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泰公主進殿之後規規矩矩的行禮,她因爲容貌傳了孫氏、姬深各一半,而西平更像姜氏的緣故,長的實在比西平要好看的,不出意外,如今還在襁褓裡的長康公主也未必及得上她,實在是個十足的美人胚子,長大了怎麼也不可能比孫氏和步氏差。
只是這樣小小年紀卻神情陰鬱的模樣,並孫氏之死,都更加的叫人想起諸如“紅顏多薄命”的讖語來。
牧碧微柔聲叫了起,對比身邊西平天真無憂,兩年前還跟在孫氏身邊的新泰固然被望女心切的孫氏佈置下種種功課,但何嘗不是無憂無慮呢?怎麼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實在看不出來金枝玉葉的模樣……她心頭一時間感慨萬千,頓了一頓才道:“如今你們的弟弟妹妹都多了起來,往後想必還要更多的,只奈何他們年紀都還小,只得你與玉桐年歲彷彿,正該多親近親近纔好。”
新泰公主先是不答,半晌才低聲道:“是。”
“你頭一回來,本宮也不曉得你喜歡些什麼,就叫廚房將拿手的點頭都做了一份,一會你與玉桐玩起來若是餓了就試試罷,但有喜歡的,往後本宮這兒做了就送一份過去,左右都是在宮裡。”
“有勞牧母妃費心了。”新泰抿了抿嘴,道。
牧碧微一笑:“你既然也叫本宮一聲母妃,不過是些點心,何必這樣客氣?”
這麼閒聊了幾句,索性招手叫她到自己身邊來坐,從前牧碧微和孫氏向來都是敵對的,這一點新泰也很清楚,前年太后壽辰的時候,兩下里還差點沒動起手來,如今牧碧微忽然對自己這麼好,又是叫西平親自登門請了自己過來做客,又是預備點心,還叫自己坐到她身邊去,新泰實在不能不懷疑——何況牧碧微向來就不好惹,這一點她很清楚。
見她遲疑,牧碧微面上笑色漸淡,那原本侍立在新泰公主身後的胡宮人果然忍耐不住,生怕新泰公主惹惱了牧碧微,忙輕輕推了她一把,口中低聲道:“光猷娘娘叫殿下呢,殿下還不快過去?”
不想她手才碰到了新泰公主,就見新泰公主踉蹌着跌出數步,摔跪在殿磚上,痛得叫出聲來!
這情景不只胡宮人,連牧碧微也是一愣,隨即刷的站起,喝道:“都傻站着做什麼?還不快扶殿下起來,去傳太醫?!”
澄練殿裡一陣忙亂,新泰公主被安置到窗邊牧碧微平日裡用來休憩的錦榻上,阿善親自跪在榻邊揭起裙子露出傷處——西平公主並歌青、歌天兩個年紀較小的宮女都不禁低呼出聲!連粗使出身的蝶兒也露出一絲不忍!
卻見堆雪砌玉也似的肌膚上,生生淤青淤紫了一大片,中間已經滲出血絲來,因新泰公主年幼,又生得好,肌膚嬌嫩無比,越發顯得這傷處可怖!
牧碧微一迭聲的催着太醫,西平公主也慌忙握住新泰的手問:“你怎麼樣?”
新泰緊緊抿着嘴,似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帶着哭腔揚起頭來,極爲盼望的看着牧碧微道:“牧母妃,胡姑姑她不是故意的,還求牧母妃不要怪她!”
牧碧微還沒回答,西平已經氣憤的道:“這宮人昨兒個就對你動手動腳,分明就是故意而爲!當着這許多人的面,都能看清楚是她推的你,你怎麼還要幫她說話?!”
旁邊那胡姓宮人也知道惹下大禍,慌得跪在地上一個勁的磕着頭,分辯道:“奴婢沒有用力推殿下啊!”
“呸!”西平被牧碧微言傳身教,對於主僕之別的概念已經是形同本能,見那胡宮人還敢出聲,當真是氣不打一處來,隨手抄起一隻青花擺瓶就朝她頭上砸了過去,喝道,“對着堂堂公主也敢當衆伸手去推!妹妹都摔成這個樣子了,你還敢狡辯,莫不是嫌妹妹傷得太輕還敢說沒用力!?”
牧碧微咳嗽了一聲,正待說話,不想卻聽外頭傳來通稟之聲——竟是姬深與右娥英親自過來了!
這可比什麼事情都叫牧碧微驚訝,心中不免也存了幾分警惕,帶着人出去迎了駕進來,新泰公主雖然摔傷了膝蓋,卻還是忍着痛要行禮,卻因爲裙子還沒完全放下來,右娥英驚呼了一聲,拉着姬深道:“表兄你看新泰公主!”
姬深看了一眼,因爲那傷痕襯在小女孩子嬌嫩的肌膚上實在猙獰,到底是親生女兒,也不禁變了臉色:“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牧碧微聽出他們並沒有聽到新泰公主受傷的消息,趕緊跪下來請罪道:“陛下請息怒,都是妾身不好,巴巴的請了新泰公主過來同玉桐玩耍,不想卻叫新泰公主在澄練殿裡受了委屈……”
這話聽得姬深皺眉,正要呵斥牧碧微,就見西平公主與新泰公主異口同聲道:“父皇!不是這樣的!”
西平公主扶着新泰公主的手臂,大聲搶道:“是顏母妃安排照料二妹妹的胡宮人故意推了二妹妹一把,二妹妹就摔成了這個樣子,胡宮人還不肯承認!”
她這麼說時,新泰低着頭一副委屈之極的模樣,姬深雖然有了皇子之後,對女兒們到底疏忽了許多,那長康公主一來年紀小,二來又是養在了他沒事不可能過去的華羅殿裡,到現在他也不過在滿月前和年節宴上見過幾次,究竟西平和新泰佔了長女、次女和宮裡那兩年沒有皇子的光,與他相處的時間既長,向來更得他歡心些。
再說因爲宮裡新人繽紛的緣故姬深對顏氏也有些淡泊了,聞言大怒道:“先前是母后讚了顏氏謹慎小心,所以朕纔將新泰交與她撫養,不想這賤人竟是個面慈心毒的東西!竟敢公然唆使宮人虐待朕的次女!”
牧碧微聽他這話不但連如今還“病”着的高太后都埋怨上了,從前還是“慈娘”的顏氏也變成了賤人,雖然對他向來就沒怎麼指望過,也不禁有點兔死狐悲,頓了一頓才輕聲道:“妾身和這兒的人都只看到是胡宮人推了一把新泰公主,公主這才摔傷……顏姐姐一向靜默,也許還不知道胡宮人不好……”
沒想到新泰公主聽了這話,全身一抖,眼淚竟是簌簌而落!
見這情景,姬深當下連牧碧微都遷怒上了:“微娘還有什麼話說?”
牧碧微心頭暗恨,嘴上卻楚楚道:“妾身也是怕這裡頭有什麼誤會……如今最緊要的還是請太醫過來給新泰公主看傷。”
右娥英一直靜靜的聽着,到此刻方笑着道:“表兄也不必怪牧光猷了,依我看牧光猷也的確爲難,畢竟今日是她主動請了新泰公主過來的,新泰公主雖然是被嘉福宮顏凝暉所遣的宮人欺負了,到底也是在澄練殿裡出的事!牧光猷不替顏凝暉說幾句話,回頭旁人還以爲她這是故意借新泰公主以陷害顏凝暉呢!”
右娥英身份尊貴,與姬深關係也親近,如今又是盛寵,說話一向就直接,牧碧微面色就有點尷尬,姬深聽了,這才道:“雖然如此,但顏氏既然不好,微娘你這九嬪之首管她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又怕什麼?”
牧碧微自然趕緊又請罪道:“妾身無能,求陛下責罰!”
這時候西平公主忍耐不住,她也是被寵大的,雖然姬深這些日子以來明顯冷落了長女,到底也沒呵斥過她,因此並不怎麼畏懼姬深,眼尖的看到容戡已經趕到,奈何未得傳召一直不敢上前,索性揚聲喝道:“容太醫你快過來給二妹妹看看!”
被她這麼一喝,姬深也沒了追究的心思,只道:“先不要多禮,先看看朕之次女傷得如何?”
容戡到底拱了拱手才上前爲新泰公主診斷,半晌小心翼翼的稟告道:“殿下的傷並無大礙,只是殿下年紀小又貴爲金枝玉葉,自然肌膚嬌嫩,這淤血之處……恐怕需要好幾日才能夠化開。”
右娥英插話道:“宮裡不是有解淤散,據說效果不錯的麼?”
“下官所言正是用上解淤散的情形下……”容戡沉吟着道。
右娥英便嘆息:“可憐見兒的,生母沒了才幾天,一身衣裳釵環都還用着素色呢,就被人這樣欺負!表兄,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怎麼說,那顏氏好歹也是被新泰叫聲母妃的罷?”
姬深本就因爲兩個女兒剛纔異口同聲給牧碧微辯解,對顏氏有所不滿,如今越發的惱恨起來,冷笑着道:“先前朕是覺得她靜默楚楚,想着她雖然是小門小戶裡出來的,一向膽子小,總不會做下什麼歹毒之事罷?沒想到人不可貌相,連母后都被這賤人欺哄了去!”
“牧光猷今兒也是可憐啊!”右娥英卻又給牧碧微說起話來了,“好心好意的請了新泰公主過來玩,不想卻趕上了這樣的事情,雖然好處是發現了新泰公主被虧待,可委屈也是受了,表兄……”
被她嬌嗔了一句,姬深才留意到牧碧微梨花帶雨的模樣,忙安慰道:“朕方纔憂心二孃,卻是錯怪微娘了。”
“到底事情發生在妾身這裡,方纔陛下也說了,妾身乃是九嬪之首,不論胡宮人虧待新泰公主的事情,顏凝暉曉得不曉得,總是妾身不好。”牧碧微楚楚可憐的道,“所以陛下責備妾身妾身心裡還要好過點,不然妾身這心裡……”
右娥英眯起眼,提醒道:“陛下,如今既然新泰公主的傷要候着日子才能夠好,難道罪魁禍首——唔,也許未必是真正的禍首呢,就這麼算了?”
姬深聞言冷笑了一聲:“不是孜紜提,朕倒是險些忘記了,胡宮人是誰?還不快與朕滾出來?!”
胡宮人早先就已經惶恐萬分,如今聽右娥英儼然已經連顏氏都扣定了罪名,更是駭然失色,幾乎是爬出人羣的,跪到姬深跟前沒命的磕頭分辯道:“奴婢當真沒有用力推殿下呀!奴婢只是見牧光猷招手要殿下到光猷近前,但殿下卻遲疑不行,擔心殿下因此惹惱牧光猷,這才斗膽拍了拍殿下……”
“你胡說八道!”西平公主上回被牧碧微耐心教導瞭如何處理蝶兒與歌青、歌天之間的關係,正是對狀似可憐的宮人極爲警惕的時候,對這胡宮人她又先入爲主全沒好感,如何聽不出來胡宮人這話無論有意無意,有暗指牧碧微對新泰公主不慈的意思,當下就對姬深訴說道,“前兩日我跟母妃到御花園,遇見顏母妃帶着二妹妹,看到草叢裡的人……當時二妹妹好奇,還被你推過一把!我還說過你沒規矩!不想你轉過身來竟當着母妃和我的面把氣撒在了二妹妹身上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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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深怎麼會不相信才五歲的長女的話?當下氣極反笑,擡腿一腳踹得胡宮人往後跌出一丈遠,哇得一口血嘔出,冷笑着道:“顏氏!好個顏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