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太妃那會年紀小是不假,但她的父皇魏神武帝乃是前魏最後百年裡難得一見的明君,她又是長女兼獨女,魏神武帝是個精明之人,豈會虧待了自己的女兒?所以她與幼帝身邊的人都是出挑的,只是魏神武帝英年早逝,那會幼帝還未到啓蒙之年不說,偏生魏神武帝的一干兄弟沒有一個省油的燈,而魏神武帝固然臨終前召了牧家回鄴都輔佐,卻反而因此叫宗室鋌而走險,掐着牧家軍抵達鄴都前一日對幼帝下了手……
聽了高太后的讚許,溫太妃淡淡的笑了一笑,韓氏本是她身邊的大宮女,後來許給了姬敬府邸裡的一個解姓侍衛,所生的長女名解玉,便是如今伺候她的解賢人。
“只可惜如今仙娘也沏不到從前的境界了。”溫太妃含着笑道,“她說是究竟上了年紀,再加上幾年前不仔細在馬上摔了,手已經不如從前穩了,玉娘雖然得她母親仔細教導,許是天分的緣故,終究差之一線,卻是比不得纖孃的。”
高太后深以爲然:“宮中的雲霧茶都是貢品,自然是好的,只是憑什麼好茶若是沏的人不成,也是糟蹋了東西!不過就哀家來說,解氏的手藝比之纖娘也只是毫釐之隔,也就是姐姐一口品出,換做了哀家來品也是要心頭無事的時候才成。”
前魏皇室的奢靡連傳承比魏朝更悠久的許多世家望族都自愧不如,畢竟以天下養一家的做派比之世家望族所能夠擁有的資源到底不可同日而喻,因而這樣的毫釐之差,也只有溫太妃說來高太后覺得是真心話。
說了幾句茶,高太后到底還是把話題繞回了原處,看向溫太妃道:“姐姐曉得,先帝去後,只剩了咱們姐妹兩個相依爲命,四個郎君就是咱們的性命,那孫氏若是個安分守己的,三郎要擡舉她,只要不過分,留着與三郎解悶伺候便是,左右幼菽也不是那等吃醋拈酸之人!可她的心卻是太大了些。”
溫太妃見狀,也不再兜圈子,而是直言道:“太后若是捨得,那便是什麼爲難也沒有,但我瞧着太后這樣爲難,恐怕到底還是疼着陛下。”
“若不是怕跌倒了玉瓶兒,這麼個螻蟻似的東西,哀家一個眼風,連纖娘都不必髒了手!”高太后難掩對孫氏的厭惡,冷笑了一聲,道,“如今竟是左右爲難了!”
“這不就是了?太后疼陛下,那孫氏再不好,肚子裡的到底是陛下的子嗣。”溫太妃心平氣和的說道,“從前她不安分,終究時過景遷,太后寬宏,也不與她計較什麼,但如今既然她有了身子,自然是一切以子嗣爲主!這一點,想必陛下也會覺得太后體貼孫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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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太妃這話說的冠冕堂皇,但高太后與她相知多年,如何聽不出話中之意?頓時眼睛一亮!
沉吟了片刻,高太后卻又皺起了眉,搖頭道:“藉着這個機會叫三郎遠着她倒也不是不可行,只需讓太醫院那邊說幾句動了胎氣需要靜養便是,只是如此也不過幾個月光景罷了,再者,若是太醫這麼說了,恐怕三郎那糊塗的又要遷怒於幼菽!雖然幼菽賢德,可孫氏靜養了,唐氏那一班人不免要藉機生事!偏巧姜氏那個沉不住氣的,鬧得歐陽被降位,如今幼菽那邊連個幫手也無,哀家總也不能時時看着華羅殿去……”
溫太妃見高太后到底沒說出來叫何容華去幫着左昭儀,知道方纔說的話已經進了高太后的心裡,如今差不多熄了擡舉何氏的心,此刻便笑道:“太后一向慈愛。”
“嗯?”高太后聽她這麼說了一句,忙擡起頭來詢問的看向了她。
就見溫太妃含了一絲笑,注視着面前盞中碧色森森的茶水,悠悠的道:“朝野皆知,孫氏雖然如今乃是三夫人之一的貴嬪,可論到了出身,委實不堪!只是,她腹中乃是太后與陛下的骨血,雖然其母卑微,因着太后與陛下的緣故,到底也是王子皇孫,尊貴非凡!”
說到了這裡,溫太妃微微含了笑,望向高太后道,“太后請想一想,這樣尊貴的皇孫,又哪裡是孫貴嬪能夠教導得的?”
“是這個理兒!”高太后聞言,卻依舊未展愁眉,嘆道,“只是,幼菽賢德,三郎又一向寵着孫氏,哀家卻擔心即使強行將皇孫或者皇女留在了華羅殿,屆時那孫氏一日數探,甚至於不時強行將之接回祈年殿去教唆,如此非但不能將皇孫教好,反而連累幼菽也不得好……這可怎麼辦?”
“太后就是疼着左昭儀。”溫太妃笑着說了一句,不急不慢的道,“可我說的卻不是左昭儀呢!”她環視了眼四周,抿嘴笑道,“打從四郎搬到蘭棟宮之後,我就覺得甘泉宮裡安靜了許多,早先四郎可沒少在太后跟前淘氣,我看着都煩了,太后偏生還要護着他,足見太后心腸慈仁,對小孩子更是疼愛有加!”
高太后聽出了她的意思,道:“四郎乃是姐姐你的骨肉,哀家早便說過,咱們兩個的子女,與彼此親生的也沒什麼兩樣,又如何是旁人能比?”
“太后這話說的,孫氏肚子裡的子嗣難道不是太后的骨血了嗎?”溫太妃道。
“三郎年輕,將來子嗣未必稀少,姜氏所誕的也就罷了,這孫氏……”高太后不是沒想到等孫氏誕下皇子之後以擡舉爲名抱走,她是壓根就打從心底裡不喜孫氏,即使是自己的孫兒,想到其母爲孫氏,高太后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了,又怎麼高興帶到跟前來?
這會聽了溫太妃的建議便不太高興了:“姐姐聰慧,再想想其他辦法罷!”
“我曉得太后的擔心。”溫太妃卻道,“只是太后想一想,因着甘泉宮距離冀闕頗有一段距離,太后心疼陛下,從陛下登基起便免了陛下日日請安,只隔三岔五的陛下才過來一回!皇子若是養在了甘泉宮,不便時常見到陛下,如此也好專心讀書上進,免得陛下慈父心懷,擔心宮裡的師傅們拘束了皇子!此外太后這兒除了年節一向都不用六宮請安的……”
溫太妃把話說到了這份上,高太后到底回過了神——因兩年前姬深堅持立孫氏爲後而高太后堅持立曲氏,母子兩個反目幾成仇讎,後來雖然各退了一步,但高太后心有憤懣,便以體恤爲名着姬深與六宮無事都不必過來了,姬深那會因惦記着成日裡與孫氏廝混,聞言竟是求之不得,如此母子兩個也是隔上一段時間才見一面的,若是孫氏誕下的子嗣養在了甘泉宮,姬深來請安也就那麼一會兒,太后尋個藉口把人看住了,能不能見到還是個問題,長此以往姬深又哪裡還記得這麼個子嗣?再怎麼骨肉親情到底也是要天長日久的處下來才成。
至於孫氏——高太后早就不用她請安了,就算她尋了百個藉口到甘泉宮,這裡是高太后的地盤,偌大的宮殿想不叫她看到人難道還沒地方藏?再說不藏又如何,太后教訓妃嬪天經地義,也不必怎麼爲難她,只一句身子乏了不想人打擾,孫氏又怎麼邁得進宮門?
沒了子嗣傍身,孫氏一旦色衰,下場還不是與高太后原本預計的差不多?
高太后眯起眼仔細推敲着,溫太妃這個主意倒是不錯,孫氏的位份雖然高,但出身擺在了那裡,叫她親自教養皇子,怕是連姬深都覺得不靠譜,自己出面,也等於是擡舉了孫氏,如此也能緩和一下因上回安平王請封庶女與姬深之間進一步加深的嫌隙,同時也能夠廢了孫氏將來的保障……皇子,終究也是自己的孫兒,姬深如今還膝下空虛着,因了孫氏這麼個人就要折掉一個孫兒孫女,高太后覺得實在不值得,養在自己身邊,雖然爲了不叫孫氏得意,必然不能夠讓他與姬深太過接近,但高太后覺得教導出個賢王、如安平王、廣陵王這樣,也不算太委屈了他。
只是想到孫氏高太后不免還覺得厭惡,溫太妃察言觀色,又添了一把火道;“太后若是擔心孫貴嬪藉着有孕的這些日子生事,我倒覺得姜順華那兒是現成的例子!”
高太后一怔,隨即明白過來,恍然道:“姐姐是說蕭氏?”
“陛下年輕,妃嬪們也正值青春年少,便是左昭儀性情穩重,然而生養之事沒有經歷過哪裡能夠曉得許多重要之處?”溫太妃笑着道,“是以左昭儀自打進宮來事事處理得妥當,可遇見了姜順華有孕到底還是心裡着了慌,從太后這兒要了蕭青衣到承光殿照拂呢!既然一般是宮妃,孫貴嬪的位份還在了姜順華之上,太后又怎能厚此薄彼,不給祈年殿添個得用之人?”
——曲氏在承光殿說是太后之命,其實卻是她自己所提,不過是擔心姜氏懷疑或孫貴嬪一派藉機生事,這才借了太后的名頭,這也是高太后同意的,姜氏乃一宮主位,若出了什麼事,頭一個擔責的就是曲氏,無論是出於六宮之權還是出於爲曲氏之女的名聲考慮,左昭儀都不想姜氏這一胎有失,反正她也不爭寵,曲家又足夠榮耀,無需她再錦上添花,所以姜順華這胎曲氏卻是真心想要保下來的,只是姜氏乃一宮主位,曲氏也不好貿然把自己的人插進去,何況插了進去萬一姜氏再出點什麼事,那麼曲氏更加難逃關係了,所以索性向高太后借人,不管高太后待見不待見姜順華,怎麼說太后都是姜順華腹中子嗣的親祖母,任誰也不敢說太后會對自己的孫兒不利!
而高太后對曲氏的謹慎也很是讚賞,這會聽了溫太妃的話,不由暗自點頭,道:“正好宋氏回來……”
“這卻要太后心疼了。”溫太妃搖頭,“姜順華乃是下嬪,身邊最得力的穆氏也只青衣,況且她人一向靜默守禮,所以太后派了蕭青衣過去便足夠,可孫貴嬪卻不然,她乃三夫人之一,身邊女官可是中使之位,宋青衣去了,如何能夠說上話?”
這麼一說,兩人都看向了旁邊的莫作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