來越詭異,白禎撫摸着韓芯的臉,突然笑道:“早就說你戾氣太重,看來只有這個方法了。”說着便捨棄了自己的肉身,懸於高空中,邀請着韓芯道:“阿芯,還記得你下山的目的嗎?那麼,放下你現在的所有,和我一起,好嗎?”
韓芯猶豫了,她不願意放棄現在的所有,包括無上的法力。
白禎笑意恬淡,“肉身是皮囊,你不放棄便不能得到,你不想救雲陣了嗎?你說過,雲陣是你這個世上最後寵溺的那個人呢。阿芯,跟着我來,別怕,很快就好了。”
韓芯經歷過和白禎合爲一體的痛苦,那一次白葭的欺騙她早已在緋靈殘存在心脈裡的意識看得一清二楚。那這一次,她還能再試一次嗎?
韓芯退了幾步,看着白禎的肉身慢慢變得蒼老,有一絲惶恐道:“我們會死嗎?”
白禎道:“我還記得司藥仙人說過,天命從它出現起就有宿主。只要你完成了天命,便能得到永生。”
“那你呢?”
天命既然已經完成,沒了天命維持生命,如何還能活?白禎心裡默默地想,看着另外一處入口匆匆趕來的琅邁琅月等人,繼續朝着韓芯招手道:“阿芯?”
“我會和你一起,活的好好的。”
“真的?”
“嗯。”
雲陣躺在寒潭底下,身上的四肢彷彿都變成了枝蔓,從他的心臟裡源源不斷地吸收着養分。不知道爲什麼?一陣光明的到來,他竟然感覺到了無比的輕鬆,身體輕盈地從水裡的束縛裡舒展開來,慢慢地慢慢地就像一個泡泡浮游到了水面,在晨曦最柔和的日光裡站在了地面上。
鮫血樹上空的神燈漸漸消失了光亮,僅僅剩下一束火苗還在晃動,雲陣感覺自己有種前所未有的解脫感,只覺眼前落下四句話,這才明白原來如今他便是這鮫血樹的樹靈,要想補上天劫的裂縫,便要用神燈煉化鮫血樹的木材,將汁液倒入縫隙便好。
琅月緊緊地握住剛剛韓芯扔給他的千年花果,交給古良春示意他趕緊帶到丁愁子那邊拿湯離草。與此同時,華清山上的三大弟子帶着數千弟子紛紛抵達了天劫縫隙,雲陣以神之軀體將縫隙補上的時候,神燈的火正好熄滅了。
天空恢復清平,人間的混亂也因爲葒陵和衆弟子的救助逐漸恢復了平靜,正當雲陣詫異爲什麼魔尊要幫人間的時候,葒陵便道:“百蛭,我的兒。”
前世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了過來,雲陣看着眼前容顏依舊的母親,半晌不知該如何發聲。
“白姑娘呢?小師妹呢?”雲陣看了一眼葒陵,轉過身問琅月,又道:“怎麼胡姑娘也不見了?”
琅邁指着地上白禎和韓芯蒼老的身體道:“她們,在那裡。”
雲陣回過頭愣了許久,葒陵滿心爲白禎沒有騙她,雲陣活過來的事情高興,絲毫沒有意識到雲陣內心的震撼,剛拉住他的袖子說話,雲陣便厲然道:“胡說,她們怎麼可能……”
說話間,一直懸在紫丘山殿放出七彩光芒的蓮燈,從高空跌落了下來,突然頹敗的就如同平常農戶家最不起眼的煤油燈似的,倏然間變成兩個女子跌落到兩具冰冷的身體裡。雲陣心裡一喜,連忙就撲了過去,衆人跟上只見韓芯驟然睜開眼睛,坐起身連忙扶住白禎喚道:“禎姐姐,姐姐你快醒醒,別離開我。”想到方纔她爲燈芯,白禎爲燈盞,若不是白禎苦苦死撐,根本就等不到雲陣煉化神木,韓芯越喊越傷心,絲毫得不到白禎的迴應。
白禎屏住最後一絲氣息,彷彿是在等什麼,過了好久才哽咽道:“哪怕……哪怕再過千年,萬年,我也再不會將我的阿芯忘記了。這一次,記牢了。”說畢,便慢慢闔上了眼睛,魂魄也渙散了。
琅邁趕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日落黃昏近,周圍寂靜的可怕。
“韓姑娘?”琅邁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韓芯,有些害怕,“怎麼就你一個人?”
韓芯回過頭看着琅邁帶來的三樣藥物,從容地取出腰間藥囊裡的陰陽盅,突然笑道:“雖然禎姐姐消失了,可是我知道,她很希望我能代她做完這最後一件功德。”
這樣,她就能如願以償的成仙了。
琅邁不解地看着韓芯伸手開合出一個藥鼎,將三味藥草放入鼎中,劃破她的血三滴,垂着眼道:“我有了姐姐的內丹。”摸了摸身上囊中白禎的三魂七魄,“帶着姐姐的魂魄。”
“你說,這樣算是至陰至陽一齊煉化丹藥嗎?”
韓芯帶着三分邪魅的笑臉,讓琅邁不由地有些腿軟。
“這不就是你們想要的嗎?蒼生是你們,我只想一個人等着姐姐。”
琅月和古良春出去找了點吃的,再進來就問道一股很奇妙清淨的香氣,縈繞在紫丘山顛,將山上所有草木的毒氣全部吹散殆盡,山下流散的焦冥也逐漸有了意識,相互攙扶着慢慢回到了自己的村莊。
雲陣告別了葒陵站在山巔之上,感覺世間驟然清平乾淨,萬物復甦的速度似乎加快了幾百年,一瞬間所有人都好像失憶了一般繼續如常生活着,這世間再也沒有魔,也再也沒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