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娥英的頭七還沒過……四皇子被抱到定興殿,由新晉左昭儀的何氏撫養的消息,使六宮震驚!
雖然四皇子是姬深膝下四子中最小的一個,可他的生母,他的外家,宮裡宮外,誰都不能不對這個皇子另眼看待。
連小何世婦所出的皇長子,並生母已去的二皇子都得到了太后親自撫養的待遇,更何況同樣沒了生母、生母還是太后嫡親甥女的四皇子?
高太后其實也是極爲不肯的,可是蘇徊親自進宮,形容憔悴的外甥一進殿就跪了下來,半句寒暄都沒有,直陳來意:“父親、母親這幾日都很不好……”
“任太醫回來也說了……他們還有嘉懿,還有你們……”高太后自己都難過得緊,這勸慰的話說出來也是頗爲無力。
就聽蘇徊道:“母親連着兩日夢見了孜紜……說孜紜問她,爲什麼連她臨死的要求都不肯答應……母親想,約莫是爲了四皇子的事情……所以……”
高太后怔了一怔:“四皇子哀家帶着不好嗎?”
“許是孜紜陰靈見姨母這幾日身子也不好……怕累着了姨母……”蘇徊說着,堂堂八尺男兒,也不禁淚下如雨,哽咽着道,“母親說孜紜在夢裡一直都是跪着的……說她對不住姨母的愛護,對不住父親、母親……”
頓了一頓,他又道,“母親方纔又暈了過去,醒來,就要我一定進宮來告訴姨母!”
武英郡夫人當日被送出宮去的情形就很兇險了,武英郡公也傷心得臥榻不起……蘇家如今的情形……高太后如今還沉浸在對外甥女韶華棄世的哀痛之中,陪着蘇徊哭了片刻,到底喚來安氏,派人傳了何氏過來,當着蘇徊的面,將四皇子交與她。
蘇徊與何氏先後和太后告退……他是先告退的,四皇子身份尊貴,生母又是太后那麼喜歡的右娥英,斷然沒有接過襁褓就走的道理,再說,定興殿裡又沒有還在襁褓裡的皇嗣,乳母等侍者,自然也要跟過去。
這中間,太后少不得也要敲打何氏……
不過右娥英明確說過何氏不能生養,再說何氏現在比起宮裡的一些妃嬪來,年歲也長了……四皇子給她撫養,那等於是個護身符,高太后並不擔心她會對四皇子不利……
何氏好容易點齊了人,又應付完太后,出了甘泉宮,就見蘇徊卻正袖手在宮道上候着,他並不掩飾自己的目的,何氏的步輦才停下,就迎了上來,意思意思的拱了拱手:“左昭儀!”
“世子是在等本宮?”何氏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沒有露出慣常的笑容,而是神色端莊的頷首招呼。
“臣還未見過外甥,方纔姨母跟前,怕姨母傷心,未敢提起,如今可否看一看?”蘇徊話說的客氣,態度卻透露出不可拒絕的堅定來。
何氏無意反對,就對許桃枝揚了揚下頷:“世子是四皇子的嫡親舅舅,有什麼不可以?”
蘇徊小心的接過襁褓——他已經有兒有女,抱小孩子的手勢十分嫺熟,襁褓裡,小小的嬰孩沉睡着,微皺的小臉,輪廓已經可以看出長大後的俊美……他睡得那麼甜那麼安靜,根本不知道任何世間的愁苦,這樣小的孩子……卻要了自己妹妹的性命……
何氏在輦上靜靜的注視着蘇徊,見他神色幾變,甚至不時掠過一絲猙獰,託着襁褓的手,也似有些發抖……心頭吃了一驚,輕輕拍了拍步輦,擡輦的內侍忙將步輦放下,何氏輕巧的下了輦,走到蘇徊跟前,輕輕笑着道:“本宮聽說,坊間有一句話,叫做外甥像舅舅……世子是在端詳四皇子是不是像了世子嗎?本宮覺得,四皇子的眉毛倒是更像右娥英呢!”
不待蘇徊回答,何氏便又道,“右娥英當晚……也這麼說過!”
蘇徊怔怔的任她一邊說,一邊半是強行的從自己手裡奪回襁褓,論武力,何氏自然遠遠不是他的對手,只是反覆提起的右娥英,加上四皇子與蘇孜紜的確極像的眉毛,都讓他回憶起幼年時,趴在產房外等着穩婆抱出自己第一個妹妹、從父親的臂彎裡看見的那個哇哇大哭的嬰孩……一轉眼,竟然這麼多年過去了……
他看着何氏小心的將襁褓交還給貼身宮女,自己卻不動聲色的擋住了他的視線,輕輕道:“如今天冷了,風大,本宮倒不在乎,只是四皇子還小,本宮想着,還是早些帶他回定興殿的好……世子是他的嫡親舅舅,所謂孃舅如母……本宮……也不過是替蘇姐姐照料他,最多也不過是半個母妃罷了……世子不是外人,往後看四皇子的機會,多得是……”
“那就有勞左昭儀了!”蘇徊只是心疼妹妹,一時情緒激動,他還不至於偏激到了當真會因爲蘇孜紜的死,就徹底遷怒外甥的地步,但這一次失態,偏偏在何氏跟前……他竭力維持着冷淡而暗含警告的語氣和姿態,可看着何氏一行離開,立刻懊惱的用力握了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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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看來真的很忌憚鄴都的世家。”聶元生面含憂色,輕輕撫摩着牧碧微的鬢髮,道,“不過,右娥英沒有用自己的死污衊你……如今她死了……恐怕目標就不是你了。”
牧碧微明白他的意思:“太后身邊撫養的兩位皇子,大皇子的腿已經出了事,長子有疾,已經不足爲懼……二皇子根本沒有外家,恊郎很難不成爲蘇家眼裡的刺!”
聶元生面色沉沉:“不只是這麼簡單!”
他看向了定興殿的方向,緩緩道,“撫養四皇子的人,是何氏!”
牧碧微怔了怔,隨即醒悟過來,失態的以袖掩嘴:“不至於罷?”
“有了蘇家的幫助,她根本就不需要咱們了……”聶元生嘆了口氣,“更何況還有四皇子?而且她還知道那麼多!”
“……咱們該怎麼辦?”牧碧微只覺得一股寒意,遍體而生!禁不住又向聶元生懷裡偎了偎……
若是往日裡,聶元生定然要趁機調笑她幾句,但這一回,他卻只是反手摟緊了她,閉目半晌,才道:“何氏知道恊郎的事情太早,滅口不行……”
“先前,曲氏給的應付滴血認親的法子我也無意中告訴了她,本以爲到時候她能夠配合,這……”牧碧微越想越是懊惱,幾乎落下淚來。
聶元生察覺到她的驚懼憂慮,忙俯身吻了吻她的額,低聲安慰:“莫要急!如今事情還沒發生……再者……小何氏總是你的嫂子,恊郎的事情太大,一旦事發,小何氏也必受牽累,她未必捨得!”
聽他這麼說了,牧碧微稍感安慰,但心中的不祥預感,卻遲遲不能消散……
聶元生的聲音再次響起:“若實在不行,你忘記上次我告訴你的事情了嗎?”
“可其他人呢?”牧碧微抱着他,低聲反問。
聶元生也沉默了下去……
這是他們相識以來,最大的危機。
即使是那年西極行宮裡,漫山遍野的飛鶴衛搜尋,牧碧微還昏迷不醒,歐陽氏打頭,何氏爲輔佐、司氏添油加醋……那麼一張巨大而環環相扣的網,靠着底野迦、靠着聶元生對西極山的熟悉、靠着高七的幫助……到底也是有驚無險……
這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