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頤殿前侍立着數名綵衣宮女,在皚皚雪中格外奪目,爲首一人卻只着了玄色衣裙,正是早先去風荷院送過避子湯的莫作司代爲出迎。
姬深攜着牧碧微下了帝輦,見狀莫作司的眉頭不覺一皺,好在這會隨後的王輦並姬深特賜聶元生所乘之輦也停了下來,看到廣陵王,許是受高太后影響,莫作司臉色緩和了下來,行了禮,道:“陛下今兒怎的過來了?”
“有一事要請教母后。”莫作司雖然也是被從冀闕宮裡趕出去的,但她究竟是高太后的膀臂,況且如今也不在冀闕了,姬深倒也未特別給她臉色瞧,道,“母后如今可在忙?”
莫作司不知幾人來意,又見牧碧微跟着,下了帝輦居然還是大大方方的任姬深攜着手,眉頭又皺了皺,淡淡道:“回陛下的話,方纔溫太妃過來,正與太后說着幾日前靄陽縣主進獻的繡屏。”
姬深咦了一聲,道:“靄陽居然能夠繡屏風了麼?”
廣陵王與聶元生這會都走到了他身旁,聞言姬熙笑道:“陛下忘記了?前年靄陽生辰,陛下賜下了一方精繡,靄陽瞧見了羨慕之極,回頭就央了她母妃替她請繡娘教導,母后還勸說過她莫要累着了眼睛,如今怕是終於繡出了成品,因此迫不及待的獻與母后瞧了。”
姬深想了一想倒是記了起來,失笑道:“朕還當她這是小孩子心性,卻不想她居然當了真。”他如今膝下空虛,雖然覺得自己正當盛年,對子嗣也不怎麼着緊,但對侄兒甥女還是有些上心的,靄陽縣主是廣陵王的嫡長女,如今不過九歲光景,性.子活潑大方,生得也是玉雪可愛,高太后因爲長女夭折,存活下來的子女裡頭只有宣寧長公主一個,孫女輩中安平王只有庶女,高太后自然不太看得上,所以一向疼她,連帶着姬深對這個侄女也比其他晚輩印象深些。
這會姬深便笑着問姬熙:“二兄既然都進宮了,怎也不把靄陽帶上?”
“王妃昨兒頭疼,靄陽要留着侍奉湯藥。”姬熙解釋得合情合理,道,“再說如今天氣尚且寒冷,也擔心把病氣過與了母后。”
兩兄弟一邊議論着,一邊舉步進了和頤殿。
和頤殿在前魏與本朝都是歷代太后所居,奢華之不必說,但乍一看去,卻只覺得簡樸,近乎前朝那些講究返樸歸真的高士居處的樸素,一地一磚皆未紋飾,陳設也不很多,比起宣室殿甚至都不及甚遠,卻要仔細觀察,方能夠看出那種簡素中的典雅並剖骨方見的豪奢——以牧碧微的眼力,轉角處一隻擺瓶匆忙一瞥的款識,方驚覺爲前朝大家所制的孤品,若是滿殿之物皆是這個等級,縱然是皇家也算得上是宮城裡頭最珍貴的一處殿堂了。
引路的莫作司親手挑起帷幕,裡面融融暖香隨即飄來,但見寬敞明亮的大殿之上,靠殿底放着一張六折仙鶴童子的琉璃嵌珠屏,屏前一張金絲楠木雕百鳥朝鳳鑲有明珠的錦榻,榻之中間擱了一張紫檀小几,兩個華服婦人隔幾而坐,几上正放了一個不過一尺來高的繡屏,想來就是之前莫氏所言出自靄陽縣主之手的繡屏了。
牧碧微悄悄瞥了一眼心道原來只是一個小屏,不過即使如此,以靄陽縣主的身份,小小年紀能夠按捺下心來繡出這麼一座屏風也算得上不錯了,就是她如今繡工也是極爲一般的。
姬深一行人進了殿行禮,着琥珀色縷花鳥壽紋宮裝的婦人待要起身,她對面穿銀硃瑞錦對襟宮裝的婦人卻使了個眼色,指着那張小屏笑着道:“你瞧這喜鵲繡得多精神,怪道靄陽磨了哀家那幾匹瑞霞錦去,原是要這樣補回來呢!”
聽她自稱哀家,又故意冷落姬深,牧碧微心道這一位自是高太后無疑了,她微微低了頭彷彿正專心致志的打量着面前的繡屏,但見她雖然上了年紀,依稀可以看出年輕時候的秀麗輪廓,尤其氣度雍容華貴,迥然常人。如此看來,能與高太后平起平坐的,大約就是那位生育了高陽王姬照、傳聞裡又與高太后關係極好的溫太妃。
卻見溫太妃和氣的拍了拍高太后的手背,笑着圓場道:“靄陽縣主自然是聰慧靈秀的,小小年紀的就繡出了屏風來,更難得是有孝心,這頭一座屏風還是拿瑞霞錦做的底兒,卻是巴巴的送來與太后,太后平日裡就疼着她,如今啊越發要疼進骨子裡去了。”說着抿嘴復笑着瞥了眼殿下,打趣道,“陛下以後怕也要不及縣主得太后喜歡了呢!”
牧碧微落後姬深一步,雖然被姬深遮了些許視線,卻可以望見這位太妃雖然衣裙顏色偏深偏素,但容貌猶自俏麗難言,那抿嘴一笑的模樣俏媚可人,風情之處,更勝少女,想來溫太妃生育了高陽王,年歲總也有三十餘了,但望之卻不過三旬未足的樣子,顧盼盈盈,正是人如其姓,溫和而美麗。
被溫太妃提到了姬深,高太后也不好繼續裝作沒看見自己的兩個兒子已經進了殿,她果然與溫太妃關係甚好,倒未生氣,只是嗔了她一眼,這才移開了視線,不冷不熱的看向了殿下,淡淡道:“皇帝怎麼來了?”看到了廣陵王到底臉色也好了些,道,“二郎你前些日子一直病着,如今可是大好了?若不然何必還要起身?”
姬深笑着行了禮,開門見山道:“母后與溫母妃既然在看繡屏,原本孩兒不該打擾,只是二兄爲了大兄之事特特入宮,孩兒想着這件事情到底還是要母后來做主,因此才帶着二兄一道過來,卻是擾了母后與溫母妃的興致。”
“興致不興致的且不去說。”高太后的目光掠過了他落在牧碧微身上,復又看了眼聶元生,依舊淡淡道,“既然是你大兄、二兄的事情,想來就是家事了?怎的還帶了外人來?”
“此事一會若是需要下詔,也免得再使了人去傳元生。”姬深先解釋了聶元生過來的原因,復含笑道,“這是牧青衣,如今蕭青衣與宋青衣都回了母后身邊伺候,孩兒這邊自然是牧青衣服侍。”
高太后淡淡的瞥了牧碧微一眼,目光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