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甘泉宮中果然沒有傳出高太后打算晉封牧碧微的消息,就連姬深也被逗霓引得召幸牧碧微並何氏的次數都少了許多,自然也很難想到位份之事,偶爾他想到了,孫貴嬪與唐隆徽也總有法子引開他的注意力。
六月末的時候風荷院的池上已經是一片紅花綠葉,風過之時滿池荷葉翻動,煞是好看,靠着池子的花廳裡放着一盆盆冰,雖然是酷暑的時候,卻將花廳弄成了一片陰涼,牧碧微剝了一顆葡萄,伸指掠起一面竹簾探頭看了看外面,笑道:“這裡倒是好景緻。”
“風荷院這名字就是靠着這個池子來的。”阿善揣測道,“如今花開的好看,再過些時候花謝了便有新鮮的蓮蓬吃了。”
牧碧微拿起手邊的帕子擦了擦手指上方纔染的葡萄汁,道:“我瞧蓮蓬不會少,除了生吃和各處送些外,做新鮮的蓮子羹最便宜不過。”
兩人正討論着如今還是嫣然盛開的荷花,就聽見外頭一陣腳步聲,卻是挽袂漲紅着臉進來,這時候正是午時才過,最熱的時候,這幾個月來挽袂表現的甚是乖巧安穩,見狀阿善便遞了帕子過去道:“女郎這裡也沒有要緊事在,你走這樣急做什麼?大太陽的何苦還要出去奔波?”又叫她自己倒涼茶喝。
“奴婢謝姑姑。”挽袂咕嘟咕嘟喝了兩大口涼茶,才緩了口氣,先謝了阿善,才道,“奴婢今早與青衣說過,到從前的同伴疊綠那裡串門,卻聽到了個消息,想着快些回來稟告青衣。”
牧碧微才拈起一顆葡萄的手頓了一頓,擡頭問道:“是什麼事?”
“說是太后請了高家幾位女郎入宮,有位女郎還帶了沒過門的嫂子給太后看,不想卻被陛下遇見了……”挽袂說到這裡,聲音一下子低的幾不可聞,“陛下……看中了那已經有了婚事的女郎!”
牧碧微聞言,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向阿善望去,阿善也是一怔,道:“你說仔細些!”
“是。”挽袂應了,仔細想了一想,才繼續道,“青衣與姑姑知道,奴婢才進宮時是疊字輩的,那一個疊綠與奴婢算不上知心知肺,但也是要好的了,她當初沒選上冀闕宮,而是被內司分在了蘭林宮裡管着一處偏殿的灑掃,蘭林宮臨近甘泉宮,是以奴婢有時候會把青衣或姑姑給的吃食之類送些過去,順便與她聊幾句,方纔奴婢過去,和她說了會子話,原本看着日頭烈,打算過到晌午後再走的,不想,正與疊綠坐在迴廊上納着涼,就聽甘泉宮那邊有些喧嚷。”
說到這裡,她停下來平息了下喘息,複道,“奴婢見是這樣就推她去蘭林宮的宮門前看看,至於奴婢自己,到底是青衣的人,所以就沒過去,疊綠過去看了片刻,回來告訴奴婢,說是問了附近的小內侍,道是聖駕忽然到了甘泉宮,偏巧趕上了太后召見女郎,而有幾個女郎並未見過陛下,是以驚慌之下才喧嚷出聲的。”
她強調,“聞說那女郎被陛下叫去問了,一起帶到了和頤殿!”
牧碧微又和阿善對望了一眼,高太后是姬深的生母,這位太后重視門第,也一直很以自己出身高家爲榮耀,先帝睿宗念着濟渠王時高家一直站在他這邊,再加上和高太后之間的扶持之情,對高家也不薄,所以高家主支嫡出的女郎,都和高太后的子女見過許多次,包括姬深也是如此。
這一回來的大半是高家女郎,居然有幾個沒見過姬深,可見要麼是庶出,要麼就是遠支,牧碧微倒不奇怪高太后忽然召見這許多頭次進宮的女郎,何氏那一手連環絕戶計使下來,高太后也顧不得她先前的堅持,非要以世家主支嫡出女入宮重點扶持了,如今只要是世家出身,庶出旁支,但有年少貌美又好控制這幾點,太后定然是要考慮的。
畢竟一個何氏的背叛不但叫高太后損失慘重,世家出身的妃子裡頭唯一一個不曾失寵的歐陽氏賠了進去不說,何氏倒向孫貴嬪,等於更加加大了出身卑微的妃嬪們的籌碼,這麼下去,姬深寵來寵去都是那一邊的人,誰知道會不會當真弄出個孫皇后來?
只不過一來高太后要求過高,孫貴嬪那樣的絕色固然罕見,如何氏、牧碧微這一等的美人,也不是隨便就能夠抓一個出來的,不然當初高太后親自主持姬深的頭次採選,打算立後時,見到孫貴嬪盛寵,難道還會吝嗇幾個美貌女子分姬深的心嗎?
可那一回進宮,左昭儀是因着出身,歐陽氏絕對是照着姬深的喜好挑選的了,接下來的崔列榮是早就打算在宮中養老不說,辛世婦更是被嘲笑得幾次要尋死自盡……實在是世家當時選不出美貌又身份合適的女郎來。
——就算有,除非是那等不受重視或者某一房恰好衰微需要藉此起勢如歐陽孟禮,不然,打聽到了孫貴嬪的傾國之姿,又是叫姬深寵愛到了連太后都沒辦法的地步,誰家願意平白送了女兒進宮去虛度年華?
這二來,卻是孫貴嬪一派這些日子將姬深看的極緊,甚至連聶元生求見都是爭分奪秒的把事交代便被打發走……這一次聖駕忽然去和頤殿,還不知道是誰的主意哪邊的算計呢!
不過既然姬深在一羣名義上的表妹表姐裡頭獨獨看中了自己表兄弟沒過門的妻子……可見多半是孫貴嬪那邊見堵也未必堵得上了,索性陰一把太后。
就聽挽袂繼續道:“奴婢聽了這話便奇怪,奴婢雖然未在甘泉宮裡伺候過,但在宮裡這幾年,對各處的主子習慣總是知道些的,太后娘娘出身名門望族,最是講究規矩的,先不說陛下雖然不必經了太后娘娘的准許才能夠進甘泉宮,但能夠到太后娘娘跟前請安的女郎定然是提前叮囑好了不可失儀,再說陛下俊秀挺拔,又不是什麼牛頭馬面,便是見到了,連太后都看過,又怎麼會怕到了出聲喧嚷?”
牧碧微聽了這番話不由對她刮目相看,讚許道:“你卻是越發的精明瞭,繼續說。”
“這都是姑姑教導有方,不然憑奴婢的資質哪裡想得到這許多?”挽袂聽了眼睛一亮,嘴上卻仍舊謙遜了一句,這才繼續道,“所以奴婢想這這裡面定然有曲折,若不是蘭林宮前的小內侍胡說八道,那就是……奴婢以爲,那發出喧嚷的女郎怕是故意的!”
“嗯?”
“奴婢想啊,奴婢是供青衣差遣的,方纔急急從蘭林宮跑過來,也覺得日頭太大,頭有些暈呢。”挽袂抿嘴笑道,“這大太陽下的,稍微體恤些下人的主子都不使人在外頭奔波了,方纔奴婢才進來,姑姑不就心疼奴婢了嗎?做奴婢的平常操勞,身子到底勁摔打些,可女郎們養在閨閣,又不是每個都與青衣一樣……康健!”
她差點把真正的想法說了出來,幸虧最後硬生生的改了詞,見牧碧微笑吟吟的彷彿不在意,這才接着說道,“女郎們進宮來探望太后,那是晌午前的事情了,太后留了午膳,又有小憩的習慣,照理說這會女郎們就該告辭了,當然太后今兒興致好,繼續留女郎們用晚膳也不是奴婢能夠過問的,但……這般日頭熾熱之下誰會閒的沒事離了蔭涼處走動來着?還偏偏在宮門口?原本這時節,正是花紅柳綠枝葉繁茂的,陛下到甘泉宮,自然乘着帝輦,就算有人在附近,帝輦四下裡如今都墜着鮫綃遮蔽暑氣呢!那女郎若不出聲驚叫,陛下又怎麼會注意到?”
牧碧微頷首,阿善笑着道:“挽袂果然越發精明瞭,只是你是怎麼曉得那女郎不是高家女郎,而是高家女郎未來的嫂子呢?”
“奴婢卻是聽小內侍說,陛下聽到驚叫聲吩咐把人傳到帝輦前,那女郎分花拂柳的走了出來,行禮時曾自報姓氏。”說到這裡挽袂卻遲疑了一下,方道,“那女郎說她姓沈。”
沈?
鄴都當然不只一戶人家姓沈,可有資格與高家結親、還沒過門就能夠與未來小姑一道進宮覲見高太后,也只有一個沈了——牧碧微的祖母沈太君的孃家侄孫女!
聞言,牧碧微眉頭皺了一下,問阿善:“沈家那幾房表姐妹你可還記得?”
阿善卻也神色遲疑:“這……老太君那一支倒還記得,其他卻也多年未曾走動,縱然女郎小時候照過面,可如今長大了究竟模樣不同……”
挽袂聽了,在旁道:“奴婢將頭上金簪給了那小內侍,向他打聽過那沈家女郎的容貌舉止,小內侍說她是瓜子臉,眼睛長而媚,身段很是窈窕柔軟,彷彿久習舞蹈的模樣……小內侍悄悄兒告訴奴婢,說看着很有些妖妖調調的模樣呢。”
“那應該不是老太君那一支的。”阿善立刻道,“老太君那一支,如今雖然已經不是最盛的一支,可教導子女卻一向最是嚴謹,只看老太君的規矩就曉得,便是庶出的女郎,也不可能教導得被人看着妖妖調調的。”
牧碧微心中也是如此想……妖妖調調的,照着高家的門第選兒婦,哪有選這種女子的?而沈家雖然如今勢頭比起高、曲兩家來要弱上一籌,但說到底,也是傳了兩三朝的名門了,就算爲着宗族體面,也不可能教出個有失大家風範的女郎來啊!
這個忽然冒出來的沈家女郎……莫非不是沈太君的這個沈?那卻是怎麼被聘給高家的?
高家別說如今還有重規矩門第的太后撐腰,就算沒了高太后,那門戶之間也不可能接受一個尋常人家的女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