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殿裡守了人,這個下官可是沒法子了,未知青衣有什麼打算?”聶元生似笑非笑的問。
牧碧微抿了抿嘴,將身上的裘衣解了下來遞還過去,鬆了鬆筋骨,道:“煩請聶侍郎到另一邊去弄出些動靜來將她們先引到外間,只須數息就好。”
聶元生接過了裘衣,道:“只需數息?”
“侍郎放心,縱然被抓了現行,妾身也絕對不會拖侍郎下水的。”牧碧微聽出他話中對自己身手的懷疑,一哂道,她這番話卻有反脣相譏聶元生膽氣不足之意,聶元生自然不會聽不出來,只是權當未覺,只是微笑着道:“既然青衣這般有信心,那下官這便去了。”
歐陽氏這會固然不在殿裡,但含光殿裡鋪的地龍按着例子是一個冬日都不滅的,屋子裡兩個留守的小宮女正趁着主子不在,唧唧喳喳的說着閒話兒,卻猛然聽見了外間一聲大響,兩人都嚇了一跳,其中一人叫道:“糟了!我早便說過那隻天藍釉地粉彩纏枝曼荼羅高瓶放的不牢靠,昨兒趁着娘娘去用膳不必咱們伺候就拉了你說移個位置,你偏不聽!這下可怎麼辦?”
另一個人立刻反駁道:“我怎的是不肯了?只是那瓶比咱們才矮了那麼幾寸,那樣的沉,若是一個擡得不好摔壞了,卻怎麼與娘娘交代——再者,這聲音雖然嚇人可也不似摔了瓷器的模樣啊!”
說話間兩人忙忙的出了內室,牧碧微早就趴在了窗邊拔了頭上金簪等着,這會聽她們聲音漸遠,忙拿金簪插進窗縫裡撥開了窗戶,卻見靠着窗的地方放了一張核桃木的翹頭長案,案上放着幾張寫了一半的宣紙,旁邊卻是理得整齊的筆墨紙硯,以歐陽氏的出身並她在宮裡的位份自然都是上好之物,牧碧微因與聶元生約定了只要幾息的時辰,也不多看,徑自伸手抓了一塊墨並旁邊洗得乾淨的一隻翠竹隱月澄泥硯攏入袖中,至於其他卻是顧不上了,重新又合上了窗。
轉身走了幾步,便見聶元生從另一邊繞了出來,見她已經離了窗下,微笑頷首。
牧碧微與他出了含光殿,方笑着道:“今兒卻是勞動侍郎許多。”
“下官不過是舉手之勞。”聶元生含笑道。
牧碧微嘴角微勾,心道這人話說的好聽,心思卻是深之又深的,如今日何氏邀了自己到平樂宮,自己雖然曉得她用意不善,一來不得不去,二來也不曉得何氏究竟預備了什麼陣仗,卻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可這聶元生卻能夠掐準了自己離開平樂宮的時辰與地點,足見他要麼是多智近妖,將何氏、歐陽氏並自己的心思能力都算得毫無遺漏,要麼就是在宮中耳目遍地,不論是前者還是後者,自己如今都是毫無與他爲敵的資本,到底還是不要惹了他的好。
這麼想着,牧碧微有心示好,行了一段路後見左右無人,便露出好奇之色問道:“方纔外間那一聲大響不知是侍郎怎麼弄出來的?我在窗邊聽裡頭留守的小宮女擔心外間的瓷瓶摔壞了呢!”
“昭訓娘娘的寢殿自然是關着門的,就算開着,下官又豈敢擅自而入?”聶元生笑着道,“不過是捏了個雪球砸在門上罷了。”
牧碧微忍不住問:“這樣是否太露痕跡?”
“這會昭訓娘娘不在,含光殿裡的宮人也散漫得緊,若不然,固然下着大雪,不常有人出來,但咱們這一路進去,即使走着角門,路上總也要避幾回人的,可這回竟是如入無人之境。”聶元生不以爲然道,“她們若是開了門看到雪球飛濺的痕跡,定然疑心到了同殿爲侍者的那些頑皮些的宮女、內侍身上去,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私下裡鬧上幾句也就算了。”
說到這裡,聶元生話鋒一轉,道,“倒是青衣在那數息裡頭做了什麼很叫下官好奇?”
牧碧微把手一伸,將墨與硯臺拿了出來給他看,道:“妾身瞧這兩個最近就是這兩個了。”
聶元生只看了一眼便道:“這墨是香凝墨,與瑞金墨並稱宮中兩大貢墨,只不過香凝墨裡另添了龍涎香等物,墨跡留香,所以宮裡的貴人們甚喜此物,甚至勝過了瑞金墨,這硯臺不像是宮中之物,怕是昭訓娘娘從歐陽家帶進宮來的。”
“哦?那麼這個硯臺倒是拿對了。”牧碧微撫着硯臺笑道,又將東西都收進了袖裡,聶元生不覺奇怪道:“敢問青衣取了這兩物與請罪又有什麼關係?”
牧碧微淡然一笑道:“妾身今兒纔是頭一回見昭訓娘娘,對昭訓娘娘的性情並不很瞭解,但想着昭訓娘娘是歐陽家的女兒,歐陽氏乃鄴都望族,在前魏的時候就是出了門的書香盈室,因此妾身想着昭訓娘娘既然是這樣的人家出來的,定然也是個重規矩的人。”
聶元生點了點頭道:“下官雖然不敢過多打探後宮之事,但也聽陛下身邊的人提過,道是昭訓娘娘極重規矩。”
所謂極重規矩,在某些情況下,也可以說是頗爲自許。
這樣一個人若是在自己宮裡不見了東西,會怎麼辦?
尤其香凝墨雖然是貢物,但對於歐陽氏來說或者還要不打緊一點,這一方翠竹隱月澄泥硯臺,按着聶元生的說法還是歐陽家的東西,歐陽氏特特拿了出來放在寢殿臨窗的案上看着,可見對其的喜歡與重視。
如此莫名其妙的少了東西,歐陽氏這樣自恃名門閨秀、又貴爲太后甥女的人,又豈肯就這麼吃一個啞巴虧?按着正常的程序,她頭一個要問的就是留守的小宮女,自己手腳那樣快,又有聶元生的配合,歐陽氏論吟詩作畫或許強過了自己,可要說到了查案,怕就差得遠了,雖然開窗之時飛濺了幾朵雪花進去,但是一來寢殿裡頭有地龍,窗關上了之後,區區雪花很快就會乾涸,二來,就算那窗戶只是虛掩了上去被發現了這個漏洞,含光殿附近的雪都被掃得乾淨清楚,以牧碧微與聶元生的謹慎,自然都是不留痕跡,歐陽氏想把事情拖到牧碧微頭上都難——如今兩人都離開了含光殿,誰又肯承認?
歐陽氏查不出來,心中可想而知惱火!
聶元生彷彿明白了一些,但還是追問道:“牧青衣費了這許多功夫,難道就是爲了叫昭訓娘娘發作一番,好沒心思與青衣計較嗎?”
“所謂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牧碧微掠了掠鬢邊碎髮,回頭衝他嫣然一笑,道,“聶侍郎既然曉得歐陽昭訓是個重規矩的,就該曉得如今含光殿既然無端端的缺了東西,其中還有昭訓娘娘所喜而放在了案頭的一方硯臺,那麼必然曉得昭訓娘娘這樣講究規矩的人定然不肯輕易的了結了此事的,到那時候,含光殿裡的宮人少不得要吃些苦頭了!”
“然後呢?”聶元生繼續問道。
牧碧微把手一攤,道:“然後麼,下一回妾身也不曉得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了?若是有,少不得要叫他們繼續吃幾回苦頭,時間長了,次數多了,宮人們雖然比之昭訓娘娘來卑微之極,可對昭訓娘娘不滿的人若是太多,縱然妾身那時候還是人微言輕不能說什麼做什麼,想來孫貴嬪她們也不介意幫一把手的,當然,也有可能孫貴嬪懶得管,但這也沒關係,伺候昭訓娘娘的人不高興,想來伺候上頭總也免不了疏忽,反正,昭訓娘娘叫妾身今兒過得不開心極了,妾身也叫昭訓娘娘煩一煩心,如此方曉得妾身的心情!”
說到了這裡牧碧微話鋒卻是一轉,笑吟吟的道,“當然了,這也是爲着昭訓娘娘好,畢竟今兒個她惹了姜順華,順華娘娘這會可是有了身子呢,這會雖然昭訓娘娘人不在含光殿,可總也要回來的,因着順華娘娘的事情,妾身想昭訓娘娘如今定然是心裡不快活極了!可是呢,礙着陛下的意思,怕也不能名正言順的發作什麼,如今妾身拿走了硯和墨,昭訓娘娘可不是正好借這個機會痛快的發作幾個人,也好抒發一下心中塊壘?”
聶元生拊掌笑道:“到底是來跟昭訓娘娘請罪的人,這般爲昭訓娘娘着想,昭訓娘娘若是知道了,豈不是要對你感激萬分?”
“妾身因這回不曾撞見昭訓娘娘,心裡慚愧得緊,所以也只能如此以爲昭訓娘娘解憂了。”牧碧微面不改色道,“這也不過是區區小事,若是這一回昭訓娘娘忙着,不與妾身計較呢,將來妾身回報昭訓娘娘的地方還多着呢!”
聶元生目光閃動,似在思索着什麼,最終卻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含笑道:“如今含光殿也去過了,東西也取了,替昭訓娘娘發作人的理由也留了,未知青衣打算接下來去什麼地方?”
不等牧碧微回答,聶元生慢條斯理道,“若是青衣沒有旁的打算,或者還打算繼續回平樂宮去……下官倒有一個建議,未知青衣願意不願意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