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君心中複雜且不提,牧碧川跪了半晌,等那邊抱頭痛哭的母子到底歇了下來,復低聲道:“所以孩兒想……”
“你還想什麼?非把你祖母與我逼死不成?!”好容易勸止了沈太君的傷心,不想牧碧川還不肯走,牧齊本就爲牧氏的將來憂慮重重,這會也顧不得給嫡長子面子,怒喝道!
“大郎是微娘嫡親兄長,閔氏臨終前還拉着他們兄妹叮囑大郎照拂好微娘,如今他心裡比咱們都難受也是應有之理,你不要對他發作,這本是我對不起你們。”沈太君嘆了口氣,拉住了牧齊,看向牧碧川,沉聲道,“大郎你有什麼話便直說罷,都說出來或許痛快些……祖母在聽着!”
“母親!”牧齊感覺到沈太君拉着自己的手分明在微微顫抖,不覺驚愕,見牧碧川膝行幾步,果然是要把話說完,驚怒交加,正要叱他出去,卻聽牧碧川平靜道:“孩兒想說的是孩兒早已到了娶妻的年紀。”
這話大出沈太君與牧齊之料,兩人愕然半晌,沈太君閉了閉眼,復睜開,道:“先前我與你父親在這兒商議的也正是此事,只是如今咱們家……你們官職雖然不曾降,但鄴都望族最講究家聲,這會一時怕難尋到合宜的女郎,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左右是郎君,晚幾年娶親也不打緊,隨意尋個晚娶的理由便是,等事情淡了……”
見牧碧川沉默,沈太君漸漸有點說不下去,與牧齊對望了一眼,帶了一絲驚訝道:“莫非你看中了誰家的女郎?”
“孩兒想娶何家三娘。”牧碧川平靜的道。
“何家?”沈太君按着習慣先想了想鄴都的名門望族——倒是牧齊反應得快,失聲道:“你是說何容華的母家?!”
這回沈太君也是一驚:“這怎麼成?!”
“何家固然出了一個正當寵的容華娘娘,可她們家乃是賤商出身,不過藉着前魏之亡趁亂消了商籍,又拿銀子捐了幾個六七品的散官,就是我牧氏如今家聲敗壞,也斷然不至於需要去娶這等人家的女郎!”牧齊想都沒想便一口回絕,“我知道你的意思,因着何海之死,何容華對我們牧氏恨之入骨,她不但是寵妃,還有容華之位,微娘如今卻只是末等女官,若她要對微娘不利,即使聖上也寵愛微娘,也難免有失!所以想求娶其妹以化干戈爲玉帛,然而你是嫡長子,正妻將來便是我牧家冢婦,豈是尋常門第的女郎能婚配?便是這會去尋,世家望族固然指望不上,但三、四品官宦人家嫡女也是能夠求到的!”
牧碧川淡淡道:“何容華之母一共生了二女一子,唯一的嫡子就是何海,卻死在了雪藍關。聽說其父尚且還有四五個庶出子女,何容華恨咱們家也不僅僅是因爲何海之死,更因爲何海一死,她再無同母兄弟,與胞妹將來難得孃家之助!聞說何容華的母親本就將庶出子女壓制得厲害,到了容華進宮獲寵,更是將庶子們收拾得戰戰兢兢……如今卻因爲何海之死,將來何容華與其妹很有可能還要看這些庶出兄弟的眼色,如何能夠不怒?”
沈太君嘆了口氣:“何容華之恨不難想清楚,若是能夠化解,叫微娘在宮裡少一個對頭自然是好的,但何家的門第……”
“何容華僅何三娘一個胞妹,何海已死,對何容華來說,除了何家夫人,最親近的便是何三娘,她似乎也快及笄了,何家因容華之寵,何三娘當然不愁嫁,只是想嫁到我牧家這樣的門第,尤其爲冢婦,卻也難。”牧碧川不去看祖母與父親的臉色,淡淡的道,“何家會答應這門婚事的,如此牧何聯姻,何容華想來也會被家人勸說收手,不再與微娘爲難。”
牧齊沉吟片刻,到底搖了頭:“冢婦一職,非同小可,你斷然不可娶低!”
說到這裡,牧齊與沈太君交換了個眼神,牧齊嘆道:“母親,你瞧小郎怎麼樣?”
“小郎今年十三。”沈太君吐了口氣,“何家三娘快及笄,說起來年紀倒比大郎更般配……只是……”
“徐氏那裡孩兒會去說明。”牧齊看向仍舊跪在地上的長子,眼神之中交錯着釋然與愧疚——徐氏設計送了牧碧微進宮,而牧碧川轉手讓牧碧城娶一個低門淺薄人家的女郎……但比起嫡長子,嫡幼子牧碧城本就不能奪了牧碧川的風頭,這樣聯姻與娶低的差事,當然只能牧碧城,牧碧川這會趕過來說這番話,大約目的也就是如此。
男子娶妻雖然也重要,到底不比女兒嫁人那樣一個不慎就毀了終身,牧齊心道這樣也好,自己親口說出等於定了此事,叫牧碧川藉此出了這口氣,不至於將來等沈太君與自己去世了虧待徐氏與幼弟,就是旺族也怕內訌,又何況牧家人還這樣少,統共不過兄弟兩人,若是再爲了姊妹之事起爭端,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可是這件事情怪誰都是有理的,牧齊暗想牧碧城到底只是幼子,他的妻子,只要不是太過無理、不至於不守婦道,沈太君雖然年紀大了,徐氏還年輕,好生教導着也就是了。
沈太君也是這個意思,雖然覺得虧待了牧碧城,可算一算這幾個孩子又有哪個是不委屈的——也只能將這些委屈分一分,不使人覺得格外委屈至鬩牆之事了……
然而牧碧川聽了他們的話卻並不起身,堅持道:“聞說今上寵愛何容華只在貴嬪之下,何家三娘乃是容華的嫡妹,容華已經有了侍奉今上的福分,何家豈肯叫三娘隨意出閣?小郎非爲長子,其妻不得爲冢婦,況且又是繼出之子,何家未必會同意,若是因此拒絕,卻又不便再提孩兒,如此結親不成反而仇怨更深了一層。”
“……”沈太君與牧齊原本只當牧碧川是爲了報復徐氏而來,卻不想他是真的下定了決心要娶何容華之妹,牧齊心念急轉,復搖頭,堅持道,“冢婦一職,非小家之女能勝任,況且何容華雖然盛寵,卻爲一己之私遷怒,媚上以罔故國法,足見心胸氣度,可見何家女郎不是能做長嫂冢婦的人!”
“那就叫二孃在宮裡獨自苦苦掙扎?”牧碧川性.子裡面本就有些桀驁,如今見祖母與父親一不肯追究徐氏的責任,二不肯同意自己的計劃,不覺冷笑起來,“何況世家大族之女難道就當真個個有資格爲冢婦?二孃是怎麼入得宮,祖母再怎麼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來,真當孫兒不知麼?無非更虛僞罷了!”
見沈太君面色頓變,牧碧川索性把話全說了出來,“孫兒對徐氏甚爲厭惡,實在不想再娶世家之女!何家官職的確卑微,然而外祖父官職不低,奈何禍福旦夕不可測度,外祖父若是至今猶在,二孃這回又怎會被人算計?可見命中若是沒有姻親之助,便是娶了貴家之女也未必能夠指望上。孫兒如今好好的出了獄,官職不降反升,這是二孃舍了自己終身換來的,於男子來說娶妻固然是大事,卻遠不及女子出閣重要,而且鄴都人人稱道祖母賢德,何家三娘進門之後,有祖母教導,未必不能擔任冢婦之職,另外何家三娘若是實在擔任不得,屆時讓阿善幫着她便是了。”
聽到阿善,沈太君似乎明白了什麼,深深看了牧碧川一眼,嘆了口氣,對牧齊道:“你做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