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干老朽漢臣見莫問出言轟攆,頓時如蒙大赦,爭先恐後的跑出了驛館,頭都不敢再回。
莫問待衆人跑走,轉頭看向門旁侍女,那侍女見莫問眼神不善,急忙跪倒,“奴婢有罪,真人饒命。”
“此事不怪你,起來吧,以後不要再來遞送名帖。”莫問衝那嚇的魂不附體的婢女擺了擺手,轉而回返屋內獨坐生氣,世上多有沽名釣譽者,若是換做平時他或許會一笑置之,但此時他心中正處於忐忑時期,迫切的想知道外人對他就任趙國的護國真人有何評價和看法,這羣人的出現觸了他的黴頭,令其心中怏怏不快。
傍晚時分,石真回返,又帶回了一人,不過這次不是女子,而是一拄着雙柺的獨腿男子,爲漢人,三十多歲。
“這箱子裡全是前線的稟文和戰報,”石真指着地上的木箱衝莫問說道,說完反手指着門口獨腿男子,“他先前曾參與東征,官至挺進校尉,經歷過數場戰事,你若有不明之處可以問他。”
“卑職拜見真人。”獨腿男子夾拐行禮。
“請坐。”莫問擡手指着客位示意那獨腿男子就坐,轉而掀開了下人擡來的木箱,木箱裡密密麻麻的堆疊着大量信箋,當不下千封,信封分爲白黃紅三種顏色,莫問隨手拿過一白色信封,信封原本有蠟封,此時已然被拆開,抽出其中信紙,閱過之後發現是一封請示如何處置傷兵的稟文。
“戰報分爲三級,紅色最爲緊急,黃色次之,你手中這種最爲平常。”石真解釋。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轉而再度拿起一封白色信箋,拆開發現是一封請示怎樣處置樊水戰鬥中傷兵的稟文,這份稟文較之之前那封要要詳細一些,其中陳述了傷兵的傷勢,缺失手臂者有三百多人,缺失腿腳者兩千餘人。稟文的日期是去年七月。
“這些傷兵如何處置了?”莫問看向石真。
“不知其詳。”石真看了莫問一眼,搖頭說道。
“如何處置了?”莫問擡高了聲調,按照慣例,作戰出現的傷兵都會送回後方,根本就無需再行請示朝廷。
“軍官和能夠勞作的兵卒送回後方,其他人鴆斃掩埋。”石真無奈之下說了真話。
莫問聞言挑眉看了石真一眼,眼中大有憤怒,胡人當真是視漢人爲豬狗。
“如果傷兵盡數遣回,不得勞作將會拖垮我們。”石真解釋。
莫問沒有接話,這是他任職之前的事情,他無能爲力,日後他決不允許出現這種慘無人道的處置方法,打仗受傷的兵卒如同耕田出力的老牛,豈能殺之。
“樊水之戰你可有參與?”莫問衝那挺進校尉問道。
“回真人,卑職於平東將軍麾下效力,御黃郡之敵,樊水之戰是徵東將軍指揮,在邕郡境內,卑職雖有耳聞卻不知其詳。”那單腿男子起身回答。
“坐下說話,你且說說樊水之戰是何情形?”莫問擡手示意那男子落座,他之所以問這個問題是因爲稟文上的內容令他感覺疑惑,尋常的戰事,士兵損傷的通常是手臂和上身,但樊水之戰腿腳缺失的卻佔了多數,這不符合情理。
“樊水位於邕郡西南,是一處淺水溼地,聽說有百里區域,南北道路皆被燕軍重兵把守,朝廷催促的緊,徵東將軍便催兵下水,橫穿樊水,未曾想樊水之下藏有妖物。”獨腿男子說到此處便不再說。
“可知是何妖物?”莫問追問。
“據說是這般大小的利齒水蛭。”獨腿男子擡手比量,當有一尺長短。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度發問,在此之前他已經聽聞了東北戰事,知道慕容燕國有大量妖鬼獸兵。
石真抓住空當插嘴說道,“朝廷派出了三位將軍,駐守三路,平東將軍詿吉克守北路,抗黃郡敵軍。徵東將軍圖魯守中路,抗邕郡敵軍。鎮東將軍馬平川守南路,抗白郡敵軍。”
“馬平川是漢人?”莫問問道。
“是,此人祖籍豫郡,與你還有半分鄉土情。”石真回答。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轉而再度拿起一份信箋拆看,石真見房中光線昏暗,便找來婢女點燃燈燭。
看過十幾封,莫問發現了規律,白色的信箋通常是催糧和善後的,紅色信箋多是請求增兵和求援的。黃色信箋纔有對敵情和戰況的敘述,發現規律他便只看那些黃色信箋的戰報。
戰報之中對於敵情的敘述既恐怖又可笑,所謂恐怖多是對敵人所遣怪物的描述,豺狼虎豹,鼠蟻蛇蟲,飛禽水怪,既多且大,其中多爲變種異類。此外還有妖魔鬼怪傷人,其中一場戰事就是鬼兵現身,千餘鬼兵殺的兩萬趙軍狂退三百里。所謂可笑是因爲燕國用兵不循常規,派萬千老鼠進入屯糧之處,吃的腹脹如鼓。在趙軍進攻之際遣黃毛鼠輩大放臭氣,薰得趙國兵卒頭暈眼花,難能前行,還有一則是燕國派出上百隻硬嘴綠翅的飛鳥,這種飛鳥並不傷人,只啄鍋釜,令得後軍鍋釜盡漏無法造飯。
“此事最終如何處置了?”莫問將那封戰報遞與石真。
石真擡手接過,湊近火燭看那稟文,她亦不是事事知曉,便問那挺進校尉,後者答曰‘朝廷派去了補鍋匠人。’“燕國統領姓甚名誰,是何種人物?怎麼想出了此等詭計?”莫問莞爾發問。
“燕國公主慕容紅妝,爲燕國皇帝慕容皝長女。”石真答道。
“是一女子?”莫問撇嘴搖頭,怪不得對方所用計策劍走偏鋒,原來是女子督戰。
“你別看她名字秀美,人卻不是這樣,她身高七尺有餘,兩百多斤,虎背熊腰,面目極爲醜陋。”石真說道。
“你見過此人?”莫問挑眉問道。
“只有耳聞,不曾見過。”石真搖頭。
“那你如何知道的這般詳細?”莫問追問,他並不相信石真所說,一個女子若是長成那種樣子,簡直是一頭黑熊。
“卑職斗膽插嘴,公主所言當不爲虛,據說那慕容紅妝開弓可射五里,足見其臂力之強。”挺進校尉插嘴幫腔。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再度翻看戰報,此番他看的是徵東將軍發來的戰報,徵東將軍抗擊的是邕郡燕軍,邕郡爲燕軍的中路,也就是百里狂風效力的軍隊。
石真趁莫問翻看戰報之際,在旁講述前線情況,“燕軍三個萬人隊各有所恃,北路黃郡燕兵倚仗陰物鬼魅,中路邕郡爲其主力,異類怪獸多在此處。白郡臨靠黑水,多有水族怪物,我軍曾試圖乘舟北上繞襲其後方,所乘船隻卻皆在江中翻覆,兵士多葬身魚腹。”
“趙國疆域廣闊,境內道人僧尼無數,竟然抵之不住?”莫問挑選查看信箋。
“燕國薩滿巫術詭異非常,道人和僧尼的法術極難克之,所調僧道只能保護將帥安全,外出作戰力所不逮。”石真回答。
“無量山的青陽子道長現在何處?”莫問問道,他入門之初,青陽子待他不薄。
“已然回返無量山了。”石真說道,雖然這些年多有僧道前往前線,但無量山是她跟隨皇帝親自去請的,故此知道青陽子的下落。
莫問緩緩點頭,與此同時於心中計較是否在出徵之前前往無量山看望玄陽子掌教以及古陽和青陽兩位前輩。
“來人,送上飯菜酒食。”石真衝門外婢女說道,後者答應一聲,轉身去了。
“煩勞挺進校尉將親身經歷的戰事詳說出來,鉅細皆不要漏掉。”莫問以眼角餘光掃了門口一眼。
獨腿男子聞言,便將參與過的戰事一一細說,他抵禦的是燕軍北路,故此所說戰事多有鬼魅參與,莫問聞聽細辨,發現敵方所用巫術與道家撒豆成兵的法術有些類似,卻也有些許的不同,與控屍之術又有幾分相似。
片刻過後,婢女開始端送飯食,而此時莫問亦在那堆戰報中有所發現,戰報中提及了燕國一方的先鋒將軍不但身形高大武功高強,還會使用符咒之術,且刀槍不入,流矢難傷,用的一根一丈長短的狼牙巨棒,巨棒揮舞金光成片,所向披靡,勢不可擋,雖然戰報之中未提及姓名,莫問卻知道此人無疑就是百里狂風。
這是一封去年秋季的戰報,離眼下不過半年,戰報所說此人身高兩丈,如同黑塔巨人,通過這一點可以看出百里狂風的修爲亦是突飛猛進,尋常人七尺就算很高的了,而百里狂風法術施出竟高達兩丈,幾乎是常人的三倍高矮,加上一丈長短的金光狼牙棒,衝鋒陷陣,當真是無人能敵。
石真見莫問手捏戰報久久未動,便探頭看那戰報上的字跡,看罷之後未曾說話,她之前瞭解過莫問的情況,知道戰報上說的人是莫問的同門,也猜到了莫問發愣是心中犯愁。
“先用晚膳吧。”石真說道。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放下那封信箋走到桌前落座,“再添一副碗筷。”
“我已經讓人送挺進校尉回府了。”石真坐於莫問對面。
“再添一副。”莫問說完扭頭西望,“現身吧,你此時的修爲瞞不過我……”